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在被窩里翻滾，難道就要枯萎嗎？既這么說，青樓里的姑娘們豈不是最有資格講愛情的人？而相愛的，兩地分居的夫妻，倒索性離婚好了。」</br> 白雪嵐很有風度地聽他說完這番話，一個字也沒有反駁，淡淡說，「你叫停是對的，這個問題，像你我這樣對坐口辯，若能討論出個結(jié)果，那才叫奇怪了。」</br> 看著宣懷風，施施然挑眉而笑。</br> 英俊的臉龐，既有著微妙的魅力，又似乎邪氣危險得很。</br> 宣懷風被他宛如注入了魔力的黑眸盯著，手腕微微一顫，剛夾了的一片醬黃瓜便從筷尖滑了下來。</br> 白雪嵐筷子也恰好伸到碟邊，在下面穩(wěn)穩(wěn)接了，發(fā)出低沉的笑聲，「沾香齋師傅最得意的手藝，可別浪費了。」</br> 手臂橫過桌子上空，夾著那片香脆脆的瓜片，輕輕在宣懷風淡紅色的雙唇上一觸，柔聲道，「張嘴。」</br> 宣懷風精致的臉刷地白了一白，下一秒，又刷地一下，全轉(zhuǎn)了不知所措地潮紅。</br> 他把筷子一放，站起來就往后退了兩步，舉起手，猛地擦上面殘留的淡咸味。</br> 好像那醬黃瓜上面沾了無藥可解的毒液一般。</br> 宣懷風擦了兩三下，大概覺得自己的動作太示弱，恨恨把手放下，站直著低頭去看白雪嵐。</br> 白雪嵐也正抬著頭，盯著他看，大模大樣的，一點心虛的意思也沒有。</br> 宣懷風覺得那種目光，就像一只獅子看著一只自己利爪下的羚羊，很篤定，很從容，只是因為它吃定這只羚羊了，故此，篤定從容之中，又有一種君王般的高傲。</br> 宣懷風有過幾次前車之鑒，知道再和這目光倔強對視，絕不是什么聰明法子，只能挑起白雪嵐的狂性，下面必然要吃一次大虧。m.</br> 他裝作口渴，避開讓人渾身發(fā)熱的視線，走到木柜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幾口喝空了杯子，用如常的口氣說，「晚飯吃過了，你好好休息，我回房去了。」</br> 白雪嵐半晌沒做聲。</br> 不過也沒有反對。</br> 宣懷風便當他默許，朝著門外走，到了門邊，猛然心里動了一下，想起昨晚自己一走，白雪嵐就不知怎么胡鬧，發(fā)了一場高燒。</br> 這種事必須先預(yù)防一下。</br> 他只好停下腳，回頭打量白雪嵐。</br> 偏偏白雪嵐的情緒，不希望被人瞧穿時，是誰也瞧不穿的，臉上淡淡的一絲波瀾也沒有，像三月湖面剛下過一場細雨，起了濃濃一重霧，把所有的都嚴嚴實實遮了。</br> 宣懷風打量半天，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氣呢，還是感傷？</br> 或者不在乎？</br> 或者只是擺出個高深莫測的模樣，故意試探自己？</br> 心里拿不準，宣懷風便覺得十分無奈，嘆了一口氣，放軟了話，「我今天實在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行嗎？」</br> 白雪嵐這才開口，「我有不許你走嗎？說些這么委曲求全的話，給誰聽呢？」</br> 冷冷一笑，唇角勾起的弧線，簡直就像臉上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傷口。</br> 宣懷風聽他這種找茬的語氣，思忖了片刻，然后一跺腳。</br> 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br> 白雪嵐見他出去，仍舊保持原來的模樣，坐在椅上不動。</br> 片刻，不見宣懷風轉(zhuǎn)回來的身影。</br> 白雪嵐英俊剛毅的臉上，受傷的憤怒一絲絲浮上來。</br> 那些憤怒是沒有極限的，像山崩地裂時，大洋的水倒灌回江河一樣，遠遠超過江河可以承受的容量，因此漫過了一切的邊緣，不管是良田還是人畜，一律遮天蔽日的淹沒。</br> 每淹沒一分，那張平日里掛著悅目微笑的五官深刻的臉，便令人毛骨悚然地越猙獰一分。</br> 白雪嵐坐在椅上，氣得渾身打顫，上下細密潔白的門牙緊咬著，磨得吱吱作響。</br> 懷風。</br> 宣懷風。</br> 宣！懷！風！</br> 這三個字，像三根針，扎在他眼睛里，耳朵里，心口上。</br> 白雪嵐渾身充滿了一種瘋狂的沖動，慫恿著他從這屋里站起來，奔出去。</br> 這種沖動慫恿得他每一個骨頭都發(fā)疼。</br> 可他，卻又不敢離開自己的座椅。</br> 因為一站起來，自己說不定就去干下什么血腥而殘暴的事了。</br> 雖然此刻干起來必定十分痛快，但后果也勢必是自己不愿看到的。</br> 一口氣在胸膛里堵著，他直感到胸口一陣絞痛，就像心臟病發(fā)作的病人一樣，這種創(chuàng)傷無藥可治，他只能忍著，死抓著椅子的扶手，五指在上面劃出尖利刺耳的聲音。</br> 他掙扎了半天，才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喘氣，像垂死的魚一樣絕望地喘著。</br> 這種本能的方法，似乎幫助了他。</br>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每一次的喘氣，胸口沒那么堵了，至少沒堵得那么要命的疼。</br> 白雪嵐又繼續(xù)深呼吸了一會，才敢慢慢把渾身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一放松，便覺得渾身大汗淋漓，如經(jīng)了一場肉搏戰(zhàn)。</br> 那個鐵石心腸的人……</br> 暗暗罵了宣懷風一句，他又不想用更惡毒的言辭詆毀心上人了，只好罵自己一句沒出息，唇角揚起自嘲的凄涼笑意。</br> 五指松開，他看了一眼，很堅硬的黃花梨木扶手上，添了好幾道抓痕。</br> 再一看，左手上一點殷紅，原來有一只指甲邊上折了一小塊，正溢著血。</br> 白雪嵐看著自己的指甲，心忖，上天真是無所不能，造人的時候真是什么都想絕了，每一樣都是不可換的，光是說鮮血的顏色，換過另一種，或藍或白，或紫或綠，就絕沒有這樣觸目驚心。</br> 最奇的是，老天造的每個人，又各有各的特色。</br> 像自己，如果像林奇駿那么溫柔體貼，身上不沾著虎狼般的霸氣，就不是懷風眼里的白雪嵐了。</br> 又如懷風，要是不那么倔強，不那么高傲，不那么不識時務(wù)，豈不是成了另一個白云飛？</br> 這樣一路想下來，白雪嵐的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br> 覺得剛才那樣激烈的憤怒，大沒有必要，實在是自己本事不夠，以后還要多歷練才行。</br>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冷靜了，才站起來。</br> 在房里緩緩踱了幾個來回，回味著晚飯時和宣懷風的一輪爭辯，眼前稍不經(jīng)意，便浮出宣懷風雙唇貼在白玉瓷碗邊上，矜持而可愛，慢慢喝粥的誘人一幕。</br> 霎時覺得腰腹處一股灼熱。</br> 白雪嵐停下踱步，露出深思的表情。</br> 也是。</br> 就連懷風也說，肉食性動物，沒什么鄙下的。</br> 物競天擇，優(yōu)勝劣汰，怪得了誰？</br> 他的深思很快就結(jié)束了，腳步變得堅定有力，走到屋子最里頭的小隔間里，翻出藏著的鑰匙，把一個紫檀木金漆山水圖六屜柜上的銅鎖打開，在電燈下?lián)v鼓幾下，取出一截未用過的迷香來。</br> 這是山東老家?guī)淼臇|西，送他的人說里面摻的是祖宗傳下的秘方，效果驚人。</br> 本來沒想過會派上用場。</br> 如今，自己倒要做一回小賊了。</br> 白雪嵐眼里，聞到血味的狼一樣光芒閃爍，又找了一個嶄新的外國打火機，連著迷香一起帶出房。</br> 今天晚上卻不怎么適宜做賊，頭頂上好大的月亮，照得后院里宛如鋪了一層銀紗，十分美麗。</br> 白雪嵐到了月牙門，抓了一個正好路過的聽差，低聲命令道，「今晚宣副官房外面，都給我遠著點。」</br> 聽差看他那模樣，猜都猜到怎么回事了，一個字也不敢多問，點點頭，跑去給管家傳達總長命令了。</br> 白雪嵐輕易擺平了外防，徑直往里走，到了宣懷風房外，不由放輕腳步。</br> 房里黑黑的，已經(jīng)扭了電燈。</br> 他躡腳走到窗下，手指抵著窗頁，在縫隙里悄悄一瞅，宣懷風正躺在床上，身影如沉默的山巒優(yōu)美起伏。</br> 白雪嵐看見這一幕，胸膛更滾燙了，一股沖動在血管里涌著。</br> 點燃迷香，把飄出絲絲輕煙的那一頭伸進窗戶。</br> 今天懷風把窗戶都掩了，實在幫了他一個大忙。</br> 白雪嵐一邊拿著迷香，一邊苦笑。</br> 他就算是個匪類，原也該是個大盜，現(xiàn)在當個小賊，臉上真不怎么光彩。</br> 懷風要是知道，自己的地位更為下降，其鄙夷蔑視，那是毋庸置疑的。</br> 而懷風就算被迷得神志全無，事后什么都不知道，白雪嵐還是會看不起自己。</br> 在遇上懷風之前，白雪嵐還真沒想過，自己會做出很多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事來。</br> 當然，要他為了一點無謂的尊嚴和臉面，當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柳下惠，面對心愛的人還裝作全無欲望，那更是不可能的事。</br> 從古到今，為了裝君子而壞了自己幸福的人，悔恨的尸骨足以堆成山了。</br> 十足的愚不可及！</br> 迷香燃完，白雪嵐立即進了房。</br> 宣懷風被迷了十成十，被人從床上抱起來，還是軟軟沉沉的，乖得很。</br> 白雪嵐把電燈也扭開了，房中瞬間大放光芒，光芒最盛處，就是他臂彎間的俊俏男兒。</br> 而白雪嵐，就仿佛成了背著父母偷偷進了糖果屋的小孩子，興奮得血脈迸張，低頭吻住柔軟的唇，舌頭探進去，肆意地翻攪吸吮。</br> 深吻后，一只手在可愛的身體上摸索，把衣物一一剝凈了，低下頭，從額頭沿著鼻梁、嘴唇、下巴、項頸……一路吻下來。</br> 吻到了白皙結(jié)實的小肚子上，雙唇流連忘返，在散發(fā)著甜味的肌膚上徘徊。</br> 和白日冷漠疏遠的宣懷風相比，不，和晚上把他孤零零丟下，還鐵石心腸地不回來的宣懷風相比，眼下這一個，實在是太惹人憐愛了。</br> 人對于自己一直深深渴望的東西，總是無時無刻不想著的，但有時候忽然到了眼前，又會生出患得患失，憂患不安的情緒來。</br> 白雪嵐遇上別的事也就算了，遇上宣懷風，竟比普通人也不如。</br> 對著如初生嬰兒般無遮無掩的白玉身子，宣懷風又毫無知覺，他卻感到比宣懷風醒著時還難對付些。</br> 這么完美矜貴的人兒，抱緊了，唯恐弄傷他，不抱緊，血管里那股不要命的親昵勁又無法發(fā)泄。</br> 白雪嵐亂糟糟地想著，放任腦里數(shù)不清的或贊或嘆，或激動或不安的念頭互相打著架，在綢緞似的肌膚上印下數(shù)不清的虔誠的吻。</br> 他知道，用迷香，是小人的行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