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鱔有嗎？」</br> 廚子點頭：「有，有。」</br> 白雪嵐問：「活的？」</br> 廚子見他問得有趣，不由笑了，「那當(dāng)然是活的。」</br> 白雪嵐也笑起來，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給他，「拿著。你現(xiàn)在就弄幾條好黃鱔來，我要親眼看你搗騰干凈，晚上做麻辣黃鱔。」</br> 廚子剛進(jìn)公館沒幾天，一下子接了這么大張鈔票的賞錢，頓時一陣頭重腳輕，連額頭也放出歡喜的光來，連聲說：「這就辦，這就辦。」</br> 搓著灰白的大圍裙，腳不沾地地走了。</br> 片刻，一手拎著一只木桶，一手提著一塊木板并一些小工具，氣喘吁吁地小跑過來，把東西一放，從水桶里嘩嘩一撈，抓著一條活蹦亂扭的黃鱔，遞到白雪嵐眼前，「總長，您瞧，大拇指粗，不含糊的。」</br> 白雪嵐嗯了一聲，說：「骨頭去干凈點。」</br> 廚子說：「您放一百個心。」</br> 他能進(jìn)白公館當(dāng)差，手底下當(dāng)然有兩手，又是自己拿手行當(dāng)在總長面前表現(xiàn)，不由就多了一分表演似的氣勢，順手拎起一條滑不嘰溜的黃鱔，下死勁往木板上啪地一摔，那黃鱔頓時就幾乎不動彈了。</br> 那木板就是專開黃鱔的。</br> 廚子拿起一根釘子，對著黃鱔頭一釘，把它釘死在木板上，小尖刀順著鱔身沒怎么用力地一掠，肚腸就出來了，刀子又一劃拉，脊骨完完整整挑了出來，再把鱔肉切成三段，丟大海碗里，剩下個鱔頭往板槽下一扔，便又從桶里嘩啦啦撈起一條活的。</br> 一套功夫下來，毫不拖泥帶水，真?zhèn)€叫干凈利落。</br> 連白雪嵐也贊了一聲：「好。」</br> 那廚子得了夸獎，更起勁了，一連剝了幾條，把木桶里撈得只剩水，在圍裙上刷刷地蹭兩把手，問：「總長，都開好了。要不，我現(xiàn)在就給您新鮮做上來？」</br> 自雪嵐眼睛往下一瞥，瞧著那血糊糊的木板，比指頭還長的尖釘還直挺挺扎在板上，唇角微微一掀，「不急。還有幾條，借你的功夫，幫我開一開。」</br> 說完，對著跪在地上的犯人一指。</br> 廚子回頭一看，不禁懵了，訥訥地說：「總長，您別拿小的開玩笑，這……這怎么開啊？」</br> 白雪嵐氣定神閑地微笑，「有什么難的，他們身上哪一段像黃鱔，你就開哪一段好了。」</br> 他雖然笑得很俊，廚子卻看得一陣心悸，猛地打個寒顫，才知道不是說笑，臉頓時白如紙。好一會，哭喪著說：「總長……我……我干不來的……」</br> 白雪嵐笑道：「連老本行都干不來，那你豈不是沒用處了？」</br> 旁邊的護(hù)兵刷一下，把槍端起來，抵在廚子頭上。</br> 廚子一輩子沒見過這陣仗，撲通一下軟了膝蓋跪倒了，渾身打著哆嗦。</br> 白雪嵐問：「怎么？做得來，還是做不來？」</br> 廚子滿頭大汗，咬著牙，點點頭。</br> 「聰明。」白雪嵐溫和地說，「對了，你那兩手取腸剔骨的玩意，很有趣，不要一心慌，把功夫都丟了。開干凈外皮，記得他們里頭尿尿那根芯子給我剔出來，要完完整整的。要是弄斷了，我可是會不高興的。你也不想惹我不高興吧？」</br> 廚子失魂落魄的，半晌，點了點頭。</br> 白雪嵐說：「一個一個來，這樣吧，先開這個。」</br> 護(hù)兵瞧著他的手勢，立即把那個吊眼眉，敢回瞪他的那個犯人從地上拽起來。</br> 三個犯人早就聽得臉色鐵青，見他伸手指人，心臟都倏地一縮。</br> 那吊眼眉原本很淡定倨傲，現(xiàn)在知道大事不妙，拼命掙扎起來，吼著叫：「你不能這樣！我們是警察廳的犯人！不受你的私刑！」</br> 白雪嵐等他叫了幾嗓子，才好整以暇地問：「你知道你犯的什么事嗎？」</br> 那犯人說：「知道，老子窮得沒辦法，打主意綁了你的票。」</br> 白雪嵐端起茶，啜了一口，「那么說，這背后沒有主謀嘍？」</br> 那犯人倒也硬氣，倔著脖子說：「沒有！」</br> 白雪嵐問：「你知道綁票是死罪嗎？要槍斃的。」</br> 那犯人把臉一抬，「老子不怕死！」</br> 白雪嵐不禁露了笑臉，有趣地說：「那就對了，早晚要槍斃，底下有沒有那根東西，又算多大的事？反正下頭有褲子遮著，上刑場瞧不出來。」</br> 接著下巴微微一揚，算是下了命令。</br> 幾個護(hù)兵上來，把那大叫大嚷的犯人用槍托打倒在地，就打算剝他的褲子。</br> 白雪嵐看見宣懷風(fēng)看得眼睛都圓了，便止住他們，責(zé)備著說：「你們也太不文明了，去，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弄。」</br> 護(hù)兵們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把那罵罵咧咧掙扎不休的犯人拉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邊上一間廂房死拖。</br> 又有一人端著長槍，押著廚子收拾了木板刀子過去。</br> 白雪嵐對孫副官使個眼色，孫副官便說：「我過去監(jiān)督。」</br> 也跟著去了。</br> 其他人仍留在原處。</br> 白雪嵐任剩下的兩個犯人干跪著，叫聽差換兩杯熱茶來，回頭對著宣懷風(fēng)說：「站了這么久，累不累？坐下，陪我喝點茶，等一下好吃晚飯。」</br> 宣懷風(fēng)剛想搖頭，猛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鉆進(jìn)耳朵，倒驚得心里一跳，便借勢坐下來，端著茶杯，熱熱的喝了一口，微抬著眼打量白雪嵐。</br> 白雪嵐卻沒事人一樣，聽著廂房那邊野獸似的尖叫，一聲高過一聲，只淡淡地喝茶，取了碟子里一塊桂花糕，嘗了一口，似乎嫌甜，就放下了。</br> 轉(zhuǎn)而抓了一把紅皮花生，吃了幾顆，又剝了幾顆，把紅皮都揉干凈了，花生仁遞給宣懷風(fēng)。</br> 宣懷風(fēng)看他掌心里托著潔白的幾顆花生仁，送到眼皮底下，只瞅了一眼，沒去接。</br> 白雪嵐問：「你生氣嗎？」</br> 宣懷風(fēng)想了想，搖搖頭。</br> 白雪嵐又問：「你害怕嗎？」</br> 宣懷風(fēng)又搖搖頭。</br> 白雪嵐嘆了一口氣，「那你為什么又這副不滿意的樣子呢？」</br> 宣懷風(fēng)本不想說什么的，但被白雪嵐一直用漆黑的眸子瞅著，瞅得他受不了，只好說：「我只覺得你想出來的東西，真是太壞了。你這個人，也真是太壞了。」</br> 白雪嵐苦澀地笑笑，「你從前難道就把我看成好人？我這個壞人的頭銜，早就被你定了。何況，我也從沒有不承認(rèn)這個頭銜。」</br> 頭一仰，把手掌里幾顆花生仁都倒進(jìn)嘴里，咬牙切齒地嚼著。</br> 這時，廂房那邊已經(jīng)有了動靜。</br> 孫副官回來了，后面兩個護(hù)兵抄著犯人左右腋下，把犯人拖出地上一條斷斷續(xù)續(xù)的血路，往地上一扔。</br> 那人已經(jīng)昏死過去，死魚似的躺著，褲襠處大片鮮血漫出來。</br> 廚子也跟在后面過來，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樣，手上，圍裙上大片的血。</br> 白雪嵐懶洋洋地問：「怎么弄這么久？」</br> 廚子對白雪嵐已非常畏懼，胖臉上猛地哆嗦一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小的第……第一次……不敢大意，是慢慢……慢慢來的。」</br> 「剔出來的芯子呢？」</br> 廚子走前一步，拿了個東西給白雪嵐看。</br> 宣懷風(fēng)隔著桌子瞧一眼，血糊糊的，想起這是什么，頓時一陣惡心，忍不住把目光別到他處。</br> 白雪嵐卻問：「怎么狗咬的似的？坑坑洼洼，切口不平，我看你這功夫還不到家。」</br> 廚子冒著冷汗說：「是，是，不……不到家……」</br> 白雪嵐說：「不要緊，一回生兩回熟，剩下這兩個，可要給我整仔細(xì)了。嗯，就這個吧。」買菜似的，從剩下的兩人中隨便挑了一個。</br> 護(hù)兵就過去拽人。</br> 那兩個犯人想不到白雪嵐手段如此辛辣，剛才聽見同伴的慘叫，心膽俱寒，已露了驚懼之色，現(xiàn)在看見白雪嵐手指頭又輕描淡寫地一指，幾乎軟倒。</br> 他們原也不是孬種，如果說槍斃，那是一點也不在乎。但臨死前還要慘絕人寰的做一回太監(jiān)，那罪就受大了。</br> 警察廳的人說的那些，不管怎么盤問，就一口咬定是為錢綁票，熬過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后警察廳來討人云云，根本就是放屁！</br> 吊眼眉本是他們之中最橫的，都被擺平了，再強撐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br> 護(hù)兵的手剛碰到一點衣服，那犯人就像挨了刀剮似的大叫起來：「我不是主謀！我不是主謀！」</br> 白雪嵐哂笑著，「你們這些河南幫為錢連命都不要，我素來知道的。只是你們不該瞎了眼，招惹到我白雪嵐頭上。想綁票，也不問問你白少爺家是干哪一行的？拖下去，開了。」</br> 那犯人被護(hù)兵強拖著往廂房那邊走，一邊掙扎一邊回頭大喊：「我不是河南幫！是火焰幫的周當(dāng)家叫我們干的！他拿了三百根金條來！他還答應(yīng)，哪一個兄弟為這事丟了命，事后他給每人家里送五十根金條。反正已經(jīng)被抓了，遲早是個死，為了家里人有個著落，我們才咬牙不松口。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一把嗓子扯得力竭聲嘶。</br> 白雪嵐聽得差不多了，對孫副官微一頷首。</br> 孫副官便叫護(hù)兵們先停下，轉(zhuǎn)過身，問剩下的最后一個：「你呢？你是主謀還是被人唆使的？」</br> 那人見同伴已經(jīng)招了，當(dāng)然也識時務(wù)，垂著頭說：「是，是周當(dāng)家的花錢要咱們干這一票。我真瞎了眼……」</br> 孫副官就去看白雪嵐意思。</br> 白雪嵐打個哈欠，「我累了，你接著辦吧。還有兩個多鐘頭，夠你仔細(xì)問的。」</br> 孫副官應(yīng)了，吩咐護(hù)兵們把兩個犯人分別關(guān)押，他一個一個單獨問，免得串供。</br> 等這些人都走了，白雪嵐又立即指揮起來，叫身邊剩下的一個大個子護(hù)兵：「喂，別傻站著。快點把犯人下面的傷口收拾一下，血流光了，人死了，警察廳上門要人我們給什么？」</br> 護(hù)兵說了一聲「是」，趕緊蹲下剝那犯人的褲子，給他包扎傷口。</br> 宣懷風(fēng)雖然覺得難受，但還是忍不住瞅了一眼，這一看，卻發(fā)現(xiàn)血是從大腿根冒出來的，兩邊皮肉被劃了幾道刀口。</br> 那一根應(yīng)該已被剝皮剔芯的玩意卻還在。</br> 宣懷風(fēng)一時驚詫了，呆了呆，才察覺自己盯著別人的那個地方看，趕緊把眼睛轉(zhuǎn)過去，瞧著白雪嵐。</br> 白雪嵐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問他：「這下，我還是壞人不是？」</br> 宣懷風(fēng)問：「這是怎么回事？剛才他怎么又叫得那么可憐？」</br> 白雪嵐笑著說：「哪里是他叫，那幾聲是孫副官叫的，你聽仔細(xì)點就能認(rèn)出來了。他們把這人拖進(jìn)去，就一棒子敲暈了。不過孫副官辦事不錯，這褲襠上血淋淋的，還給廚子弄了一條惡心巴拉的肉條，倒很像真有那么回事。呵，那廚子一定被他嚇唬過兩下子，哆嗦起來也很有趣。」</br> 宣懷風(fēng)奇道：「你什么時候和孫副官約好了？我竟不知道。」</br> 白雪嵐說：「沒約，臨時打個眼色罷了。如果不是要耍花樣，他一個副官對這種場面有什么好監(jiān)督的？而且他也明白，警察廳一會就來要人，真的閹了也不太好交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