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補的了。只看上頭的意思,要把我怎么發落。留點情面,或者打發到別處,當個小科員,若是不留情面,你肚子里這小孩兒,有沒有爸爸看著長大,也不知道了?!?lt;/br> 這番話,十分凄切。</br> 宣代云聽了,也十分地難過,不由又想,怪不得今日請幾位女性朋友過來打牌,都不約而同地推了。</br> 其中,或許有真的出門去了的,但想必也有一二是托詞。</br> 這些官太太官小姐的丈夫或父親,都是年亮富在海關的同僚,焉知不是嗅到風向,提早叫家眷和年宅,劃分出界線來,好避嫌疑。</br> 這人情冷暖,也真是太令人嘆息。</br> 反而夫妻再吵再鬧,大難臨頭,還是要綁在一塊的。</br> 宣代云心里生出無限感慨,看著年亮富的模樣,也覺得可憐,于是反而忍住了自己的小性子,柔和地勸道,“事情不至于如此。那位白總長,似乎對懷風很是器重。俗話說,愛屋及烏。白總長,總不能把他得力的下屬的姐夫,給斷送了性命。我叫懷風過來,把這事和他談一談,聽聽他的口風?!?lt;/br> 年亮富點頭說,“極是,極是,現在也只能如此。太太,我就指望你了。”</br> 宣代云小小地橫他一眼,輕聲說,“就只有這種時候,你才知道太太。平日里,一顆心都放在誰身上呢?”</br> 語氣之中,不無幽怨。</br> 年亮富立即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兩手把宣代云一只圓潤雪白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著,搖頭嘆道,“板蕩識忠臣,疾風知勁草。天底下的女人再好,也不如結發之妻,能同甘共苦。我現在,是悔不當初,悔不當初。”</br> 宣代云看他眼眶微紅,那是十分懇切的了,心中也感動起來,說,“現在什么時候,你來和我演這些動人的戲。不要說別的了,趕緊和懷風聯系上,才是要緊。”</br> 事情很重大,這電話是必須親自打的。</br> 便沒有使喚聽差,丈夫親自攙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到電話間,往白公館打電話,說要找宣懷風。</br> 不料白公館那邊回復,說宣副官出門去了。</br> 年氏夫婦自然不輕易放棄,又把電話打到戒毒院和海關衙門,兩邊又都說宣副官養病中,這陣子都沒有回來辦公。</br> 宣代云只能又打電話到白公館,留下話來,說自己是宣懷風的姐姐,有十萬火急的事找宣懷風商量,要是宣懷風回來,務必趕緊到年家一趟。</br> 白家的聽差再三答應,宣代云才掛了電話。</br> 話筒放下,電話間里的氣氛,猶是凝重。</br> 夫妻兩人都默默地。</br> 宣代云呆坐了片刻,說,“如果說挪了官中的銀子,大不了我們傾家蕩產,補上去就完了。我看你的著急,并不只是為銀錢。到底你還惹了什么?說出來,我好有些預備?!?lt;/br> 年亮富嘆一口氣,說,“我管著稽禾幺.處,海關最近稽查得最嚴厲的,不就是哪些東西?!?lt;/br> 宣代云問,“哪些東西?”</br> 年亮富說,“你大概也猜到的,何必要我說出來?”</br> 宣代云雖隱隱約約猜到,但萬萬不愿相信,聽了年亮富的話,原本的一絲僥幸之心,像殘燭一般被風吹滅了似的,只覺得手腳寒冷。</br> 宣代云倒抽了一口氣,低聲問,“是鴉片?還是白面?”</br> 年亮富頹然道,“都有。鴉片少些,白面多些。反正,這麻煩不小?!?lt;/br> 宣代云看著年亮富的目光,既是說不出的震驚,又是說不出的失望,這極度的震驚失望中,又忽然想起一件事,聲音很輕地問,“這陣子你臉色發白,人也瘦了。你是不是……也抽了?”</br> 年亮富看太太的模樣,頗有隨時要爆發的跡象,這種要命的時候,如何敢讓太太爆發?他還指望著太太在小舅子面前關說呢,忙指天發誓說,“沒有!我是要當爸爸的人了,能這樣不自愛?我要是抽了,天打雷劈,天誅地滅!不過,我為著找錢,把沒收的一些白面,偷偷賣了人,那是有的。一些事上,給這些人打個小掩護,收了一些錢,也是有的。說來說去,不過是銀錢上的操守不好,怕就怕有人存心害我,牽扯到白面上面去。如今政府,對這方面十分嚴厲,為了新戒毒條例立威,已經殺了不少人。太太,你一定要幫幫我?!?lt;/br> 他說了一大番話,宣代云只是怔怔坐著。</br> 半晌,宣代云把眼抬起來,在他臉上一停,輕聲問,“你不要瞞我。你果然是沒抽嗎?”</br> 年亮富一點也不遲疑地回答,“絕對沒有!一百個沒有!太太,你不信我嗎?”</br> 宣代云嘆氣道,“都到這份上了,我不信你,又去信誰?只我要和你先做聲明。若是過了這一關,你以后做事,都不能和那東西,沾上一點關系。還有,也不許你和賣那東西的人,再打交道。你答應不答應?”</br> 年亮富點頭說,“答應,我答應的?!?lt;/br> 又舉起手來,莊嚴地發了一個誓。</br> 宣代云說,“你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就算不看我,只看我肚子里這個可憐的小孩子罷?!?lt;/br> 年亮富說,“那是自然。太太,坐累了吧?我扶你回房里休息?!?lt;/br> 宣代云緩緩地搖頭,望著那架子上的電話機說,“我再坐一坐,說不定懷風回到公館,就打電話來呢。沒和他聯系上,我心里頭總是不安定。你要是累了,先回房里吃點東西,歇一歇罷?!?lt;/br> 年亮富溫柔地說,“我一點也不累,就陪著你。這樣干等著,很傷神,我上次拿回來的一支老山參,切幾片來,給你泡水喝,好不好?”</br> 宣代云點了點頭。</br> 年亮富此刻,是天底下最體貼周到的丈夫,立即說,“那些下人手腳笨,未必妥當。我親自去給你泡來。太太,你坐著等我一等?!?lt;/br> 果然很殷勤地去泡參茶了。</br> 宣代云在電話間里一個人坐著,忽然一陣鈴聲,倒把她嚇了一跳。</br> 她想著大概是宣懷風把電話打過來了,拿起話筒,很著急地問,懷風,是不是你?</br> 話筒里那人說,“姐姐,是我,懷抿?!?lt;/br> 宣代云心里像別人潑了一盆冷水,頓時熄了下去,淡淡地說,“哦,是你。有什么事?我正等一個很要緊的電話,你要是沒有等不得的事,就明天再打過來吧。”</br> 宣懷抿說,“事情倒沒有什么等得等不得的,反正也不是今日的事。我是早就知道了,怕姐姐傷心,不敢告訴姐姐,只是后來想想,二哥做了這樣的事,我還幫他瞞著姐姐。以后讓姐姐知道了,姐姐豈不連我一起罵嗎?”</br> 宣代云原本聽著很耐煩,想著快些把電話掛了,不要耽誤了懷風打回電話來。</br> 后來一聽宣懷抿的話里,牽涉到懷風,又言辭閃爍,不由生出懷疑來。</br> 宣代云聲音一沉,對著話筒說,“三弟,你有話就說。我現在,沒功夫聽你繞彎子?!?lt;/br> 宣懷抿說,“那好,直說了罷。二哥和海關的白雪嵐,是分桃斷袖的感情。”</br> 宣代云頓時一陣沉默,后來說,“你胡說?!?lt;/br> 宣懷抿冷笑道,“我吃飽了撐著,捏造一個故事來哄人嗎?二哥和白雪嵐在公館,就睡在一張床上,只是白雪嵐花錢堵了下人們的嘴,不許外傳罷了。如果沒那齷蹉事,公館又不是沒地方,兩個大男人,干嘛睡一塊?我就說白雪嵐對二哥太看重了些,原來不是為著他做了副官,倒是為了二哥的人,長得著實漂亮?!?lt;/br> 宣代云拿著話筒的手,都已經顫抖了,氣道,“三弟,你給我閉嘴!你再這樣污蔑你哥哥,從今以后,你就不要叫我做姐姐!我也沒有你這個弟弟!”</br> 宣懷抿笑道,“大姐,你不公道。二哥做了丟人現眼的事,你不罵他。我和你說實話,你反而罵我?!?lt;/br> 宣代云說,“懷風的為人,我比誰都清楚,他必不會如此。你說的那些話,也只有你自己相信罷了?!?lt;/br> 宣懷抿說,“這些話不但我說,別人也在說,都傳到舒燕閣那些婊子的嘴里去了,那些婊子對著恩客,把二哥的事,當笑話來助興呢。若不是真的,哪里來這些言語?”</br> 宣代云雖沒有說話,但是,宣懷抿聽著話筒里,一陣陣喘氣聲,知道她已經氣地不輕。</br> 便又抓著機會說,“二哥每次病了住院,白雪嵐都把他看得緊緊的,這是一個上司,對待下屬的態度嗎?就算是看重下屬,天底下也沒有不許下屬的家人去探病的道理。那是白雪嵐在病房里對二哥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怕被人發現。姐姐,你想一想,自從二哥進了白公館……”</br> 話未說完,話筒里一聲怒喝,“別說了!”</br> 電話便被掛斷了。</br> 宣代云掛了電話,重重坐回椅里,三五分鐘,竟不知身在何處。</br> 漸漸回過神來,覺得牙關生疼,原來剛才一直緊緊咬著牙,不曾松過勁。</br> 又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摸,竟是流了滿臉的眼淚,連衣襟也打濕了。</br> 宣代云便對自己很生氣,心想,宣懷抿的為人,是最不可信的,何況懷風那樣乖的孩子,萬萬做不出這種背叛祖宗的事來。既然是絕不可能的事,怎么自己就哭了。</br> 這實在很不對。</br> 只是她在心里,雖再三地說著不可能,然而腦海中,又浮出白雪嵐護衛他弟弟的一幕來,一個上司,把下屬看顧得那么嚴密,又是什么道理?</br> 然而宣代云還是堅決不肯相信,她的親弟弟,那樣豐神俊朗的優秀男子,要何等的女子不可得,怎么會走這條千人指,萬人罵的歪路?</br> 怎么會這樣作踐自己?她正怔坐著,外間有了動靜。</br> 年亮富在外頭就討好地奉承起來了,“太太!參茶來了,要趁熱喝,藥效才不會失?!?lt;/br> 一邊捧著熱騰騰的參茶,一邊進到電話間,看見宣代云的臉,倒是一怔,奇怪地問,“太太,你這是哭了?眼睛這樣腫?!?lt;/br> 忽然臉色一變,驚駭起來,試探著問,“是不是懷風打了電話過來?他怎么說?總不能見死不救。”</br> 宣代云把腋下的手絹抽出來,抹了滿臉的淚水,掩飾著說,“懷風沒打電話過來。我只是坐著想事情,越想越傷心,不知不覺就哭了?!?lt;/br> 年亮富說,“你現在這身子,怎么可以悲傷痛哭?對孩子也不好??旌纫豢诹T,補一補氣?!?lt;/br> 宣代云別過頭說,“我什么也喝不下?!?lt;/br> 年亮富嘆氣道,“唉,孕婦的脾氣,虧我這樣趕過去,親自切的參片,親自拿山泉水燒的好開水……好,好,不喝就不喝。我坐這里陪你?!?lt;/br> 宣代云說,“這電話間里悶,叫人喘不過氣來。我不要坐這里。”</br> 年亮富屁股才挨坐墊,就聽見這一句,趕緊又站了起來,體貼地說,“既這樣,我扶你回屋里,好不好?如今你的話,就是圣旨了?!?lt;/br> 便把宣代云小心翼翼地扶了,往兩人住的小院那頭走。</br> 到了院門,年貴和年容還直挺挺跪著,這兩人被淋了一身,已在太陽下曬了個半干,遭了一點罪,斗雞性子也沒那么激烈了,都后悔不迭,不該一時火燒了腦子,在太太面前失分寸,落到被別的聽差看笑話的下場。</br> 這一跪,也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時候。</br> 兩人現在老實多了,見到年亮富扶著宣代云晃晃悠悠地從身邊走過,不敢起來,也不敢擅自做聲,只是眼巴巴地看著。</br> 年亮富剛才回來時,就看見他們跪著了,只是當時心里焦急,不曾去管。</br> 現在太太表示了要找小舅子求情,照年亮富來看,事情大有指望,畢竟白總長對他小舅子的意思,他早就看出了七八分。</br> 當姐姐的聲淚俱下,求得小舅子心軟,小舅子再對總長撒了嬌,還有什么不可解決的?</br> 想到這,年亮富的心情也輕松了兩分,便關注起那兩個跪著的聽差來。</br> 他把宣代云扶回屋里,讓她坐了,又拿軟墊給她墊著背,就問,“年貴年容兩個,哪里得罪了太太,讓太太罰他們跪在外頭?”</br> 宣代云正為弟弟的事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排解,有丈夫陪著說說話,倒是可以避免自己胡思亂想,便回答說,“他們兩個,仗著自己在這里做事,有一些年頭了,越來越不像話。我知道他們平日總吵嘴的,今天更不堪,居然當著我的面,打起來了。你說,氣不氣人?”</br> 年亮富于此最需要太太為自己解決難題的時刻,當然是百分之一百的,支持太太,頓時氣憤地說,“這些不要臉的東西,實在太過分了!我非教訓他們一頓不可!”</br> 便走到門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罵,“狼心狗肺的東西,太太這個身子,還要受你們的氣,她若是有個好歹,你們吃飯家伙就都別要了!給我滾進來!”</br> 年容和年貴不敢遲疑,趕緊連滾帶爬的進了屋,向坐在椅上的宣代云小心賠罪,仍不敢起來。</br> 年亮富在宣代云身邊,大馬金刀地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