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教他什么悖謬之論?”兩人說著話的時候,爺過來了,這時辰一般是見不到他,除非昨夜沒玩樂,“誰跟你說身外之物可有可無的?再讓你這么教下去,又出一個呆子!讓我喝西北風(fēng)去么?”
裴爺慈愛地笑,也不與他理論,只說: “你一會兒帶昭哥兒出去玩兒,我這有客?!?br /> 雪卿知道只有王爺過來的時候,裴爺才會打發(fā)自己出去。容慶王爺和裴爺來往快二十年,是裴爺早年的恩客,就算現(xiàn)在裴爺隱居,幾乎不怎么見人,偶爾還是會愿意見他。
隨著年紀(jì)增長,雪卿比以往自由了,可以四處走走,時不時也會到前面去看熱鬧,趕上爺高興的時候,還會邀他過去坐坐,看小唱們花枝招展,五彩斑斕,跟做夢一樣。開始覺得真是熱鬧,漸漸沒了新鮮感,也不如以前那么向往了。
這天從外頭回來,下了大雨,雪卿見還沒掌燈,前面應(yīng)該還沒甚客人,索性從大門進(jìn)了,想繞路回到后院,不想在院中撞見生人。這么早就來的,一定是爺?shù)氖炜停┣渫壤镆婚W身,那人眼尖,瞅見他登時紅眼,一把拉住,雙手托住他的臉,驚得稱贊:
“喲,這是哪位神仙小哥?叫什么名字?我怎沒見過你?過來,過來,賞你酒吃!”
雪卿厭煩地躲避,因不知底細(xì),不敢肆意頂撞,想掙扎出來,卻不想這人抓得緊。
“梁老板真能藏寶,你可比那荊哥兒長得還俊俏!”
心里著急,雪卿四處尋,看有沒有誰能幫忙脫身,院子里幾個下人在干活的,都沒敢說話。這時三郎從偏門兒那里現(xiàn)了身,這陣仗在“秋海堂”是常見的,他靈機(jī)一動,邊跑邊喊:
“昭哥兒,可找著您了,跑哪兒去了呀?爺找您找得急呢!快跟我來!”
梁紅地嬌縱暴烈的性子,在這胡同里是有了名的,京城里有頭有臉的還都吃他這一套,他越蠻橫越跋扈,他們就越喜歡。二十出頭的人,手下頭的荊哥兒的都出人頭地,他卻還站在風(fēng)尖浪頂上,紅得莫名其妙。這無賴的人,似乎也怕他,見三郎說爺要找,連忙放了手,不再糾纏,雪卿落荒而逃。
第二天,這事便傳到梁紅地的耳朵里。他把各院各處管事的人都叫到正廳,雪卿也給叫了去,當(dāng)著眾人的面,大發(fā)雷霆:
“那個雜碎是哪家的?”
門房的認(rèn)識,說是容慶王府的白大管家。
“我管他是黑是白?一個狗奴才,也不撒泡尿照照,輪得到他來這里撒野?”梁紅地拉過雪卿,憤憤地罵:“他想摸你就讓他摸?你當(dāng)你自個兒是什么呀?小唱兒?小官兒?外頭街邊兒的黑相公?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以后再有這不要臉的無賴敢碰昭哥兒的,一巴掌給我招呼過去!”
下頭人垂首聽著,沒人敢出聲。梁紅地發(fā)過火,氣消了些,把他們都打發(fā)了,獨(dú)留了韓雪卿,帶著他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關(guān)上門跟他說:“這話你給我記住,再犯就罰,狠狠地罰!你跟這院子里那些小官兒,小唱兒不一樣!摟漢子睡覺,本事高的,這院子里有的是!我養(yǎng)你,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銀子精力,可不是為了讓你給人想摸就摸!以后象這種不三不四,沒身份地位的,敢大庭廣眾地輕薄你,伸手就打,別留情面!”
隔天,陶荊過來串門兒嘮嗑,跟他說,哪是什么大事兒?都是爺和江家二爺惹了氣,借著那個倒霉癟三發(fā)泄罷了!可憐他在外頭也算有頭面的人物,親王府的大管家,多少人都想巴結(jié)呢!也就爺心高氣傲,敢那么損他。
“你不看看爺?shù)亩骺投际鞘裁慈宋铮磕臅阉麄€管家放在眼里?”陶荊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爺現(xiàn)在可把你當(dāng)寶貝了!”
韓雪卿這兩年是長得比剛來的時候還水靈了,陶荊算是過來人,他知道有些孩子長大會長劣長粗,可明顯昭哥兒不用為這個擔(dān)心。聽說連爺那不外傳方子的“神仙水”都給他吃!爺這年紀(jì)還那么嫩徹,大抵就倚靠吃藥了!
“江家二爺怎么惹到爺?shù)模俊毖┣溥吅炔柽厗?,將點(diǎn)心盤子推到荊哥兒面前。
“兩人前晚吵起來,我也是聽爺院子里的人說的,還能因?yàn)槭裁??二爺爭風(fēng)吃醋唄!裴爺呢?怎么不在?”
“跟人出門了,說過兩天能回來。”
“你有空兒到我那院兒來?。∥易罱昧撕眯﹤€新鮮玩藝兒,有喜歡的分你幾樣!”
正說著話,“同喜班”的靈官兒也來了。他在小唱兒里頭算出色的,今年十六,有老斗給他贖了身,這兩日就要走,跟著去蘇州。他這兩年和雪卿處得很熟,特意來跟他告別。
雪卿跟他聊著,雖然難過,卻不象玖哥走時那么疼得抓心撓肝了。院子里的小官兒,小唱兒隔三五年就換一批,見慣了來來往往,分分合合,也就習(xí)慣離別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出了這個門,日子過得如何,多是開始還有些消息傳來,過段不長時日,就石沉大海一樣,沒音信了。
寒來暑往,暮鼓晨鐘,彈指間,五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