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br> 南笳和周濂月在第二天下午離開南城,吃了中飯以后——</br> 中飯是在自家大排檔吃的,南仲理說,家用的廚房還是太小,施展不開。</br> 在店里的后廚,南仲理給周濂月展示了一把自己絢爛的刀工,用那套昂貴的意大利手工刀具片魚,每一刀切下去都是金錢的聲音。</b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南笳覺得中午的酸菜魚格外的香。</br> 回去的路上,南笳問周濂月:“你覺不覺得我爸這個名字,單看特別像是個研究地質(zhì)學或者理論物理的教授?”</br> “……有點。”</br> 南笳笑說:“我外公外婆就是被這名字誤導,同意叫我媽去相親的,他們覺得哪怕是個廚師學徒,也估計是那種斯斯文文的,以后學成了要去做國宴的大師傅。后來見到他本人,人都傻了。外婆把說媒的呵斥一頓,說媒的委屈極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我也沒說錯啊。”</br> 周濂月聽得笑了聲。</br> 南笳說:“不像你的名字,就比較表里如一。”</br> 周濂月還頭回聽人這樣評價他的名字,又笑了一聲。</br> 南笳打了個呵欠,不再說話,拉下眼罩隔絕舷窗外的陽光,歪頭靠在周濂月肩膀上,“我睡一下。”</br> “嗯。”</br> 周濂月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br> 南笳睡得迷迷糊糊間,只覺得周濂月在摩挲她的手指,輕聲地對她說:“以后小孩跟你姓吧。我不喜歡周這個姓。”</br> 她被混沌睡意拉扯著,沒有深入去想,“嗯”了一聲以作回應(yīng)了。</br> 回到北城以后,南笳接到一通電話,嚴岷君打來的,約她見一面。</br> 她跟嚴岷君約了個時間,去了一趟。</br> 到晚上七點多,周濂月打來電話,問她事情聊完沒有,過去接她。</br> 她們談話的地點在一家咖啡館,周濂月到的時候,兩人都站在室外。</br> 周濂月泊了車,走過去跟嚴岷君打了聲招呼,并問:“嚴導要去哪兒?順便送您一程。”</br> 嚴岷君擺擺手,“不用。我散散步自己回去。”</br> 南笳揮手:“嚴導下次見。”</br> 嚴岷君換上笑臉,“下次見。”</br> 上了車,周濂月問南笳:“聊了什么?”</br> “哦,去年圣誕節(jié),嚴導給我畫了個餅,今天來兌現(xiàn)這餅的。”</br> 周濂月聽明白了,“要你接她的戲?”</br> “嗯。劇本初稿出來了,下午嚴導在跟我聊大綱和角色,講一個底層舞女跨度30年的人生,有點聚焦女性個體生命史的那種感覺,我覺得很有意思。”南笳想起周濂月上回在片場說的話,補充了一句,“不是死亡結(jié)局。”</br> 周濂月輕笑一聲。</br> 后面,南笳便不再說話了,拿著手機一會兒點按幾下,抓耳又撓腮。</br> 周濂月問她在做什么。</br> “算賬。”</br> “算什么賬?”</br> “算我現(xiàn)在有多少錢。”南笳嘆聲氣,“……以為很多,但對拍一部電影而言有點毛毛雨了。”</br> “投資不到位?”</br> 南笳點頭,“題材不討巧。你也知道嚴導不是那種很有商業(yè)價值的導演,聊了幾個制片人了,他們都不是特別有意向。嚴導說最不濟是她自掏腰包,我也想投點兒,多少能緩解她的壓力。”</br> 周濂月剛要開口,南笳說:“我再想想,能不能叫關(guān)姐給我再接兩個代言……”</br> 周濂月瞥她,“其……”</br> “綜藝也行。”</br> 周濂月再瞥她,“其實……”</br> “電視劇也行。”</br> 周濂月憋不住了,“你就不考慮問問我?”</br> “啊。”南笳終于抬頭看他一眼,“我第一時間就考慮你了啊,但這電影鐵定不賺錢的。那性質(zhì)就變成你哄我開心了。”</br> 周濂月笑了聲,“賺錢不一定靠票房。電影拿了獎,一樣能提升股價。”</br> “有道理哎。”南笳作思索狀,“那實在不行的話,拿你當?shù)着瓢伞!?lt;/br> “……”敢情白說。</br> 南笳算了會兒,像是對自己財務(wù)狀況有數(shù)了。</br> 周濂月這時候說:“不一定得你自掏腰包,你可以以工作室名義替項目融資。你工作室現(xiàn)在的估值,肯定不只你個人資產(chǎn)這點兒。”</br> 南笳瞳孔微張,像是受到啟發(fā)。</br> 周濂月笑說:“回頭找個人幫你。”</br> 南笳有了底,暫時放下這事兒,而后注意到,車是往近郊開的。</br> “去哪兒?”</br> “屈明城那兒。看個東西。”</br> 開到以后,自車庫上去。這回去的不是那間茶室,而是酒吧。</br> 那酒吧也照著日式居酒屋風格打造。</br> 屈明城占了一桌靠窗位置,沖南笳擺手,笑說:“好久不見。”</br> 走過去坐下,南笳點大吟釀,兌青檸蘇打水喝。</br> 屈明城將放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端起來,點開一份文檔,推到周濂月面前。</br> 南笳順著瞥一眼,好似是什么建筑設(shè)計的比稿。</br> 屈明城跟周濂月介紹情況,說這是最后殺出重圍的兩份設(shè)計稿,功能性方面差不多,就看設(shè)計風格,一個現(xiàn)代主義,一個解構(gòu)主義。m.</br> 周濂月看一眼南笳,問她兩張整體效果圖,更喜歡哪個。</br> 南笳隨手點了點那像是一攤水銀融化了的大樓,“這個。”</br> “那就這個。”</br> “……”南笳震驚,“拜托負點責。我隨便說的。我連這是什么都不知道。”</br> 對面屈明城笑起來,“這是個社區(qū)項目,文化商業(yè)綜合體,建好了屆時會有小型圖書館、先鋒劇院、咖啡館、酒吧和符合調(diào)性的商鋪。”</br> “屈先生做房地產(chǎn)的?”</br> “……怎么我看著不像?”</br> 南笳笑了聲,沒說,她一直覺得他是個草包二世祖,家里給了點兒錢打發(fā)他,純讓他別霍霍家族生意,他就“不負眾望”天馬行空地建了這莊園。</br> 屈明城笑說:“這項目老周也投了。”</br> “這和他的業(yè)務(wù)好像不沾邊?周總是做虛擬經(jīng)濟的呀。”南笳后半句話轉(zhuǎn)頭對周濂月說的。</br> “沒辦法,誰讓他打賭打輸了呢。”</br> “什么賭?”</br> “就上回……”</br> 周濂月警告口吻:“屈明城。”</br> 南笳哪里在乎,直起身湊到屈明城面前,“你悄悄跟我說。”</br> 周濂月挑了挑眉。</br> 這哪里是“悄悄”,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當面密謀。</br> 聽屈明城說完,南笳哈哈大笑,并評價:“你們男人好幼稚。”</br> “……”</br> 兩人皆沉默了。</br> 知道了這事兒的性質(zhì),南笳再度被周濂月問及意見。</br> “還是這個吧,比較先鋒。”南笳一再比較,還是覺得那融化水銀的意象讓人耳目一新。</br> 周濂月拍板:“那就這個。”</br> 屈明城也說:“那就這個。”</br> “……最后要是不行不會我來背鍋吧。”南笳驚恐。</br> 屈明城哈哈大笑。</br> 坐了一會兒,南笳忽瞥見吧臺那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兩個人。</br> 好巧,其中一個居然是她的大學同學莊安娜。</br> 南笳這兩年在一些場合碰到過她,但正面打招呼一次也沒有。</br> 莊安娜也注意到了南笳。</br> 兩人目光對上,都有些尷尬。</br> 但要裝作沒看見,又很刻意。</br> 想了想,南笳正準備過去打聲招呼,莊安娜卻先一步站起來,走了過來。</br> 南笳笑說:“嗨。”</br> 莊安娜假笑,“嗨。”</br> 她目光移到坐在南笳身邊的周濂月身上,“這是……”</br> 她其實知道周濂月是誰,但想借南笳的介紹,方便跟人打招呼。</br> 哪知道南笳笑說:“哦,我老公。”</br> 莊安娜脫口而出:“上回那個呢?”</br> 屈明城和周濂月齊齊看向南笳。</br> 南笳笑說:“上回那個啊,煤礦關(guān)了,破產(chǎn)了,離婚了。”</br> “……”莊安娜被逗得不知道該不該笑。</br> 南笳正經(jīng)介紹,“這我男朋友,姓周。</br> 莊安娜打招呼:“周總你好。”</br> 周濂月淡淡地頷了頷首。</br> 寒暄完,莊安娜朝南笳伸出手,“下回有機會合作啊。”</br> 南笳與她握一下,“好啊。”</br> 莊安娜轉(zhuǎn)身回到了吧臺那邊。</br> 下一瞬,南笳便感覺周濂月手伸過來,輕捏她的后頸,要笑不笑的,“上一個?”</br> “……你聽我解釋。”</br> -</br> 在屈明城這兒吃過飯,開車離開。</br> 路上,周濂月忽說,反正順路,去山間別墅那兒看看吧。</br> 南笳發(fā)出疑問:“……順路?”</br> 根本兩個方向。</br> 周濂月問:“不想去?”</br> “是好久沒去過了,去看看也行。”</br> 夏日里,到那別墅又是另外一番感受。</br> 潔凈、明亮、寬敞的空間,開足了冷氣,通過挑高的玻璃墻往外看去,會覺得那一層層的樹海是清涼的,并似乎有濃重的綠意一層一層地漫上來。</br> 周濂月在她身后,壁爐那兒。</br> 他往茶幾上放了兩只杯子,叼著煙倒冰鎮(zhèn)過的白葡萄酒。</br> 緊跟著點燃了托盤里的蠟燭,放在壁爐前面,不到燒火的季節(jié),但蠟燭也算營造一點火光。</br> 南笳看了會兒,轉(zhuǎn)身走過來,在沙發(fā)上坐下。</br> 那些蠟燭散發(fā)出一些烏木的氣息,有點像是堆積了很久的木柴。</br> 周濂月在她身旁坐了下來。</br> 南笳端上一杯白葡萄酒,喝了一口,忽轉(zhuǎn)頭看了周濂月一眼。</br> 周濂月咬著煙,也看著她,不做聲。</br> “別動。”南笳笑。</br> 他已猜到她要做什么。</br> 南笳將他往后按,他頭往后仰,靠在沙發(fā)靠背上。</br> 她的呼吸自心口往上,逆著酒液蜿蜒而下的痕跡,最后停留在他頸間,低頭,一口咬住他的喉結(jié)。</br> 他悶哼一聲。忍耐已到極限,伸手猛地將她的腰一摟,躬身去撳滅了煙的同時,奪回主動權(quán)。</br> 被酒液淋濕的浴袍,被墊在地毯上,他們躺在那上面,交錯的姿勢,彼此互相取悅。</br> 幾捧燭光微微搖晃,似乎隱約覺得窒息的緣故,那烏木的氣息,都顯得更沉更悶。</br> 一切都是潮濕的。</br> 明知是錯覺,也似乎覺得,外面下了暴雨。</br> 樹海森森,墨綠色像海浪,一重一重地翻上來,撞上堡壘似的此處,粉身碎骨地跌個干凈。</br> 不過一霎,海浪再度蓄積力量,開始下一次。</br> -</br> 南笳趴在沙發(fā)上平順呼吸,葡萄酒沒了,無以解渴。</br> “我要喝水。”</br> “自己去拿——幫我也拿一瓶。”周濂月瞥她一眼。</br> 南笳歇了會兒,穿上浴袍,赤著腳下樓去。</br> 開放式廚房明亮干凈,沒有一絲油污。</br> 她自島臺旁邊繞過去,走到冰箱前面,一把拉開了門。</br> 燈光和潔凈的冷氣撲出來。</br> 她一下頓住。</br> 聽見有腳步聲。</br> 南笳轉(zhuǎn)頭一看,周濂月穿著浴袍出來了,就站在二樓上方看著她,微弓著背,手臂抵在欄桿上,手里拿了支煙。</br> 她沒忍住笑了。</br> 從冰箱里,拿出那小束嬌艷欲滴的深紅色玫瑰,以及放在一旁的,深黑色絲絨盒子。</br> 周濂月笑問:“南笳小姐,愿意嫁給我嗎?”</br> 南笳笑:“求婚不可以這么俯視。”</br> “那你上來。”</br> 南笳抱著花,拿著戒指盒,踩著木質(zhì)臺階上樓。</br> 二樓靠墻處有個置物的柜子,上面放了一幅畫,就在周濂月的斜后方。</br> 周濂月一把抱起南笳,就放在那柜子上。</br> 他手臂摟著她的腰,微微抬眼,注視著她。</br> 深紅玫瑰與她分外相襯。</br> 熱烈、張揚,連刺都是恰到好處的禮贊。</br> 周濂月聲音不由自主地沉下來,但很難控制,那里頭些微的忐忑感。</br> 南笳屏住呼吸。</br> “南笳,你愿意……”</br> “我愿意。”</br> 在他月落深海的眼睛里,她看見完整的自己。</br> -</br> 人們會如何描述自己的愛情?</br> 南笳會說:</br> 我跋涉于黑暗,于冰冷沼澤中,擁抱一顆滾燙的月亮。</br> -</br> 【正文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