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這份工作是宣懷風幫忙的,在謝才復心里,就欠了他一個大人情。</br> 所以宣懷風出院,謝才復是真心實意地高興。</br> 宣懷風看大家很誠心,也不好拒絕,只好由他們興高采烈地商量,承平說既然要熱鬧,不如請唱大鼓的。</br> 黃萬山表示反對,說,“太俗,我是知道懷風的喜好的,最好莫不過一臺《秘議》,又雅致,又纏綿。”</br> 黃玉珊說,“呀,哥哥你真是。我們是祝愿宣副官身體健康呢,你什么不挑,偏要挑《牡丹亭》的一段,這是請人聽戲的意思?”</br> 黃萬山一想,果然,《牡丹亭》里的杜麗娘,正是病逝的。</br> 黃萬山輕輕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笑道,“該死該死,我想得太不周到,大家原諒。”</br> 宣懷風笑吟吟地看著朋友們鬧,很覺得開心,忽然看見一個婀娜人影在門口一閃。</br> 一把悅耳的女子聲音說道,“對不住,我來晚了。本來聽到消息就要趕過來,偏偏家父有幾句囑咐,耽擱到這時辰。”</br> 眾人朝門口望去,都覺眼前一亮。</br> 歐陽倩穿著一席鵝黃綠海絨面的旗袍,短短的袖子,露出兩只紅粉的胳膊,手里提著一個小巧玲瓏的手袋。</br> 電得卷卷的波浪頭發(fā),扎束起來,左邊鬢上夾了一個珊瑚玫瑰發(fā)夾。</br> 臉上只淡淡施了一點脂粉,嘴角噙笑地緩緩走將來,只覺華麗之中,還帶有一分莊重態(tài)度,</br> 歐陽倩到了宣懷風跟前,伸出手來,和宣懷風矜持地握了一握,笑道,“我來遲了,宣副官不會生我的氣吧?”</br> 宣懷風說,“這是哪里話,歐陽小姐說笑了。”</br> 白雪嵐本來捧著茶坐在一旁,笑著看宣懷風和黃萬山他們聊天的,這時見歐陽倩來了,立即把茶碗放了,站起來,過去和歐陽倩握手,擺出主人家的姿態(tài),禮貌地說,“歐陽小姐,歡迎歡迎。”</br> 兩腳不丁不八,恰好站在歐陽倩和宣懷風之間。</br> 歐陽倩說,“白總長,你來得好,我剛好有事要問你。”</br> 白雪嵐說,“哦,什么事?”</br> 歐陽倩說,“你還欠我一樣東西,什么時候給我呢?”</br> 白雪嵐說,“這個奇怪,我倒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我欠了歐陽小姐什么東西?”</br> 歐陽倩很有趣味地笑了笑,像存心讓人猜謎似的,先不說謎底,反而把目光轉到宣懷風臉上,“宣副官,你也在場的,不會連你也忘了?”</br> 宣懷風想著自己和歐陽倩,其實并不常見面的,既然東西是白雪嵐欠的,她有說自己也在場,那么三人一塊碰面的機會,就更加的少。</br> 他想了一會,似乎有點印象了,便問歐陽倩,“是不是戒毒院開張時的事?”</br> 歐陽倩笑道,“你果然記得。”</br> 宣懷風還未接口,白雪嵐帶著詢問,又有一點警告的目光,已經(jīng)定在了他的臉上。</br> 宣懷風便先不和歐陽倩說什么,反而轉頭對白雪嵐說,“你也有記性不好的時候?初九那天,我們幾個照了一些照片,你答應了歐陽小姐,洗好后要送她一份的。”</br> 歐陽倩說,“正是呢,我可等了許多天。”</br> 說那個“等”字時,對宣懷風深深望了一眼。</br> 白雪嵐笑道,“原來是這個。嚇我一跳,以為什么時候欠了商會會長大小姐的巨款呢。這個很好辦,照片我明天就叫人送到歐陽府上,還附送一個玻璃照片匣子,作為拖延了時間的賠禮。你看如何?”</br> 歐陽倩一笑,說,“那就多謝了。”</br> 白雪嵐是不喜歡宣懷風和歐陽倩多接觸的,寒暄兩句,隨意找個借口,就把宣懷風帶開了。倒是黃萬山早等著這機會,看歐陽倩沒了聊天的伙伴,立即迎上去,和她天南地北地暢談起來。</br> 白公館的人受過很好的調(diào)教,見到這許多客人在,不須主人吩咐,廚房早早預備下來,看著時間差不多了,管家過來請示,午飯擺在哪里。</br> 白雪嵐看宣懷風。</br> 宣懷風說,“人太多,都坐屋子里太氣悶了。我看院子那老松樹不錯,不如就在樹蔭底下擺一桌?”</br> 管家就命聽差去松樹下擺桌子,碗碟預備好了,請眾人入席。</br> 白公館的酒席,不用說,用料是一等一的華貴,味道也十分好。其中一道四川師傅做的香辣蝦蟹,香味簡直無可形容,眾人又是怕辣,又是嘴饞,吃得紅油淋漓,十分酣暢。</br> 宣懷風在醫(yī)院喝了許多天的清粥,饞蟲也被勾得在腸子里亂爬,只是手按在筷子上不動。</br> 承平一邊齜牙咧嘴地剝著蟹殼,一邊問,“懷風,這味道真鮮,你怎么不吃?”</br> 宣懷風苦笑道,“醫(yī)生叮囑了,說剛剛出院,不許吃辛辣東西。”</br> 黃萬山舌頭辣得發(fā)麻,呼呼吹著氣,還忍不住伸筷子去鍋里再夾一塊,咕噥著說,“那真可惜。不過醫(yī)生的話是要聽的,你先忍一忍,以后等可以吃了,我讓報社發(fā)我一筆稿酬,請你一頓。”</br> 歐陽倩親自把一只香辣蝦的殼子剝得漂漂亮亮,正琢磨著怎么送到宣懷風碗里,聽見宣懷風說不能吃,只好不動聲色地把蝦放到自己勺上,斯文地淺淺一笑,打趣說,“我看那個醫(yī)生,大概就是白總長吧。白總長很能干,是包治百病的。”</br> 白雪嵐就坐在宣懷風身邊,聞言笑著應道,“包治百病不敢說,作為總長,我是至少要治得住自己的副官才行呀。”</br> 這話說得很有趣味,桌上眾人不由都笑了。</br> 一頓飯吃過,大家酒足飯飽,又喝了聽差端上來的好茶,便都覺得叨擾得差不多了。黃萬山和宣懷風說好了請聽戲的事,便帶著妹妹告辭。</br> 黃玉珊一走,承平自然也不久留。</br> 于是連三帶五,大家都說該辭了。歐陽倩和戴蕓是最不想辭的,可女孩子臉皮薄,主人家不發(fā)話,總不能無緣無故地留下,所以只好也站起來告辭。</br> 宣懷風把客人們都送走后,回到廳里,松了一口氣,對白雪嵐說,“這一天,可把住醫(yī)院欠人家的債一次過給償還了。”</br> 白雪嵐假裝聽不懂,問他,“這里面還能牽涉什么債?”</br> 宣懷風說,“你還瞞?別的不敢說,政府里所有的總長處長,統(tǒng)共加起來,守門的本事,也比不上你一個。”</br> 白雪嵐說,“那是,不然怎么我就能當海關總長呢?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個關,自然是海關的關。”</br> 一句話,把宣懷風給說笑了。</br> 白雪嵐坐在太師椅上,伸手把宣懷風拉到懷里,讓他在自己腿上坐了,揉著他的太陽穴問,“應付了一上午,累壞了?早知道這樣,我就把你出院的消息也封鎖住,不讓他們來煩你。”</br> 宣懷風瞇著眼睛享受他的按摩,嘴上卻又說,“我頭不疼,不用揉太陽穴了。不過真有點累,我們別在這里坐了,回房里睡一個午覺罷。”</br> 白雪嵐說,“正合吾意。”</br> 拉了宣懷風站起來。</br> 正要出廳門,正撞到管家進來,報告說,“總長,有客人來探望宣副官。”</br> 白雪嵐皺眉道,“又來客人?宣副官身體剛好些,不能太勞累,你就說,請過幾天再來吧。”</br> 管家應了一聲,正要去,宣懷風插了一句嘴問,“是哪個客人?”</br> 管家說,“是白云飛白老板。”</br> 宣懷風說,“那是老朋友了,快點請他進來。”</br> 白雪嵐聽說是白云飛,這倒是個無害的妙人兒,所以也不再反對了,和宣懷風迎了白云飛,三人在小花廳坐下。</br> 聽差奉上茶來,又在桌子上擺了四碟子咸甜點心。</br> 白云飛穿著一襲皂色長衫,仍是那風流雅致的模樣,臉色倒比從前多了一些紅潤。</br> 宣懷風問起店面的事,白云飛說有幾個朋友從中幫忙,一切很順利,十來天前已經(jīng)開張了。</br> 宣懷風便不好意思,說,“本來說了,開張那日是要親去祝賀的。偏偏事情一件連著一件,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我竟失約了。實在很對不住。”</br> 白云飛笑道,“你和我說這個話,就太見外了。你是生病,我沒能去探望,已經(jīng)心里很過不去,難道還怪你沒來給我賀開張?況且,我這小小的裝裱店,受了年太太不少幫助呢。她照顧我的生意,還叫她的朋友也照顧我的生意,我是無以為報了。”</br> 宣懷風笑道,“我姐姐確實是個熱心腸的人。”</br> 白云飛問,“你出院了,見過年太太沒有?前陣子她和我通電話,還……”</br> 說著忽然一停,便不往下說了。</br> 只淡淡地微笑。</br> 宣懷風便知道,大概是宣代云和白云飛抱怨自己弟弟生病了,卻被白雪嵐攔著,不得去探望。</br> 因為白雪嵐也在座,白云飛不好明說。</br> 白雪嵐也猜到是怎么回事,緩緩啜著茶,沒有一絲局促懊悔的樣子,仿佛在他看來,把宣懷風圈在自己的范圍里,不許他人接觸,是很天經(jīng)地義的事。</br> 宣懷風掃了白雪嵐一眼,對白云飛解釋說,“本來出院就應該去看姐姐的,只是后來一想,我的病還沒有全好,難保沒有傳染的危險,姐姐現(xiàn)在,又是不能有一點疏忽的時候。所以打算過幾天身體大好了,再去探望。”</br> 白云飛也知道,宣懷風住進德國醫(yī)院,檢查的結果是肺部發(fā)炎,那確實是可以傳染的,不由點了點頭,說,“那是,小心一點好,也不急這一兩天。”</br> 這時,孫副官從門外走了進來,到白雪嵐耳邊,低聲說了一句。</br> 白雪嵐便站起來說,“有點公務,我去辦一辦。”</br> 宣懷風問,“什么公務,要我也去嗎?”</br> 白雪嵐說,“雖然是公務,但不是你那一攤子的事。你們繼續(xù)聊吧,但是不要聊太久了,你還在休養(yǎng)中,應該多去床上躺一躺。”</br> 宣懷風說,“我心里有數(shù)。你忙你的。”</br> 白雪嵐便帶著孫副官出去了。</br> 這邊宣懷風和白云飛閑聊了幾句,略停了停,低頭靜靜喝茶。</br> 宣懷風見白云飛端著茶杯要飲不飲,仿佛偷眼瞧了自己幾下,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不由問,“有話要和我說?”</br> 白云飛笑了笑,說,“也不是什么要緊的話。”</br> 宣懷風說,“那就說吧。”</br> 白云飛又是一笑,沉默片刻,說,“傳遞這些消息,對你沒有益處,對他也沒有益處。再則,似乎又有些對不住總長。”</br> 宣懷風說,“這樣打啞謎,可真是把我的胃口吊起來了。你不要賣我的關子,快點直說了。”</br> 他的好奇心是被勾起來了,一連追問幾次。</br> 白云飛心里也很懊惱,苦笑著說,“我就知道不該多事,早知道,何妨過兩天再來看你。”</br> 頓了一頓,他問宣懷風道,“我知道你那些朋友們,約了今天一早來探望你的。我來得比他們都晚,你知道,我早上到哪里去了?”</br> 宣懷風說,“我怎么能猜到?”</br> 白云飛說,“我是去林奇駿家里了。他母親去世了,明天他就要扶靈回廣東。我原是打算去瞧一瞧,盡個禮,后來過去一看,他實在傷心得不行,就多留了一個多鍾頭。”</br> 宣懷風驚道,“他母親去世了?不會吧?林伯母我是認識的,身體一向健實。是生了什么病?”</br> 白云飛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聽說是老人家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頭撞到石墻上了。奇駿說,本來一撞到頭,就抱著她趕去德國醫(yī)院,那醫(yī)院是很擅長治這種頭顱傷的,可是德國醫(yī)院沒位置,只能轉送到另一家醫(yī)院。后來就耽擱了。”</br> 宣懷風一怔。</br> 德國醫(yī)院的位置,最近怎么被占住了,他自然清楚。</br> 整個醫(yī)院就五層樓,海關要了兩層,廣東軍要了兩層,如何還能有位置?</br> 宣懷風便默默地,半晌,遺憾地一嘆,“林奇駿不管和海關,還是和廣東軍,都是有交情的。為何那種要緊關頭,不把情面拿出來使一使,要一個位置?既然是他的母親出事,給個位置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總該有人出手相助才是。”</br> 白云飛還是搖了搖頭,低聲說,“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個凄涼的場面,我也只能寬慰他,總不能去問他這些。不過,照我想,他總有不得已的緣故。不然,誰能眼睜睜看自己沒了母親呢?”</br> 宣懷風沉默了半晌,說,“無論如何,這件事,我有對不住他的地方。回想海關在德國醫(yī)院的所為,確實過于跋扈了。為著我一個人,霸占了兩層樓,也不知耽擱了多少病人的性命。”</br> 白云飛說,“這也不能怪你。你在病中,并不知道外面的事。”</br> 宣懷風說,“他的母親,我從前在廣東時,也是經(jīng)常見的,那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