氣了？你的氣派真大，我要見你，就一定要親自過來請？」</br> 這個話，不算太卑躬屈膝，卻又含有讓步的意思，大概能把不久那段不討人喜歡的對話抹過去。</br> 這是白雪嵐原來的打算。</br> 沒想到宣懷風卻真的一喊就來了。</br> 看見宣懷風的身影在門外一閃，白雪嵐驚訝之余，居然站了起來，「你怎么過來了？」</br> 宣懷風瞅他一眼，「管家說的，不是你要我過來？」</br> 因為病著，身上只穿著睡袍，腰上松松系著一條白色長毛巾絨帶子，身上那股舒適的氣質，一看就是留過洋的。</br> 白雪嵐只顧著打量他，一時沒說話。</br> 宣懷風瞧見桌上的酒，拿起來問，「伏特加？」</br> 「是的。」</br> 「俄羅斯人的酒都很烈。」宣懷風把玻璃酒瓶放回桌上，一根指頭按在蓋子上，輕輕旋轉著，「怎么，你晚上要喝酒？」</br> 白雪嵐做夢也想不到宣懷風肯和他這樣談話，心里一股高興，笑著擺個手勢，請宣懷風在桌對面坐下，「遇上一點高興的事，小飲幾杯。不怕，我自己喝，不逼你共飲，要不叫聽差給你拿點飲料進來？熱咖啡還是熱茶？」</br> 宣懷風坐下來時，臉色微微變色，顯得有些不適。</br> 他想忍住，不動聲色，偏偏逃不過白雪嵐的眼睛。</br> 白雪嵐立即問，「不舒服嗎？是我不好，應該給你拿個墊子。」站起來要去床上翻個墊子。</br> 宣懷風拉住他的手臂，低聲說，「不用了，請你坐下，我們兩個說點事。」</br> 白雪嵐何曾被他這樣和顏悅色待過，再沉穩十倍，心臟也撲騰撲騰亂跳起來，點頭說，「好，你盡管說。」</br> 坐下來。</br> 宣懷風認真的看著他，「你要我當你副官的事，是開玩笑呢？還是真的。」</br> 白雪嵐說，「當然是真的。」</br> 「那好，」宣懷風說，「既然我成了你的副官，自然要盡自己的責任給你提醒。頭一件事，就是這伏特加，酒性太烈，不宜夜飲，請你撤了，換過別的。」</br> 白雪嵐笑著說，「你這是為我著想，我聽你的。」</br> 把聽差進來，要他把酒拿走，另外送點喝的過來。</br> 白雪嵐問宣懷風，「你想喝什么？」</br> 宣懷風問，「有紅茶嗎？」</br> 白雪嵐便吩咐聽差，「泡兩杯紅茶來吧。」</br> 聽差去了，兩人靜等著紅茶來。</br> 時間不長，只是走得很慢，相對地坐著，漸漸地，都默默感到一分和往日不同的味道。</br> 仿佛吃了一顆五味俱全的果子，只是說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滋味。</br> 白雪嵐很想說點什么活絡氣氛，忽然想到白日說錯了話，一時間竟也破天荒地誠惶誠恐起來，管束著自己的嘴巴，安安靜靜坐著，盡量用和善的眼光打量宣懷風。</br> 不料宣懷風還是敏感極了，被他瞅了一會，渾身不自在地問，「你看著我干什么？」</br> 白雪嵐這才知道，他連自己這點目光也很不接受，只好把視線轉到那瓶伏特加上，學著宣懷風剛才的手勢用指頭在上頭故作輕松地緩緩轉著，「你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道建議我已經全盤接受了，我看著你，自然是在想第二條第三條是什么。」</br> 宣懷風來的時候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想定，見到白雪嵐，這么相對著一陣子寂靜，心里又有點摸不著底，默默坐著不做聲，目光也沒有對著白雪嵐，倒像在出神。</br> 這是白雪嵐最喜歡的神態，干凈而不俗，好像離了塵世似的。</br> 白雪嵐趁機又大膽地偷窺起他來。</br> 好一會，宣懷風輕輕咳了一聲，白雪嵐趕緊若無其事地把眼睛別到他處。</br> 宣懷風的聲音從他耳朵邊掠過，云一樣淡淡般，「我不知道對著你該說什么了。」</br> 白雪嵐千等萬等，居然等來這么不輕不重的一句，卻幾乎忍不住呵地笑開。</br> 唇角一揚，他又趕緊收斂住了，想了想，說，「你說得有道理，我對著你，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br> 他原本不過是附和，話說出口，猛然覺得這一句是千真萬確的真心話，不禁又覺得一番感慨，不由自主輕嘆一聲。</br> 宣懷風沒想到他這么作答，詫異地看了他一眼。</br> 剛要說話，外面聽差的聲音傳進來，「總長，紅茶來了。」</br> 「拿進來吧。」</br> 聽差把兩杯紅茶端到桌上，鞠個躬又下去了。</br> 兩人好像都渴了似的，一起掩飾著端起紅茶，各自小口抿著。</br> 白雪嵐一邊喝茶，一邊腦子里滴溜溜地轉，思忖著怎么打破這僵滯的局面。</br> 說身體，那是揭人傷疤；說父母，勾起宣懷風的傷感；說姐妹手足，說不定把自己用他姐姐要挾他的恨意扯起來，得不償失；說奇駿，更是忌諱……</br> 說天氣？</br> 那豈不成笑話了？</br> 他腦子向來轉得快，現在卻呆得像被人倒了兩桶漿糊，想來想去，居然只能搭訕著問，「你覺得孫副官這個人怎么樣？」</br> 「剛剛認識，不太熟悉。」</br> 「就算剛剛認識，也可以說說感覺嘛。」</br> 「應該挺能干的。」</br> 白雪嵐一笑，「說到能干，我倒是對你寄予厚望。我知道你是個做起事來極認真的，一百個人里頭也找不到一個你這樣的。」</br> 宣懷風一口一口地啜，已經把一杯熱熱的紅茶喝了大半，放下杯子，「說到做事，其實我不熟悉海關的事。」</br> 「那不要緊……」</br> 「明天開始，能勞煩孫副官給我一些海關的資料嗎？」</br> 白雪嵐微詫，「明天？」</br> 宣懷風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想說什么，垂下眼看著杯子，輕描淡寫地說，「我又不是做什么重活，不過看看書，熟悉一下公務，對身體不會有負擔。邊看書邊養病，反而不會煩躁。還有，關于你前頭和我說過的那些話……」</br> 頓了一會，眼睛垂得更低，低聲道，「我是你副官，自然稱你為總長。」</br> 「不過……」</br> 「不過上司也要有上司的樣子，既然是上下屬，關系就該明白一點，不能公私不分，不清不楚。」宣懷風忽然咬住了唇。</br> 白雪嵐心猛地一熱，沖口而出，「我就喜歡和你不清不楚。」</br> 宣懷風的臉刷一下白了，抬頭看白雪嵐一眼，驟然又把臉別到另一邊，左手緊緊握著自己的右手。</br> 白雪嵐離開椅子，挨到他面前盯著他，像要把他看透了，剎那間，恨意不知從哪里一股腦冒出來，白雪嵐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磨著牙冷笑，「宣副官，你太小看我了，這么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就想把我套住？我白雪嵐不會為了個好上司的虛名，白白放走已經到手的東西。」</br> 他一字一頓說完，怕宣懷風會逃掉似的，用力把宣懷風緊緊抱住。</br> 宣懷風一動不動，靜靜讓他抱著自己。</br> 好一會，把臉稍轉回來一點，貼著他耳朵問一句，「你以為你真的到手了嗎？」</br> 白雪嵐猛然僵了。</br> 宣懷風輕輕把他推開，站起來，「世間有君子，也有小人，哪一種能得人心，你要當哪一種，自己好好想想吧。茶喝過了，我該回去了。」</br> 白雪嵐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好像沒聽見似的。</br> 宣懷風也沒理會，自顧自走出房門，回到客房。</br> 晚上，正在床上睡著，他忽然感到床前多了一個人。</br> 昨晚留下的恐懼一下子把他虜住了，猛然睜大眼睛，呼吸都停止了。</br> 白雪嵐把手指豎在唇邊，「噓。」</br> 透過窗戶的月光下，他臉上的表情令人看不懂。</br> 白雪嵐踢開鞋子，爬上床，不管宣懷風愿不愿意，和他并肩躺在床上。</br> 「我想過了。」白雪嵐盯著天花板，聲音沉沉的，「當小人，雖有一時之利，但免不了一輩子被人看不起；當君子，就憑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這是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你夠絕的，給我兩條路，都是死路。」</br> 宣懷風心懸起來。</br> 「不過，你既然給我兩條路，我也投桃報李，給你兩條路。懷風，我們已經睡在一張床上了。你要不，就成全我，要不，就毀了我。」</br> 說完這一句，白雪嵐翻了個側身，對他伸出臂膀。</br> 他的動作很快，卻又顯得小心翼翼，宣懷風躲閃不及，已經被他摟在懷里，半邊臉不得不挨著他的肩膀，剛想掙開，白雪嵐在他頭頂上低聲道，「你就算不肯成全我，又何必現在就逼我當小人？」</br> 一下子把宣懷風唬住了。</br> 他唯恐給了白雪嵐作惡的借口，不敢再亂掙，在白雪嵐懷里不安地輕輕喘息。</br> 「多謝，多謝。你這樣也算成全我一半了。」白雪嵐一笑。</br> 在他頭頂親了一下，滿意地閉上眼睛睡了。</br> 次日起床，白雪嵐已經不在房里。</br> 聽差端熱水過來給宣懷風洗漱，順便說道，「總長一早就出門辦公去了，要我等您醒了，和您說一聲。」</br> 宣懷風不置可否，抹了臉，用鹽粉漱了口，正躊躇要做點什么，孫副官就兩手滿滿的上門了。</br> 他左手拿書，右手拿著一小疊標著海關字樣的文件，全放在桌上，微笑著說，「這些是總長吩咐下來的，我翻出來，都給您帶來了。想不到宣副官這么好學，和您比起來，我真該汗顏了。」</br> 宣懷風雖然身體不適，還是禮貌地站起來，誠懇地說，「我是新人，孫副官總是說您這個字，汗顏的應該是我才對。以后平輩稱呼如何？就稱你。」</br> 「那怎么行？宣副官雖然初來，卻是留過洋的，比我高明多了。」</br> 宣懷風苦笑著問，「孫副官，大清早的，我們真要為個稱呼較上勁？」</br> 孫副官想一想，也覺得有趣，莞爾一笑，「果然不必較真。」</br> 兩人都換了平輩稱呼。</br> 孫副官便邀宣懷風一起坐了，把桌上的書一本一本指著，說了一會，坦言道，「這些書里面都是些場面話，沒什么看頭，稍做了解就好。」</br> 又指著文件，「這些，也是公務上的條框而已。至于人事，那是書本上學不到的，也是最頭疼的，我們當副官大部分心思都纏這上面了。」</br> 他打量了宣懷風一眼，「宣副官，你酒量如何？」</br> 宣懷風立即搖頭，「這個可真的很一般，我是絕不敢和人拼酒的。」</br> 孫副官了然，點頭說，「那我明白了。」壓低了聲音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