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瞅著宣懷風(fēng)，冷冷地問，「到哪去了？不是請假去年宅的嗎？怎么孫副官都到了，你還沒到？」</br> 宣懷風(fēng)本來聽說他受了傷，懷了幾分關(guān)心，沒想到進(jìn)門就被他當(dāng)犯人一樣地審問，大不舒服，聲音也冷下來，「我請了假，難道不可以四處走走？你的傷怎樣了？」視線轉(zhuǎn)到白雪嵐包扎起來的右臂上。</br> 白雪嵐也不知道是打了麻藥，腦子沒平日清醒，還是受了傷心緒不佳，鼻子里哼著問，「我受了傷，你心里很高興是不是？你恨不得人家一顆槍子兒要了我的命是不是？」</br> 宣懷風(fēng)氣得一怔。</br> 和這個大混賬辯駁，倒真是浪費唇舌。</br> 懶得和他吵，狠狠一掉頭就往房外走。</br> 白雪嵐大概也知道自己說了負(fù)氣的話，沒意思起來。</br> 破天荒地沒叫住他，竟然任由他去了。</br> 宣懷風(fēng)出了白雪嵐的臥房，問著門外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總長出門沒有護兵跟著嗎？」</br> 眾人七嘴八舌地答話。</br> 「總長最近出門都帶著護兵的，只是埋伏的人也不少，聽說足有七八個。」</br> 「就埋伏在僻靜的路上，準(zhǔn)是算好了總長平日要去總署的路。」</br> 「有帶刀的，有用土槍的。」</br> 「跟著總長的護兵都是挑出來的尖兒，拼死地?fù)踔€是死了兩個，還有兩個掛了彩兒……」</br> 「司機嚇得臉都青了，幸虧小命還留著。」</br> 「總長從車?yán)锍鰜淼臅r候一身血，嚇?biāo)牢覀兞恕！?lt;/br> 宣懷風(fēng)見說得太亂，擺手要他們停下，問，「傷口哪個醫(yī)生包扎的？人走了嗎？」</br> 管家說，「請的是京華醫(yī)院的徐副院長，治外傷的專家。他怕傷情有變化，暫時還不敢離開，在旁邊廂房里等著。」</br> 宣懷風(fēng)按照他說的去了廂房。</br> 果然，里面坐著一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正低聲和另一個穿白衣服的助手似的年輕人交談著。</br> 一見宣懷風(fēng)進(jìn)來，兩人都趕緊站起來。</br> 宣懷風(fēng)先說了自己的身份，問那年紀(jì)較長的當(dāng)副院長的醫(yī)生，「我們總長情況如何？」</br> 徐副院長沉吟著說，「嚴(yán)重倒不算頂嚴(yán)重，手臂上的槍傷，子彈穿了出去。沒傷到骨頭就是好事。只是要小心將養(yǎng)。畢竟是人的身體，很多事說不定，而且白總長身系重任，鄙人也不敢下完全的保證。」</br> 宣懷風(fēng)點頭，「這是一定的。還有什么別的囑咐沒有？」</br> 「我開了藥方，要吃的藥，請按時吃。」徐副院長也是常給達(dá)官貴人看病的，知道這些人的怪脾氣，笑著說，「總長事忙，有時候要是忘了吃藥，還請宣副官提醒一下。」</br> 「我會的。」</br> 「那當(dāng)然，宣副官必然是極稱職的。還有，要是總長肯到醫(yī)院復(fù)檢，那最好不過。要是實在抽不出時間，打電話要我過來一趟也行。」</br> 宣懷風(fēng)問，「多久復(fù)檢？」</br> 徐副院長琢磨著，顯得有些為難，「一個禮拜一次，怕總長嫌麻煩，要是兩個禮拜一次，又怕中途有身體變化，對不起白總理的囑托……」</br> 「白總理？」</br> 「是的。白總理剛才親自面囑鄙人一番，說務(wù)必要讓總長盡快康復(fù)。宣副官不知道白總理過來了？」</br> 宣懷風(fēng)這才知道白雪嵐的堂兄，國家總理也來探望過了，自己這個副官竟比他來得還晚，臉上辣辣的，有些慚愧，只好說，「徐副院長的叮囑，在下都記住了。就一個禮拜復(fù)檢一次吧，總長那邊的時間，自然是我來安排。」</br> 再三多謝了徐副院長一番，又提起白雪嵐目前情況不知道算不算穩(wěn)定，問他是否可以留下過一夜，好就近觀察。</br> 徐副院長知道白雪嵐身份不同，一口答應(yīng)下來。</br> 宣懷風(fēng)問完了情況，才走出廂房。</br> 迎頭就遇上孫副官。</br> 兩個當(dāng)副官的站到廊下私下聊話，宣懷風(fēng)問，「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嗎？」</br> 孫副官說，「抓到兩個活口，關(guān)在警察局里，應(yīng)該是要嚴(yán)厲審訊，問出幕后人的。不過照我看，多半就是那些搗鼓煙土的人。」</br> 宣懷風(fēng)蹙眉道，「他們膽子這么大？」</br> 孫副官說，「中鴉片毒的人毒癮一發(fā)作起來，就算賣老婆也要換了錢來吸，全是傾家蕩產(chǎn)地掏銀子買貨。這行當(dāng)呀，一搗鼓就是幾倍十幾倍的利，膽子都是血浸出來的，名副其實的喪心病狂。其實，前一陣就透出點風(fēng)聲了，海關(guān)那邊好幾個同僚在路上被人敲了悶棍。總長就是提防這個才增派了護兵，不然為什么宣副官你每次出門，都要帶著這么一些人呢？」</br> 宣懷風(fēng)一呆。</br> 他一直以為護兵是派來監(jiān)視自己的，不知道里頭還有這一層道理。</br> 自己多少錯怪了白雪嵐。</br> 不由嘆了一聲，「這些事，總長怎么沒和我說過？」</br> 孫副官對他和白雪嵐之間的事從不敢亂插話，只敷衍地笑笑，「總長的心思，我們做下屬的有時候是猜不來的。哦，我還要去警察局一趟，這里先拜托你了。」</br> 宣懷風(fēng)和孫副官分開，走了一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走到白雪嵐的臥房門前。</br> 他剛才是負(fù)氣走的，現(xiàn)在又自動回去，有些難為情。</br> 而且，也不知道白雪嵐那個人會不會得寸進(jìn)尺，趁機刁難。</br> 可是，如果就這么掉頭回自己房間，把受傷的上司丟在一旁不管，又很說不過去。</br> 想來想去，打定了主意，把管家叫過來，「你去問問醫(yī)生，傷者要不要忌口，問明白了再告訴廚房，要他們按照養(yǎng)槍傷的伙食來給總長做吃的。」</br> 等管家去了，又對門口的聽差說，「你們忙自己的事去，總長有什么吩咐時，我再叫你們。」</br> 眾人都聽他的散了。</br> 宣懷風(fēng)自己端了一張椅子，放在月牙形透窗下，又拿了一本書，坐下，一邊看，一邊隨時聽里頭白雪嵐的情況。</br> 書是在架子上隨手拿的，坐下看時，才知道是《亂世佳人》。</br> 不由抿了抿唇，苦笑。</br> 他從前聽見說過這書，因為都說好，借了來讀。匆匆看了大半本，覺得不過如此罷了，寫得是不差，但不符合男人的審美，過于矯情了。</br> 大概愛看它的都是女子。</br> 現(xiàn)在不愿特意為取書重走一趟，只好把書隨意在中間打開，將就著往下翻。</br> 沒想到，仔細(xì)一讀，卻又和從前感覺生出微妙的差異來。</br> 不知不覺，認(rèn)真沉靜地讀起來。</br> 越看越是入神。</br> 到了后面，看見郝思嘉從樓梯上跌下來，醒來后哭著叫說「我恨他」，白瑞特在外面聽得一陣痛苦，宣懷風(fēng)不禁起了共鳴，深深為他嘆了一口氣。</br> 忽然有一人問，「看書就看書，你嘆什么氣？」聲音從背后一點預(yù)兆也沒有地傳出來。</br> 嚇得宣懷風(fēng)渾身寒毛全豎，猛地跳站起來轉(zhuǎn)過頭。</br> 原來是白雪嵐，右臂用繃帶套在脖子上虛虛挽著，饒有興致地倚在房門上瞅他。</br> 宣懷風(fēng)見又是他無聲無息地盡嚇唬自己，氣得眉一扯。</br> 要指責(zé)他的不對，看見他手臂上包扎得白鼓鼓的傷處，又不好落井下石，思忖片刻，收斂了脾氣，淡淡地問，「你出來干什么？醫(yī)生說你失了血，應(yīng)該躺在床上靜養(yǎng)。要茶水的話，對著門外叫一聲不就行了。」</br> 合上書，把它放在椅子上，走過來攙白雪嵐回房。</br> 白雪嵐只是手臂挨了一槍，腿腳卻完全如常，見宣懷風(fēng)竟肯屈尊來攙他，樂得像吃了仙丹一樣，渾身輕飄飄的，故意做出腳步蹣跚的模樣，半邊身子倚在宣懷風(fēng)肩上，一步一步挨到床邊。</br> 上床時，又故意哼哼一下，扯著臉上皮肉裝痛。</br> 宣懷風(fēng)擔(dān)心自己扶他上床時笨手笨腳礙到他的右臂了，吃驚地問，「怎么？碰到傷口了嗎？」</br> 白雪嵐搖頭，「可能是嗎啡藥性散了，慢慢的越來越疼。」</br> 「我叫醫(yī)生來再給你用一點嗎啡？」</br> 白雪嵐還是搖頭，「嗎啡和鴉片是差不多的東西，用多了會上癮，還是不要罷。」</br> 宣懷風(fēng)問，「那怎么辦？」</br> 白雪嵐又哼哼兩聲，裝作不適的樣子，含著舌頭說，「能怎么辦？只能忍著點了。」往后躺，后腦枕在軟枕頭上，微微閉著眼睛。</br> 宣懷風(fēng)看他的樣子，似乎疼得厲害，又不知有什么法子可解，頗為難受。</br> 心忖，平日霸道專橫的人，忽然落到這個下場，也不知算不算惡有惡報。</br> 但赫赫威風(fēng)，一下子被打沒了，竟比尋常人還可憐一些。</br> 宣懷風(fēng)看白雪嵐一眼，覺得他活該。</br> 再看一眼，又覺得自己幸災(zāi)樂禍，越發(fā)比白雪嵐還可惡了。</br> 再再看一眼，想起白雪嵐前陣子那么欺負(fù)自己，無所不用其極，如今他欺負(fù)到那些會反抗的人頭上了，挨槍子兒也是難免的。</br> 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br> 可……</br> 再再再看一眼，宣懷風(fēng)就羞愧交加。</br> 白雪嵐多半是被那些鴉片商害的，買賣鴉片的人最可恨，禍國殃民，不管白雪嵐有多不好，這件事還是做得不錯的。</br> 自己不恨鴉片商，竟然還和他們站到同一陣線去了，盼著白雪嵐倒霉。</br> 爸爸要是還在世，知道自己這樣是非不分，說不定真的會拔槍把這兒子給斃了。</br> 白雪嵐在床上閉著眼睛呻吟，偷偷睜開一絲縫，看見宣懷風(fēng)站在床前并未離開，俊俏的臉上明顯的猶豫不決，心里又甜又歡。</br> 早知如此，寧愿多挨兩槍，傷得更重一點才好。</br> 他喘了幾口氣，索性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說，「我躺著難受，你還是扶我起來坐一下吧。」</br> 宣懷風(fēng)勸著說，「起來做什么？不是一樣不舒服嗎？」</br> 但還是把他小心地扶坐起來，疊了兩個枕頭放在腰后，讓他后背挨著床頭。</br> 白雪嵐百般怕他走，嘴里卻故意說，「真抱歉，今天你是要去看年太太的，為了我又把你叫回來。其實我的傷不礙事，你要是想去看年太太，還是去好了，不用為我在這里耽擱。」</br> 又說，「你叫個聽差來罷，我只是疼得心煩，隨便有個什么人陪著，讓我聽聽人說話就好。」</br> 宣懷風(fēng)對他這番話倒是很認(rèn)真，想了想，說，「好吧，那你等等。」</br> 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br> 白雪嵐眼睛都瞪圓了。</br> 他本來以為宣懷風(fēng)心腸軟，見到自己受傷負(fù)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