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剛建朝時,武寧帝在宮中設小學,講學博士皆為翰林學士,學生全都是身上有爵位或直系長輩身上有爵位的宗親和勛貴。
學生在七八歲的年紀入學,十二歲從小學畢業(yè)入國子學或是在家中長輩的安排下另謀出路。
乾元帝登基后,恩典三品以上官員皆可送一子入小學,二品以上的官員,額外還能送名孫輩入小學。
建興帝重新規(guī)定有進入小學讀書資格的宗親和勛貴范圍,親王或公主后代皆可免試入小學讀書,郡王、郡主和嗣王后代有六個名額可以免試進入小學讀書,國公、縣主后代有五個名額可以免試進入小學讀書,郡公和一等侯......最末等的男爵,只有一個名額可以送兒孫免試進入小學讀書。
另外將小學每隔兩年招收一次學生,改成每隔一年招收一次學生,除了免試入學者,每次招生都有十個考試入學的名額,所有宗室勛貴后代和五品以上官員的后代都有考試入學的資格。
焱光帝繼位,覺得小學的學生與先生每日出入宮闈,會給皇宮帶來風險,將小學遷出皇宮,并入國子監(jiān)。
紀新雪就是要去國子監(jiān)內(nèi)的小學讀書。
鐘娘子特意起了個大早來給紀新雪梳妝,卻見紀新雪身邊已經(jīng)有蘇嫻從宮中帶出來的兩名宮女忙前忙后,彩珠和彩石正被她們指使的團團轉(zhuǎn)。
她站在紀新雪身后看了一會,眉頭之間的褶皺越來越深,“雪奴是去讀書,不必打扮的如此華貴,免得給同窗留下不好的印象。”
話說出口,鐘娘子逐漸找回在紀新雪房中說一不二的感覺,去紀新雪的妝奩中挑挑揀揀,拿出根半舊不新的梅花簪和一對米粒大的珍珠耳墜,遞給正給紀新雪梳頭的圓臉宮女。
圓臉宮女卻看都不看鐘娘子,小心翼翼的拿起錦盒內(nèi)早就準備好的步搖插在紀新雪的發(fā)髻間,三排十八顆一模一樣的珍珠墜在鑲嵌白玉的金孔雀尾部,落點剛好在紀新雪被修剪成柳葉形的眉梢處。
另外一名身形高挑的宮女將拿著草葉形的銀制細釵,點綴在白玉孔雀步搖的另一邊,回頭對臉色暗沉的鐘娘子笑道,“小娘子生的好看,如此素淡的打扮也叫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素淡?
鐘娘子恨不得立刻將紀新雪頭上渾然天成的白玉孔雀步搖扯下來,換上她親自挑選的梅花簪,卻礙于給紀新雪選出步搖,戴上步搖的人是蘇嫻身邊的宮女,不得不壓下心中的迫切。
發(fā)現(xiàn)鐘娘子臉上的表情不是喜悅、驕傲,高挑宮女臉上的神色稍淡,對鐘娘子福下身去,一本正經(jīng)的道,“小娘子是去國子監(jiān)小學讀書,同窗不是宗室勛貴的后代,就是朝廷大員的家眷,由您的心思為小娘子打扮,才會讓小娘子的同窗覺得奇怪。”
紀新雪目光流轉(zhuǎn),透過銅鏡看向鐘娘子。
在國子監(jiān)小學這種純拼爹的地方,被認為在家中沒地位的人,可想而知會有什么下場。
鐘娘子怔住,目光中的急切變?yōu)槊H唬叵肫甬斈觌S德康公主四處做客時的見聞,咬了咬牙,將頭上的祥云翡翠簪拔下來遞給高挑女官,“讓雪奴換上這個。”
祥云翡翠簪只是樣式老些,雖然價值不如紀新雪頭上的白玉孔雀步搖,卻是德康公主的舊物。
紀新雪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
若是蘇嫻沒有讓宮女來幫他梳妝,他也不會在去國子監(jiān)的第一天按照鐘娘子的想法打扮,卻少不得多費口舌,甚至招惹鐘娘子一場眼淚。
果然,沒等鐘娘子再開口,高挑宮女已經(jīng)拖起鐘娘子舉著祥云翡翠簪的手,將鐘娘子請到屏風外,與鐘娘子低聲交談。
圓臉宮女依舊按照高挑宮女挑出來的首飾給紀新雪裝扮,為紀新雪帶上手鐲,系上禁步后,又挑了枚鑲紅寶的金戒指套在紀新雪的左手食指上,解釋道,“小娘子年幼,身上總要有些艷色。”
紀新雪點了點頭,見圓臉女官仍舊眼巴巴的望著他,始終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浮現(xiàn)笑意,“你今后就叫晴云。”
晴云眼中涌現(xiàn)驚喜,立刻跪在地上,“謝主子賜名。”
按照舊例,紀新雪成為縣主后,可以用一名女官。
原本紀新雪打算將女官的名額給彩珠,或者鐘娘子的娘家侄女,蘇嫻卻不同意,讓紀新雪在她從宮中帶出來的宮女中選一人做女官。
直到剛剛,紀新雪才下定決心,留下蘇嫻身邊年紀偏小的宮女做女官。
紀新雪收拾整齊出門時,鐘娘子已經(jīng)不知所蹤。
高挑宮女得知晴云已經(jīng)被紀新雪賜名,眼中非但沒有嫉妒,反而看上去比晴云更高興,對紀新雪的態(tài)度也更加恭敬。
假裝沒看到彩珠和彩石眼巴巴的目光,紀新雪徑直帶著晴云和晴云的親姐姐碧絹出門。
早就等在側(cè)門處的四娘子先是抱怨紀新雪來得太晚,然后將紀新雪拉到一旁私語,“是不是你原本的侍女太拿不出手,小阿婆才讓她們跟著你?”
紀新雪漫不經(jīng)心的點了點頭。
四娘子的話雖然說得難聽,卻是大實話。
“她們要是敢奴大欺主,你一定要去告訴小阿婆。我們才是親人,她肯定不會容忍外人欺負你,什么長輩身邊的貓兒狗兒都要尊敬,全是下流的賤婢哄騙主子的話。”四娘子晃了晃緊握的拳頭,目光直勾勾的盯著紀新雪的表情,大有只要紀新雪面露遲疑,她就立刻替紀新雪教訓刁奴的意思。
紀新雪被四娘子逗得笑出聲來,連連對四娘子保證,絕不會被晴云和碧絹欺負,如果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算不告訴蘇嫻也會第一時間告訴四娘子,四娘子才矜持的點了點頭,去找她心愛的小馬駒。
在虞朝,沒有女子出門要帶面紗遮臉的說法。
如果紀新雪會騎馬,還可以像四娘子那樣,騎馬去國子監(jiān)。
可惜,他不會。
所以他只能透過晴云掀開的布簾去觀察街上的熱鬧。
可惜王府侍衛(wèi)眾多,他們也不是專門出來游玩,紀新雪只能粗略的將路上的行人和街邊的鋪子看在眼中。
不愧是開國皇帝是女子的朝代。
大街上不僅有如同四娘子這般騎在馬駒上,任人如何打量都不怯場的女郎。還有腰邊掛著長刀的王府女侍衛(wèi)。
身著布衣頭上只有木簪,滿身書卷氣的女書生。
街邊偶爾閃過背影的貨郎,頭上也簪著好幾朵絹花......
王府儀仗從側(cè)門進入國子監(jiān),等候已久的國子監(jiān)小學博士主動給二人行禮,“在下國子監(jiān)小學博士陳封,給兩位縣主請安。”
陳封早就將即將入學讀書的所有祖宗銘記于心,被祭酒大人以朱筆圈住的嘉王府縣主,更是祖宗中的祖宗。
所有入職國子監(jiān)小學的人,最先被上官囑咐的事,都是千萬不要讓嘉王府的貴主在國子監(jiān)受委屈。
整個國子監(jiān)都會因此變得不幸。
陳封不著痕跡的打量兩位小娘子。
左邊的小娘子頭上戴白玉孔雀步搖,點綴著細碎的草形細釵,寶藍色的馬面裙隨著主人的走動掀起陣陣波浪,小娘子本人面容姣好神色沉靜,仿佛海上明月,皎皎生輝卻凌駕在紅塵世俗之外。
右邊的小娘子與左邊小娘子的裝扮仿佛,卻是在頭上簪了朵讓長安貴女趨之若鶩的彩云月季,以云形金制細釵做點綴,身著正紅色鳳紋百褶裙,明媚的臉上皆是天家威儀,令人望之生怵。
一時之間,陳封竟然不能肯定,哪位小娘子是宣明縣主,哪位小娘子是寧淑縣主。
嘉王愛子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今年的小學新班為‘寒梅院’、‘寒竹院’。取論語篇‘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和‘梅蘭竹菊’四君子。”陳封放棄辨認,朝著兩位小娘子中間的位置又行一禮,“按照祭酒和司業(yè)的分班,宣明縣主就讀于寒梅院,寧淑縣主就讀于寒竹院,請二位分別前往學堂。”
既然是梅蘭竹菊,自然是梅在竹之前。
四娘子立刻翻臉,“不行!我們都要去寒梅院!”
陳封滿臉為難,無論四娘子如何逼迫他都不肯松口。
紀新雪墊起腳,附在四娘子耳邊小聲道,“我想去寒竹院。”
“你不必委屈自己!”四娘子反握住紀新雪的手,看向紀新雪的目光滿是憐惜,“我們?nèi)フ野⒁此麄冞€敢不敢讓你委屈!”
紀新雪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怪力,將吃奶的力氣都用上,才沒被四娘子拖走,“我去寒梅院,恐怕跟不上課程。”
四娘子半點都不上當,毫不猶豫的道,“讓阿耶找教導我們課程的先生談談,你就能跟得上了。”
紀新雪萬萬沒想到四娘子竟然會這么說,頓時有些好奇教他在國子監(jiān)用鞭子抽同窗的嘉王,平時是怎么教四娘子。
“我想去寒竹院!”紀新雪急中生智,繼續(xù)忽悠四娘子,“我有些害怕與外人相處,寒竹院不會有身份比我還高的人,我不理會他們就好,不必擔心與他們相處不來。”
四娘子手上的力道漸松,滿臉若有所思。
五娘子非要去寒竹院,她也可以去寒竹院陪五娘子。
紀新雪揉了揉因為過于用力而酸麻的手肘,再接再厲,“要是有寒竹院的人想欺負我,我就告訴他們,我姐姐在寒梅院。”
四娘子的思緒被打斷,目光有些茫然,被紀新雪崇拜的目光和高昂的精氣神感染,突然覺得紀新雪說什么都對,愉快的與紀新雪達成共識。
“好!你去寒竹院,我去寒梅院。”。
紀新雪露出滿意的笑容。
去哪個學堂對于紀新雪來說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紀新雪只是不想和四娘子在同一個學堂。
上輩子他也看過不少閨蜜,會做出摟摟抱抱的舉動。
但......誰讓他是個假娘子,姐妹之間的親密打鬧不適合他和四娘子,還是不要去殘害四娘子幼小的心靈。
四娘子快速整理好心情,為了給紀新雪做靠山,馬不停蹄的趕往寒梅院打江山,十分講義氣的將本應該跟她離開的陳封留給紀新雪。
陳封不敢對四娘子將他丟下的行為有任何意見,陪紀新雪前往寒竹院時,盡職盡責的與紀新雪介紹和紀新雪同時入學的其他人。
剛聽到頭一個人的名字,紀新雪就滿臉詫異。
“英國公府小郡王虞珩?他為什么沒去寒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