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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節

    代云輕輕地哦了一聲,伸出白皙的手,似乎想撫摸宣懷風安甯俊俏的睡臉,但不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在半空猛地停住了。</br>  半晌,把手慢慢收了回來,低頭沉吟著。</br>  白雪嵐鼻尖嗅到風雨欲來的氣味了。</br>  果然,不一會,宣代云便說:」白總長,既然懷風睡了,我們都別吵他。請您隨我來,有幾句話,我想對您說的。」</br>  白雪嵐瞅一眼被單下的身影,說:」好。」</br>  就跟著宣代云出了病房。</br>  宋壬在外面候著,見白雪嵐出來,也想跟上,白雪嵐打個手勢,不要他跟,又對著病房一指,要他看顧著宣懷風。宋壬點點頭,便停住了腳。</br>  宣代云和白雪嵐走到走廊盡頭拐角的一個小房間,橫豎里面沒人,宣代云就走了進去,等白雪嵐也進來了,她把門輕輕掩上,轉身對著白雪嵐。</br>  白雪嵐安靜地等她開口。</br>  宣代云很矜持有禮的,開口便道謝,說:」白總長,您對我們的恩惠,我心里是明白的,自然,也是很感激的。」</br>  白雪嵐聽著,心里又澀又麻,苦笑道:」年太太,你身子不方便,站著說話也累,客套話我們就免了。剛才,你說有幾句話要對我說的,請你直說吧。」</br>  宣代云說:」那好,我就直說了。」</br>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說:」我要代懷風向您請辭。」</br>  白雪嵐問:」這是為什么?是薪金不滿意?那盡可以商量的。」</br>  宣代云說:」您方才說,客套話我們都免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說那些虛偽的話,究竟為著什么原因要請辭,您自己心里比誰都明白。」</br>  白雪嵐輕描淡寫道:」總不成是為了剛才我幫他擦了擦汗,年太太你就誤會了吧?」</br>  宣代云緩緩掃他一眼,說:」并不只為這個誤會,我還有別的更大的緣故。我知道,您是很栽培我們懷風的,但不怕您惱,我實話實說,我們懷風福氣薄,實在承受不住您這樣看重。從前他們說海關總署里當差危險,我一來不太相信,二來懷風又勸我不要胡思亂想。因為這兩樣,本來想讓懷風請辭的,也就算了。可是,您看看現在?我今天嚇得魂魄都散了。雖然醫生說傷情還算輕,但認真想想,能不后怕嗎?宣家就懷風這么一根獨苗,他要有什么事,死去的爸爸媽媽會怎么罵我這個當姐姐的?白總長,我們欠你的,日后總要還你的恩。但你現在在外頭得罪了這么多的人,要懷風當你的副官,給你擋槍子兒,那可說不過去。你說我宣代云無情也好,忘恩負義也好,落井下石也好,我都認了。總之,求你高抬貴手。」</br>  當你的副官,給你擋槍子兒……</br>  這一句話,把白雪嵐心上割得血淋淋的,一道一道血坎子,這痛卻一分也說不出來,臉上逞強笑著說:」年太太,領公差的人就算不想干了,好歹也遞個辭呈,從沒有哪一個的姐姐代為請辭的。」</br>  宣代云說:」這樣,你是不答允了?」</br>  白雪嵐此刻也深恨自己連累了宣懷風,想到宣懷風也許將來還會親自請辭,傷心得難以形容,又暗知若如此,為著宣懷風的安全著想,是不該強留的。</br>  難受之極處,恨不得一咬牙,給宣代云一個答允。</br>  可是話升到喉嚨口,卻怎么也擠不出來。</br>  如果松了口,以后宣懷風請辭,就真的能放他走嗎?白雪嵐不信自己做得到。</br>  一走,恐怕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br>  辛辛苦苦才和他這樣斷斷續續地連起了幾根絲線般的感情。</br>  好不容易。</br>  白雪嵐腦子里又轉了一圈,喉嚨口的那個詞就重新咽回去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是不答允,是實在沒這樣的規矩。今天開了你這一例,日后部員們的親戚都到海關總署代為請辭,那我這個總長又怎么處置呢?」</br>  宣代云見他這樣說,分明是不允了,不禁生氣,卻又不好撕破臉,說:」照您這樣說,要是不代為請辭,本人自己請辭的,就可以答應了?」</br>  白雪嵐一聽,就知道她有叫宣懷風辭職的打算,說:」也要看看情況。」</br>  宣代云問:」看什么情況呢?」</br>  白雪嵐說:」就是他請辭的時候,海關總署里的各種情況。」</br>  宣代云氣得好一會沒說話,后來,才道:」我只聽過政府里開除公差,沒聽過公差不許請辭的。」</br>  白雪嵐說:」難說,新官上任,總得有些新規矩。」</br>  這下,宣代云總算發現他強盜和無賴的面目了。</br>  第二十章</br>  兩人從房里出來,正巧又有一批新的人到了醫院。</br>  這次來勢洶洶,可不是一般人,居然是總理帶著幾個護兵過來了。</br>  白總理顯然心情大不好,周圍人朝他敬禮問好,只沒瞧見似的,直朝白雪嵐大步過來,到了白雪嵐面前停下,沉聲說:」你,給我進來。」</br>  不等白雪嵐回答,黑著臉就先進了房里。</br>  白雪嵐只好跟進去。</br>  房門一關上,白總理劈頭就問:」我派人來叫你,怎么不肯去?你現在是完全不把我放眼里了?」</br>  白雪嵐見他堂兄親自到了,知道這雷霆之怒是躲不過的,索性破罐子破摔,說:」去了橫豎也是挨罵,我又何必巴巴地趕過去?」</br>  「混蛋!」白總理吼著他:」叫你別惹事,別惹事,你兩只耳朵干什么用的?明知道現在時局敏感,老子花多大功夫才維持這局面,你倒好,專挑著不能惹的惹!我叮囑你的話,你他媽全當放屁!瞧瞧你在京華樓干的什么好事?你存心要把城里弄成一團糟,像山東戰場一樣每天殺人放火的才舒服?你這混賬王八羔子,我真恨不得大耳刮子抽你!你給我滾!我現在就撤你的職!滾回山東去!見著你就來氣!」他一向自覺很守傳統禮義的,這次也被白雪嵐氣得爆了粗。</br>  白雪嵐揚著臉說:」你要抽就抽,我反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過,你要撤我的職,我可不干。」</br>  白總理鼻孔直噴氣:」什么?你不干?我管你干不干!我說撤就撤,現在就撤,立即生效!」</br>  白雪嵐說:」那好,你只管撤。等我回山東了,各位伯伯們問起來你為什么撤我的職,我就說,因為我殺了一個賣煙土的。倒等他們來問問你,殺那些禍國殃民的煙土販子怎么就有錯了?」</br>  「王八羔子!」白總理氣得跳起來,一個耳光往下扇。</br>  白雪嵐雖然說了打不還手,卻沒說打不躲避的,一低頭就閃開了,叫道:」你還真動手?」</br>  眼看白總理眼睛都紅了,換了表情,扶著他堂兄勸道:」好啦好啦,瞧你急得。我雖然惹了一點事,好歹也算立了一功,是吧?」</br>  白總理氣道:」惹了一點事?你把偌大一個京華樓都給拆了,這叫一點事?」</br>  白雪嵐說:」區區一個京華樓,值幾個子?就比我白雪嵐還矜貴?」</br>  白總理說:」你懂什么?捅了簍子,殘局誰收拾?海關總長公然酒樓殺人,鬧市槍戰,還有王法嗎?現在的報紙多厲害,你不是不知道,虧你讀了這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br>  白雪嵐笑道:」您說了半天,不就是頭疼怎么收拾爛攤子嘛。我早就想好了,您放心。」</br>  把京華樓里逼著周廳長簽名的一段說了,道:」周火死了,他那些兄弟自然樹倒猢猻散,偶爾有一兩個想報仇的,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老周是個怕死的貨,他簽了字,不敢翻供的。這一次行動,警察廳為主,咱們海關總署為輔,這警察廳鬧市抓煙土販子,引發槍戰,很正常嘛,而且也是為國為民。只是要借堂兄你的面子,讓政府給老周發一塊什么榮譽勛章,給他壓壓驚,事情自然就過去了。這事要是上了報紙,大家都光鮮。」</br>  白總理聽了直皺眉,責罵道:」你也太胡鬧了!」</br>  白雪嵐說:」不鬧也鬧了,難道你真要把我綁上法場?」</br>  白總理狠狠瞪他一眼,嘆了一聲。</br>  實話說,白總理過來,也不過是氣不過,要痛罵他一頓消消氣罷了,這白雪嵐自小在家里極得長輩們喜歡,如果真把他怎么樣,回家也不好交代。</br>  過了一會,白總理問:」聽說你那個副官中了槍,現在如何了?」</br>  這就輪到白雪嵐嘆氣了。</br>  白總理問:」怎么?傷得很重嗎?」</br>  白雪嵐擺擺手:」別提了,總之讓人心里難受。」</br>  白總理悻悻道:」你這兔崽子,老讓別人心里不舒坦,就該有人出來治治你。別忘了把你的爛攤子收拾好,還有,這陣子老實點呆在公館里,少給我惹麻煩。這次耳朵豎直點,聽著,我可和你說明白了,再捅簍子,我也懶得管你死活。別以為我干不出大義滅親的事來。」</br>  打開房門,領著他的幾個護兵走了。</br>  等白總理走了,白雪嵐才從房里出來,宋壬和孫副官趕緊迎上去。</br>  白雪嵐淡淡笑道:」沒事,總理氣已經消了。醫生派過來了嗎?」這是向著孫副官問的。</br>  孫副官說:」德國醫生剛剛親自來看過了,說不礙事,情況很好。怕妨礙病人休息,他先出去,萬一有事,隨時要護士叫他來。」</br>  白雪嵐點了點頭。</br>  宋壬報告說:」警察廳也有動靜了,在追剿那廝剩下的人。這里我怕不穩妥,難保有惡狗臨死前要反咬一口,又調了一隊護兵過來。」</br>  那邊張媽受了宣代云的吩咐,親自回年宅給宣懷風熬黑魚湯去了,只有白云飛還很有道義,仍守在走廊上。他起初并不言聲,等白雪嵐和孫副官他們都說完了,才和白雪嵐遞個眼神,兩人走到一處。</br>  白云飛問:」你和年太太是怎么了?我看她的神色,對你很氣憤似的。」</br>  白雪嵐輕描淡寫道:」她弟弟受了傷,心里對我這個做上司的積點氣,也是該當的。」</br>  到了病房里,推門一看,原來懷風已經醒了,微微張著眼睛。</br>  宣代云就坐在床邊,正低聲對懷風說著什么,發現身后有動靜,回頭一看,見是白雪嵐,臉往下一板,也沒了站起來的禮節,便把頭轉回去,朝著宣懷風,又密密叮囑了一句。</br>  白雪嵐猜也知道宣代云在說什么,此時上前,徒然引發沖突而已,恐怕宣懷風是不會棄他身懷六甲的姐姐意愿于不顧的,反而他白雪嵐這一頭比較吃虧。</br>  便默默一笑,退出了病房。</br>  孫副官正等在走廊里,見總長進去不一會,旋即又出來,朝自己使個眼色,趕緊過來應了,問:」您有吩咐?」</br>  白雪嵐問:」年處長如今在何處,你清楚嗎?」</br>  孫副官說:」那是當然,我們的人時時盯著他的。他最近得了不少錢,在外頭很闊,和一個年輕的坤角正打得火熱呢。」</br>  白雪嵐說:」看不出,他倒是個多情種,從前為著處長的位置,把那女子狠心斷絕了,現在倒又吃了回頭草。」</br>  孫副官擺手,神秘地一笑:」哪里,那是舊人,叫小鳳喜。這個是新的,比從前的模樣還青嫩,藝名叫十里香。年處長很疼她的,若不是怕太招搖,讓年太太知道了鬧到宣副官那頭,又威脅到官位,早就大撒金錢地肆意捧了。如今只是秘密地做個情人,自然,也是砸了不少錢。」</br>  白雪嵐似笑非笑:」你這情報工作,也做得太仔細了。我也不管別的,你既然知道他在哪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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