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br> 那分自信，自然是美好的。</br> 而那分不屑，卻像一把小刀子，在展露昭仰慕的心上，驀地割了一個小口子。</br> 短暫地痛后，傷口里，倒滿溢出嗜血的興奮來了。</br> 可恨礙眼的宋壬和護兵們，蒼蠅似的，把宣懷風圍在中間。</br> 首都亂歸亂，畢竟有警察廳管著治安，大庭廣眾下，不能出手搶人。</br> 展露昭眼里燃燒起占有的熊熊野火，心忖，乖寶貝，這可是你撩撥老子的。</br> 宣懷風被展露昭赤裸裸盯著的目光，弄得渾身不自在，表面上只裝作不在意，往玻璃匣子里看了半日，揮手招了洋行經理來，指著里面一個小東西說，“你把這個拿給我瞧瞧。”</br> 那是一個外國的八角音樂盒，扭緊了發條，盒子里一個小天使人兒就立起來，隨著清澈的音樂踮著腳旋轉。</br> 宣懷風覺得這個買回去，等小外甥出生，讓小孩子聽著玩，倒也不錯，就問經理，“這音樂盒多少錢？”</br> 話音剛落，展露昭就插進來了，中氣十足地說，“我出雙份，買了。”</br> 宋壬憤怒地哼了一聲。</br> 展露昭好笑地問，“怎么？這首都里，不許人買東西嗎？”</br> 經理被夾在中間，那笑容里的苦澀，都快擠出苦水來了，看看展露昭，又看看宣懷風，不敢做反應。</br> 宣懷風倒是體諒他，把音樂盒遞了回去，溫和地說，“只管做你的生意。”</br> 經理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宣懷風一眼，又叫職員來將音樂盒包了，送到展露昭面前。</br> 展露昭對那職員把手一擺，很豪氣地說，“別放我跟前，這是買了送人的。你把這些，都送到那邊去。”</br> 職員見他身后跟著那些兇神惡煞的拿槍的護兵，一個字也不敢說，趕緊順從地做了，把包好的金表和音樂盒送到宣懷風那邊去。</br> 宋壬正要攔住，卻看見宣懷風淡淡使了一個眼色，只好按兵不動，任職員把東西放在宣懷風身邊的玻璃架子上。</br> 展露昭見這一招有效，頗為振奮，不由趁勢追擊起來。但凡有宣懷風看中的東西，只要拿在手上看一看，或是目光在某物上多停留了片刻，展露昭就花錢買下來。</br> 這家洋行做的舶來品生意，賣的都是精貴貨物，何況宣懷風的眼光，也很挑剔，每每瞧中的，都是店里最好的。</br> 展露昭也算財大氣粗，一口氣買下三塊金表，四條南洋大珍珠的項鏈，三個外國琺瑯瓷擺設，但這樣一來，身上帶的現鈔，就不剩多少了。</br> 恰好，宣懷風又叫經理打開保險柜，取了鉆石戒指來看。</br> 他到燈下，把戒指拿在半空，對著燈光瞧了瞧，露出一種滿意的神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把目光略偏一偏，在展露昭身上一掃，便悠悠移開了。</br> 自展露昭走進洋行，宣懷風就沒有給過展露昭一個正眼。忽然這樣一個目光，頓時把展露昭撩撥得五臟如沸。</br> 身上的現鈔，買鉆石戒指是不夠用的。可這又如何？用軍閥的權力去買賣海洛因，是天底下最好掙錢的買賣，他如今的身家，就算當年的宣司令聽見，都要一咋舌。</br> 展露昭便吩咐一個護兵說，“你立即坐汽車回行館，到我的房間里，把支票本和我的印章帶過來。”</br> 等那護兵去取了支票本和印章來，宣懷風已經挑了三枚鉆石戒指，并五六個上好的翡翠鐲子。展露昭臉不改色，簽了一張支票，丟給經理，大方地說，“通通包起來。”</br> 宣懷風對那漂亮花邊紙包裝起來的，堆得高高的昂貴禮物，只當沒看見，問那經理，“還有更好一些的沒有？”</br> 經理一頭一身，滿是大汗，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激動的，顫抖著聲音說，“實在拿不出了。店里最好的貨，客人都已經買下了。要不然……今晚我問問東家，庫房里大概還有一些好貨，明兒客人您再來？”</br> 宣懷風笑道，“無妨，我們到下一家去。”</br> 海關的眾人隨著他出門，自然沒人理會那一堆的禮物，展露昭連叫了幾聲懷風，宣懷風仿佛沒聽見，只管信步閑庭。</br> 展露昭絕不是一個會打退堂鼓的，狠勁一上來，叫著自己的護兵，把禮物都抱了，繼續追過去。</br> 出了洋行，隔壁是一家綢緞莊子。</br> 宣懷風一進去，自然也讓綢緞莊子的掌柜，如同那位勇敢的洋行經理一樣，心臟大大地受了一番刺激。凡是最好最貴的料子，宣懷風但凡看一看，摸一摸，展露昭就買下了。</br> 這兵大爺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如此豪氣，竟仿佛把整座首都買下來，也不費吹灰之力。掌柜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事，還怕是遇到了拆白黨，然而一看那開出來的，是全國最有實力的外聯銀行的支票，上面印著四個小字--隨時付兌。</br> 能開出這種特殊支票的，毋庸置疑，必定是外聯銀行的大客戶了。</br> 宋壬和孫副官他們，原本覺得滿肚子氣，等看到展露昭花錢如流水，還是雙份的給，心里大樂，想著這位總是一本正經的宣副官，原來也有如此促狹調皮的時候。</br>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他們也就不催促宣懷風離開了，保持著警惕，耐心地陪在宣懷風身邊。</br> 展露昭要花錢，他們是不攔的，然而若是想靠近宣懷風身邊，那就是做夢了。</br> 在綢緞莊子里逗留了小半個鐘頭，宣懷風就出來了。孫副官和宋壬不離他左右，后面是兩個海關的護兵，再后面，跟著展露昭。</br> 而展露昭身后，又跟著幾個護兵。</br> 那幾個護兵，兩人手里捧得滿懷的五顏六色的紙盒子，另外兩個，抱著一匹匹綢緞，疊得高高的，幾乎看不見路。</br> 如此浩浩蕩蕩一行人，不知道的人看起來，還以為是哪個大富貴的府邸，出來采買過年的貨品呢。</br> 就有羨慕的路人，遠遠搖頭嘆息，說，“這樣大手筆的花錢，咱們是一輩子也別指望的。一樣是人，生成的命差得太遠，也是沒法子。”</br> 宣懷風想著展露昭花錢花得狠了，很快要落荒而逃，不料這人如此狠悍，兼有如此手筆，竟繼續跟了過來。</br> 這就越發顯出展露昭的野心了。</br> 宣懷風從綢緞莊子出來，四下一望，附近一家是蕾絲花邊鋪子，另一家是西洋蛋糕店，就算買光了店里的東西，也用不了幾個錢，不夠讓展露昭心疼的，只有前面，一個招牌在半空橫出來，卻被高升飯店的霓虹招牌給擋住了大半，依稀只看見洋行兩字。</br> 洋行里面，貴東西極多。宣懷風心里冷笑一聲，便朝那方向走。</br> 到了跟前，確實是一家洋行，但大白天的，大門卻關得緊緊，門上貼了一張白紙，按照習俗，這是東家有白事，正在歇業的意思了。</br> 宣懷風一怔，驀地意識到什么似的，抬眼往大門招牌上一看，果然，是大興洋行。</br> 心里微微一沉。</br> 不禁回憶起來，當初林奇駿把生意做到首都，那是何等意氣風發；這一間新開的洋行，是何等漂亮氣派；自己第一次走進這洋行時，是何等的潦倒局促。</br> 就在這潦倒局促中，驟然得知久別而深深思戀的林奇駿，和自己竟在同一個城市里，那一刻的心情，又是何等的五味摻雜……</br> 如今，看著這緊閉的洋行大門，看著門上被風吹得蕭瑟凄涼的白紙，想著林奇駿已扶棺回鄉，一股往事不堪回首的涼意，便從宣懷風的胸口，無聲逸向喉間。</br> 他的心情，隨之黯淡下來，和展露昭較勁的心氣，頓時散了大半。</br> 宣懷風沉默半晌，把手在那大興洋行的大門上撫了撫，嘆了一口氣，對孫副官說，“走累了，我們回車上去罷。”</br> 他是一行人的領頭，既然開了口，海關的人無不遵從。</br> 回到汽車旁，司機趕緊開了車門，宣懷風走進后座，展露昭還領著人靠近過來。</br> 宋壬可就不干了，帶著兩個護兵，把他們攔了，板著臉說，“平安大道的商鋪，你們要進，是你們的事。怎么？連我們海關的汽車，你們也想把屁股擠進去坐一坐？”</br> 展露昭不把宋壬放在眼里，倨傲地說，“這些禮物，是我送給你們宣副官的，你叫你們的人拿到車上去。”</br> 宋壬冷笑著說，“呦呵，見過強迫人還債的，還真沒見過強迫人收禮的。你這是錢多了皮癢是不是？”</br> 展露昭見他出言不遜，眼神一厲，正要說話，忽然汽車那頭，宣懷風把車窗搖下來，探出半張臉，冷淡地問，“你真的要送我？”</br> 展露昭追野兔子似的追了半日，又撒了大把鈔票和支票，現在才撈上和宣懷風說一句話，頓時來了精神，回答說，“不錯，我送你。你敢不敢要？”</br> 他問敢不敢，故意用著挑釁的語氣，實在是巴望刺激宣懷風那高傲的性子，和自己多搭幾句。</br> 不料，宣懷風對于他，沒有半點交談的欲望，簡直是惜字如金，聽了他的話，只冷漠地說，“那多謝了。”</br> 然后對宋壬說，“你都接了罷。”</br> 宋壬狠狠瞪展露昭一眼，這才一招手，叫護兵過來，把東西從展露昭的人手里接了。</br> 正要往宣懷風的汽車上搬，宣懷風說，“不要放這，放到另一輛車上去。晚一點，你叫司機把車開到戒毒院，這些東西，都給戒毒院。和承平說，有社會人士，捐助物品若干，有一個新的獎勵規則，要對社會上宣布出來。從現在開始，檢舉一個大毒販子，獎勵鉆石戒指一個；檢舉一個小毒販子，獎勵南洋珍珠項鏈一串，或翡翠鐲子一個；若家里有人吸毒，家屬主動將其送到戒毒院接受治療的，獎勵綢緞一匹。獎勵品有限，以舉報時間先后界定，獎完為止。”</br> 宋壬聽著他的話，痛快得幾乎眉毛也要飛起來，昂頭挺胸地回答，“是！宣副官，保證把您吩咐的都辦好！”</br> 展露昭早變了臉，喝問，“我什么時候說了把東西捐給戒毒院？”</br> 宣懷風冷冷道，“展軍長誤會了。捐助物品給戒毒院的那位社會人士，不是你，是我。送給我的東西，我是物主，我要捐給哪里，是我的自由。還是說，你剛剛送我的東西，不到一刻鐘，就心痛后悔了，要拿回去？那也無妨，你叫你的人，把東西拿走吧。”</br> 展露昭一時做不得聲。</br> 宣懷風不再理會，把車窗搖了上去，對司機說，“開車。”</br> 汽車引擎發動起來，頓時把展露昭拋得遠遠在身后了。</br> 第二章</br> 宋壬回頭透過汽車后座的窗玻璃，看著展露昭站在平安大道上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圓點，忍不住一陣大笑，對宣懷風豎起大拇指，大聲說，“宣副官，我今天可長見識了！不愧是喝過洋墨水的，叫姓展的自己打自己的臉，打得梆梆響。我老宋服了！”</br> 孫副官在一旁，也露著贊同的笑容。</br> 宣懷風倒不覺得有什么可得意的，說，“難得的好天氣，為什么總討論令人不快的角色？我們商量商量，中午到哪里吃大菜，這才是正經。”</br> 宋壬說，“我只是一個跟班，這種拿主意的事，您二位看著辦。”</br> 宣懷風就把頭一轉，看著和他坐了同一排車座的孫副官。</br> 孫副官笑道，“真問我嗎？那我可要不客氣，敲宣副官一頓竹杠了。</br> 春香公園的番菜館，臨東方之嬌嬈湖景，享西方之動人佳肴，何如？”</br> 宣懷風是喜歡自然風光的，這個主意，正對了他的胃口。</br> 宣懷風立即投了贊成票，笑道，“大好。我們這就去罷，晚了，恐怕找不到臨湖的座兒呢。到時候，就只能冥想東方之嬌嬈湖景，空嚼西方之動人佳肴了。”</br> 眾人哈哈大笑，吩咐司機把車開到春香公園。</br> 春香公園的大門，照例是不許汽車開進的，他們下車往公園深處走，一路欣賞景色，倒很是愜意。</br> 這時雖早進了秋天，但蕭瑟之手，還未在這里揮舞起來，湖邊小徑兩旁的樹和，對岸的一片小林，呈現出變換的濃綠的色調。湖泊在秋之艷陽的照耀下，靜如處子，而風從湖上吹來，仿佛頑皮的戀人，輕輕撩動了她的裙擺，滿是溫和的柔情。</br> 他們到了番菜館，要了一個看得見湖景的雅間。</br> 宣懷風想起一事，和宋壬說，“跟著我們來的幾個護兵，你安排一下，別讓他們餓著。”</br> 宋壬一曬，“這點小事，您操什么心？當兵的人，哪有這么嬌貴？倒是論理，我是奉命來保護您的人，不該在這房間里和您一個桌子上吃飯。”</br> 宣懷風把錢夾子掏出來，在宋壬眼前一晃，笑著問，“你是怕我請不起客嗎？你瞧瞧，我這里錢是夠花的。他們也難得上這種地方來，愛吃什么，只管叫他們點，也算見識了一番洋人風味。”</br> 孫副官在一邊有趣地說，“人口袋里一有錢，這氣魄就是大。他今天早上，也拿著皮夾子在我眼前晃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