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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chapter24

    南笳忘記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br>  在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半了。</br>  雨后的天光有種淡白的潔凈,周濂月已經起床,穿戴整齊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面前擺著MacBook,一只手里夾著煙,另一只手間或滑動一下觸控板。</br>  覺察到動靜,他轉過頭來。</br>  南笳看他一眼,“……你昨晚睡著了嗎?”</br>  單看他的臉沒有很明顯的疲色,當然或許因為他本身就臉色蒼白。</br>  周濂月吸著煙,淡淡地“嗯”了一聲。</br>  南笳起身拾起沙發上的外套,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房卡沒有手機。</br>  她納罕,周濂月瞥了一眼,指了指沙發前的茶幾。</br>  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看。小覃一般會給她打電話叫早,通話記錄里果然有一通8點鐘打來的未接來電。</br>  可能她睡得太熟,沒接到。</br>  南笳說:“我得回房間了,洗漱過后還得去化妝——你下午走么?”</br>  周濂月沒回答她,只讓她先忙她自己的去,他一會兒還有個視頻會議。</br>  南笳回到自己房間,拿房卡刷開門,小覃在屋里,桌上放著準備好的早餐和咖啡,咖啡用來消腫。</br>  小覃說:“笳姐你起來了。”</br>  “嗯。睡太熟沒接到你的電話。”</br>  “不是啊。”小覃笑說,“響了幾聲就被拒接了。”</br>  南笳頓了一下,“周濂月拒接的?”</br>  “應該是吧。周總拿他自己的手機給我打了個電話,問你今天的安排。你不是下午兩點鐘才開拍嗎,周總就說讓我晚點再打給你。”</br>  南笳微微一愣。</br>  說話間,小覃伸手去碰了碰裝咖啡的紙杯,“好像已經不怎么熱了,要換一杯么?”</br>  “沒事,能喝就行。”</br>  南笳洗漱過后,回到桌邊吃早餐,她將牛角面包撕成小塊喂進嘴里,邊吃邊問小覃:“昨晚周總什么時候到的?”</br>  “十點半左右吧。”</br>  “到了之后就一直待我房間里了?”</br>  “我拿房卡幫周總開過門之后就回自己房間了。周總應該是沒出過門,不然他肯定還要再找我拿房卡。”</br>  南笳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br>  小覃也不多問,這是關姐特意叮囑過的:做好分內的事,老板的私事一句都不要過問,南笳是個好說話的人,周濂月可不是。說錯話犯他忌諱,只有卷鋪蓋走人這一條路,誰求情都沒用。</br>  吃完早餐,南笳又去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出發去做妝造。</br>  結束之后,去片場待命。</br>  她中午沒吃東西。她需要一種饑餓帶來的虛弱感來幫助自己投入角色。</br>  《灰雀》的故事集中發生在一個月之內,小鎮上發生一場血腥的兇殺案,死的恰好是女主角已經多年不再來往,重組了家庭的前繼父。女主角身為警察,和同伴攜手偵查案件,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姐姐和男友的奸情,而事關姐姐的往事也漸漸浮出水面,甚至間接地指向了兇殺案的嫌疑人。</br>  今天是室內戲,時間線和空間是連續的,都發生于南笳飾演的姐姐的單身公寓里。</br>  姐姐和妹妹的男友在浴室里的洗手臺前做-愛,結束之后姐姐接水洗臉,妹妹的男友從背后抱住她,說我要跟妹妹分手,我要娶你。</br>  姐姐說,那你知不知道就是我殺死了我的繼父。</br>  妹妹男友表情凝滯。</br>  姐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笑說,我倆就到這兒了,請你馬上跟我妹妹分手,否則我下一個殺的就是你。</br>  妹妹男友嚇得奪門而出,姐姐掏出口紅在鏡子上寫下一行字:我就是兇手。</br>  這場戲臺詞很少,重點是表情與細節。</br>  昏暗的浴室,幽黃的白熾燈泡,垢膩的洗手臺,濺滿干涸水漬與牙膏沫的鏡面,穿黑色內衣的女人,蒼白消瘦的臉,斑駁的指甲油……</br>  只架了一個機位,從側面拍攝,固定角度的長鏡頭,兩位演員沒有NG,一氣呵成。</br>  何訥喊“卡”,拍拍手說這條通過了。</br>  小覃趕緊走上前去,拿件系帶的浴袍給南笳披上。</br>  攝影、燈光和收音設備都要重新調整和布置,南笳走到場外去補妝。</br>  一走出浴室門,南笳頓了一下,有所感地抬頭一看。</br>  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人群的外圍,周濂月靠著場地“客廳”的窗臺站著,穿了件黑色的長風衣,戴著黑色的口罩。</br>  南笳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還在角色的情緒里,沒空分神。</br>  大約二十分鐘,場務通知南笳下一幕要開拍了。</br>  南笳走到浴室門口,脫了浴袍,穿著內衣再走回到場景里。</br>  何訥拉住她,“這場咱們不急,我們機器一直是架在這兒的,你自己醞釀情緒,什么時候覺得情緒到位了,什么時候開始說臺詞。理解了嗎?”</br>  南笳點頭。</br>  她走到浴室低矮的窗臺上坐下,那窗框像個長方形將將好地將她釘在里面。</br>  她從煙盒里抖出一支煙,點燃,沉默地抽著。</br>  片場沒有人說話,只有機器在運轉,沉默記錄。</br>  十分鐘過去了,南笳還未開口。</br>  何訥不出聲,不催她。</br>  又過去五分鐘,她點燃了第三支煙,低頭看了看,伸手,將身旁的手機拿了起來。</br>  這動作設計沒寫在劇本里。</br>  不過何訥依然沒阻止。</br>  她解鎖了手機,似要給誰打電話,然而蒼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頓片刻,卻沒按下去。</br>  她手一松,手機“啪”一聲掉了下去。</br>  她轉頭,通過狹窄的窗看向窗外,外面有一棵正在發芽的樹。</br>  她終于開口,與其說是獨白,不如說是在跟誰傾訴,跟一個不存在于房間里的人。</br>  “我小時候救過一只灰雀的幼鳥。它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翅膀。我給它喂食,喂水,它每天在窗臺上踱步,嘰嘰喳喳地叫,好像想回到樹上,回到它的巢里。有一天,風來了,我打開了窗。灰雀在窗臺上徘徊,很害怕,我把它捧起來,它像顆心臟一樣暖和。我想送他回樹上去,我松開了手……灰雀撲棱一下翅膀,沒飛起來,掉下去了。那里是七樓。它就這樣摔死了……我是兇手。”</br>  說完,她停頓了幾秒鐘,身體忽往外一側,直接朝窗外倒下去。</br>  藍色玻璃上貼著泛白的塑料紙,嘩啦一響,像是灰雀的翅膀那么短暫地撲騰了一下。</br>  何訥喊“卡”。</br>  布景特意設計過的,窗外實則只有一米五那么高,下面墊了厚厚的海綿墊子。</br>  但跳窗這幕太真實,叫人心臟直接跳到了嗓子眼。</br>  周濂月飛快地拂開人群,走到了窗外。</br>  綠色的海綿墊子上,南笳平躺著,直勾勾地看著天上。</br>  小覃跪在她身旁,將浴袍蓋到了她身上。</br>  那浴袍是白色的,是和裹尸布一樣的顏色。</br>  這行為叫周濂月蹙了蹙眉。</br>  小覃喊了好幾聲,南笳才有反應。</br>  片刻,她伸出手,小覃抓住她,將她從墊子上扶了起來。</br>  她穿上浴袍,低頭沉默地系上了帶子,經過工作人員,往屋里走。</br>  周濂月瞧著她經過自己身邊,目光仍是直勾勾的,像是沒看見他,沒看見任何人。</br>  何訥自監視器后站起身,大步走過來,給了南笳一個扎扎實實的擁抱,拍拍她肩膀笑說:“很棒。回去休息吧。”</br>  南笳淡淡地笑了笑。</br>  小覃將一雙拖鞋遞到南笳腳下,待她靸上,扶著她的手臂往外走。</br>  迎面跟人撞上,小覃腳步一頓,“周總。”</br>  周濂月脫了身上的風衣,往南笳背上一披,她抬了抬眼,一雙無情緒的眼睛和他對視了一秒鐘。</br>  周濂月一把攬住南笳的肩膀,對小覃說:“帶路。”</br>  小覃愣了下,趕緊走到前面去開路。</br>  保姆車停得不遠,司機不在車上,坐在不遠的地方待命。</br>  南笳上了車,在位上坐了下來,整個人縮在寬大的風衣,一言不發。</br>  周濂月坐在旁邊的位上,看著她。</br>  小覃不知該不該上去,躊躇地站在保姆車的門口。</br>  過了好久,南笳終于出聲,那聲音似一縷輕煙縹緲,“我的衣服……”</br>  “在箱子里!我馬上拿過來。”</br>  小覃去后面提下了行李箱,拿到門口,周濂月彎腰幫忙提上了車。</br>  小覃很乖覺地將車窗玻璃的遮光簾都拉了起來,然后下了車,將車門關上。</br>  南笳脫下了周濂月的風衣、里頭的浴袍,又緊跟著面無表情地脫掉了方才作為戲服的一身內衣和內褲。</br>  她赤-裎著蹲在地上,拉開了那行李箱,從里面拿出一身干凈的衣服,緩慢地一件一件地穿上。</br>  周濂月無聲地看著她,好像見證一個人從生到死,再到生的一個過程。</br>  她套了件薄款的咖色套頭毛衣,再套上牛仔長褲,起身拉上去,扣紐扣,拉拉鏈。</br>  最后一個動作結束時,手臂被周濂月輕輕攥住。</br>  他往后帶了一下,她退后一步,在他腿上坐了下來。</br>  只頓了一秒鐘,她兩臂繞過他腋下,頭低下去,埋在他肩頭。</br>  始終是無聲的。</br>  只有微微的呼吸。</br>  周濂月摘下了口罩,手臂收攏,緊抱住她。</br>  他覺得抱著的是一縷煙,一絲靈魂,或者,也是一顆灰雀的心臟。</br>  她生活中層層包裹的內心,卻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戲里,這過程簡直有種血淋淋的殘酷。</br>  外頭光線漸暗,天要黑了。</br>  南笳松開了手,抬頭,周濂月抬眼與她對視,昏朦的空間里,他們相觸的視線第一次沒有捕獵與被捕獵,臣服與被臣服。</br>  那只是單純的一個對視,像一個有月亮的雪夜那樣干凈。</br>  南笳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br>  而周濂月仰頭,吻住她的眼角。</br>  沿著眼淚的痕跡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微咸的唇上,親一下即退開,再收緊手臂,按她的后腦勺,讓她伏在自己肩頭。</br>  她低低地出聲,有種破碎感的沙啞,“……周濂月,你見過死人,對吧。”</br>  周濂月貼在她后背的手指收攏了一下。</br>  “你覺得嗎,活著,其實就是一次一次的死亡……還是不得解脫的那種,死亡的無限死循環……”</br>  “既然這么痛苦,何必要做這行?”周濂月低聲問。</br>  南笳笑了一聲,“你猜我為什么要去考表演系?因為我那時候喜歡一個明星,我想如果我也去當明星,是不是就可以跟他一起拍戲。就因為這,這個幼稚的理由。我考上沒多久就改追別的明星了,可天賦的詛咒才剛剛開始……他們都說我有天賦,有天賦的人注定得接受天賦的饋贈與詛咒。我起初不相信,后來我不得不信。我無法放棄,我無法躺平說去你媽的天賦,我要回去幫我爸開餐館,我要當網紅直播帶貨……”</br>  她是為了從角色中脫離,所以喋喋不休。</br>  為了塑造角色,她不得不將自己的意志驅逐,只留下好讓角色降臨的空殼。</br>  現在她要將這個空殼重新注滿自己的情緒和意志。</br>  即便周濂月遠遠不是那個她最渴望傾訴的對象。</br>  片刻稀薄的溫暖也總是聊勝于無。</br>  周濂月很有耐心地聽完,平聲說:“你不是已經蹚過那么多死路走到了今天?往后只要你樂意拍,我就能讓你有戲可拍。”</br>  南笳愣了下,抬頭去看他。</br>  他也正看著她,臉上并沒有過多的表情。</br>  此刻,周濂月手機響了起來。</br>  他騰出一只手去掏出來接聽,許助打來的,說該出發去跟何導吃晚飯了。</br>  周濂月說:“知道了。把車開過來吧。”</br>  南笳從他腿上起來,拾起座位上風衣遞給他,坐了下來。</br>  周濂月將風衣搭在手臂上,伸手去拉車門,“回酒店好好休息。要吃晚飯。”</br>  南笳笑一下,“最后這句話也送給你——你吃完了就直接回市里么?”</br>  “看情況。”周濂月看她一眼,打開門,彎腰下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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