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還未答話,楚妧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目瞪口呆的劉嬤嬤和夏云。</br> 她濕潤的唇瓣微微開合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么，可一看到祁湛那雙猶帶笑意的眸子,竟如何也說不出口。最后只得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將頭別過去了。</br> 祁湛眸色深深的抿了一口茶,轉眸看向屋外的兩人。</br> 那情潮還未散去的眼底帶著幾絲冰冷的意味，呆站的兩人瞬間就回過了神。</br> 夏云未經人事,以前在趙筠清身邊時，也沒遇見過這么尷尬的場面，一時間不知該怎么應對。</br> 倒是劉嬤嬤反應快些，面色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提著梨花木雕成的飯匣子,從容不迫的走到桌前，微笑道：“這是世子妃特地為世子準備的早膳,世子快嘗嘗吧。”</br> 特地準備的？</br> 祁湛微微挑眉,看著劉嬤嬤打開了飯匣,隨后，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兒。</br> 全是魚湯。</br> 幾乎每一道菜里都有。</br> 他漆黑的眸子閃了閃,看向楚妧，低聲問：“這是妧妧特地準備的？”</br> 楚妧聞言回過頭來，看到滿桌的魚湯也一愣，控制不住的說道：“哎呀，怎么這么多魚湯。”</br>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對，忙改口道：“你不是被貓抓了么……魚湯、魚湯有利于傷口恢復,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br> 說完,她又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完全將劉嬤嬤的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br> 倒是很護著劉嬤嬤。</br> 祁湛拿起湯匙在碗里輕輕攪動著,嗅著那淡淡的魚腥味兒，嗓音極輕的“呵”了一聲。</br> 楚妧莫名覺得有些冷。</br> 她看著那一抹翠綠的蔥花在奶白色的波紋里沉沉浮浮，如同弱小的她，馬上就要被那翻滾而來的波浪所吞噬了似的。</br> 楚妧揪著裙擺的手驀地一顫，拿起桌上的銀箸，夾了一大塊魚肉，將上面的刺仔細剔除干凈，然后將湯匙送到祁湛唇邊，微笑道：“吃快魚肉吧，一會兒還要出去呢……”末了，她又學著祁湛的語氣，加了個：“乖。”</br> 祁湛一愣，條件反射般的張開了嘴，那一大塊魚肉就被楚妧塞進了他嘴里。</br> 魚肚子上的肉，嫩而鮮美，柔軟的令他舌尖都顫了顫。</br> 就像是剛才那只小魚似的。</br> 祁湛的喉結動了動，輕輕用舌尖擦了一下唇角，似乎在回味剛才的氣味兒。</br> 楚妧見他將魚肉咽進去了，忙又挑了一塊遞過去，繼續用剛才的語氣道：“乖，把魚肉吃完，我就陪你出去走走。”</br> 祁湛：“……”</br> *</br> 祁湛喜靜，本想帶著楚妧去郊外走走，可由于前些日子剛下了雪的緣故，通往郊外的道路被大雪封住不少，馬車行走不開，便只能放棄了。</br> 楚妧在府里呆久了，倒是想去個熱鬧點的地方，便道：“我想去上次和二妹去過的集市轉轉。”</br> 祁湛猶豫了一瞬，沒有直接拒絕她，而是說道：“快到年關了，西市有很多外來客商，賣的也都是些小物件兒，沒什么稀奇的，不如去東市罷，有幾家鋪子首飾做的不錯，我陪你挑選幾個。”</br> 楚妧本就對小物件更感興趣一些，如今又聽祁湛說起外族人，心里就更好奇了，忙問道：“是西域人嗎？”</br> 祁湛見楚妧的表情就知道楚妧在想什么，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什么，只是對馬夫道：“去東市罷。”</br> 楚妧一聽就急了，忙抓著祁湛的手，道：“我還沒答應去東市呢！”</br> 祁湛瞧著她急切的樣子，忽然笑了笑，小指在楚妧掌心中輕輕撓了幾下，幽幽道：“不是陪我出來走走么？那肯定要聽我的。”</br> 楚妧的臉頰鼓了鼓。</br> 東市多是些達官顯貴去的地方，環境雖然比西市好了不少，卻少了幾分煙火氣，實在沒什么意思。</br> 而且她還沒見過古代外族人長什么樣呢！</br> 她知道與祁湛硬碰硬是沒有用的，她以前總聽人說女人不講道理，可是現在發現，男人才是最不講道理的那個。</br> 她眨著眼睛看向祁湛，然后，將目光停在了祁湛的嘴唇上。</br> 輪廓分明的唇線，紅而不烈的顏色，上唇正中還有一個微微突起的唇珠，十分好看。可又由于唇形很薄，不笑時，就帶了那么幾分薄情的味道，冷漠的叫人不敢接近。</br> 然而他似乎注意到了楚妧的目光，喉結也不自覺地滑動了一下，問她：“看什么？”</br> 那嗓音微微帶著些啞，尖銳的唇角也有那么一絲松懈，楚妧似乎還能看到藏在口腔里那一閃而過的舌頭。</br> 他似乎有點緊張呢。</br> 楚妧眨了眨眼，忽地湊近了一些，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br> 突如其來的柔軟讓祁湛的心跳都有了一瞬間的驟停，頭腦也有些發懵。</br> 他的手本能地扣上她的后腦，正要加深這個吻時，楚妧就動作飛快的退回去了。</br> 她的臉頰也有一絲紅暈，可一雙眸子卻透著亮，抓著他的手，微笑道：“就帶我去西市吧，好不好？”</br> 嬌軟的語氣配合著在他掌心中亂動的小手，惹的祁湛心尖都微微發顫，有些狼狽的垂下眼，嗓音極輕的“嗯”了一聲。</br> 得逞的楚妧忙將車簾掀開，對著趕車的車夫道：“去西市吧，世子說了去西市！”</br> 那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是完成了一比不得了的買賣似的。</br> 沒有一絲一毫的悸動。</br> 她以后若是都拿吻來換又該如何？</br> 祁湛有些頭疼。</br> 車夫調轉馬頭向西市走去，楚妧將車簾掀了條縫，倒將大鄴都城瞧了個仔細。臨近西市當口時，便見不少身材高大的異族人走在街上，在一眾百姓中頗為打眼。</br> 祁湛從車里的行囊中找了頂帷帽出來給楚妧戴上，末了，還悄悄順走了她一只玉簪。</br> 楚妧視線被輕紗阻隔著，便沒有察覺到祁湛的動作，她用手摸了摸寬大的帽沿，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可以不戴帷帽嗎？”</br> 祁湛拒絕的很干脆：“不可以。”</br> “那我去東市也要戴么？”</br> “要。”</br> 楚妧鼓了鼓臉頰，小聲說了一句：“我和二妹出來就不用戴。”</br> 祁湛的眼底帶了些寒，低聲道：“我下次會提醒她幫你戴上的。”</br> 說話間，兩人已經下了馬車。</br> 祁湛雖然穿著平民的衣服，可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貴氣仍然讓不少人側目，一些客商不肯放過這次商機，小心翼翼的拿著珍奇物件過來試探，他們不敢與祁湛搭話，便望向一旁的楚妧，操著生硬的口音，道：“夫人頭上怎么也不見首飾？可要瞧瞧這支鎏金掐絲簪？”</br> 楚妧一怔，伸手向頭上摸了一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br> 她抬頭望向祁湛有些閃躲的眼神，瞬間就明白了怎么回事。</br> 楚妧輕輕哼了一聲，轉眸看向客商手里的簪子。</br> 蝴蝶圖樣的琺瑯點翠簪，眼睛處鑲嵌了兩顆恰到好處的珍珠，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配著濃郁的景泰藍色，倒有種與其它首飾不同的別樣美。</br> 客商看不見楚妧表情，可瞧著楚妧的動作，便順勢將簪子遞了過去，楚妧伸手想拿，指尖還未接觸到簪子的一瞬，忽地被祁湛擋了一下，那簪子便跑到祁湛手里了。</br> 他瞧著手中那枚珠簪，顏色雖是濃郁，做工卻不算精致，他在宮里見過不少比這好看的，只是當時未曾留意過，垂眼看到楚妧亮閃閃的眼睛，低聲問了一句：“喜歡這種顏色？”</br> 楚妧點點頭：“首飾里沒有這種樣式的。”</br> 祁湛“嗯”了一聲，拿出一錠碎銀放到客商手上，牽著楚妧離開了。</br> 帶走遠了，楚妧才拽了一下祁湛的袖子，輕聲道：“你又把我簪子拿走了！”</br> “嗯？”祁湛將手中的簪子晃了晃，低聲道：“我不是買給你了？”</br> “我想自己拿著。”</br> 祁湛瞧著楚妧，輕紗籠罩的帷帽間，那只小櫻桃隱隱綽綽的，似乎還能看到她微微泛紅的臉。</br> 他微微斂眸，將手放低了幾分，眼見那枚簪子就要放到楚妧手中了，指尖忽地一轉，那蝴蝶翅膀顫啊顫的，一眨眼就不見了。</br> 楚妧一呆，忙抓住他的手腕，瞧著他空蕩蕩的掌心，問道：“簪子呢？！”</br> 祁湛微微一笑，忽地俯下身去，在她耳邊道：“飛走了呀。”</br> 那個“呀”字說的格外輕柔，還刻意模仿著她無辜的語氣，好像那只蝴蝶真的飛走了似的。</br> 楚妧的唇動了動，正待說些什么，集市正中忽然跑來一位二十多歲的男子。</br> 他也是西域客商打扮，手里抱著一個半人多高的瓷瓶，一見楚妧就嚷嚷道：“姑娘瞧瞧我這只瓷瓶吧，也是琺瑯彩的！”</br> 說話間，他腳底忽地一滑，那半人高的瓷瓶當即便脫了手，直直地向楚妧身上砸去。</br> 祁湛目光一冷，一只手勾住楚妧的腰將楚妧護在身后，另一只手在瓷瓶上扶了一把，那只瓷瓶瞬間就四平八穩的立在地上了。</br> 可是那名客商卻沒有人扶，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了，他出于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在勾到楚妧衣帶的一瞬，忽地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緊接著，他就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br>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眾人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見那名客商跪在了地上，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顫聲道：“爺！爺饒命！小的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br> 祁湛居高臨下的瞧著他，骨節分明的指微微收緊，那名客商頭上瞬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臉色漲紅，眼角都似乎沁出了淚。</br> 楚妧從驚慌中回過神來，瞧著祁湛冷冽的面色，輕輕扯了一下祁湛的袖子，小聲道：“我沒事的，我們去別處看看吧。”</br> 溫和的語聲像暖風一樣吹進祁湛的耳朵里，輕易地將祁湛心里的躁意撫平了。</br> 他松開了手，看也不看那客商一眼，拉著楚妧離開了。</br> 遠處的瓷器攤旁，一名異族打扮的男子將剛才那一幕完完整整的收到了眼里。</br> 淺茶色的瞳孔中閃爍出幾絲細碎的光亮，唇邊浮出一抹笑意，低聲對身旁的小廝吩咐道：“老三的手估計斷了，帶他回客棧找個大夫瞧瞧罷。”</br> “是。”</br> 小廝領命退下，他的再次看向遠處漸行漸遠的兩人，目光銳利如翱翔在蒼穹中的鷹，骨節突起的手搭在右臂上，隔著衣服撫摸著那道微微隆起的疤，一下又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