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為后 !
從景玉宮到外五所的路寒冷而漫長。
她們不能從乾清宮和勤政殿之間的長巷里走, 就只能從慈寧宮前走到最東邊的小道上出后宮。
這會兒剛過了上元,正是元月里, 宮里卻一點喜色都無。路上行色匆匆的宮人們面容泛著苦澀的青白,一個比一個頹喪。
有些宮女黃門認識馮秀蓮,也只默默向她行了禮, 并未多言。
她們仿佛宮墻下面栽種的如意樹, 沉默地仿佛是從來不會講話一般。
隆慶帝病重難愈,聽聞已經(jīng)許久都沒有上朝了。宮里頭人心惶惶, 因為皇后娘娘手腕強硬才勉強平息下來。
但是大小宮妃心里頭沒有不怕的,連帶著宮人們都惶惶不可終日。
就連馮秀蓮帶著三個俊俏的小宮人往東南角的魚躍門行去,都沒讓路上的宮人們關(guān)注更多。
這個時候誰都顧不上旁人了。
大越無舊例讓宮人殉葬,但隔三差五也有儲君選宮人生殉先父以示孝道, 如今長信宮里確實宮人數(shù)量不足, 然而人們卻還是無法安心。
畢竟儲君是誰依舊無人知曉。
不管宮里現(xiàn)在到底何種樣子, 馮秀蓮一行三人還是緊趕慢趕來到魚躍門處。
魚躍門是后宮與前朝中唯一一扇敞開的宮門, 只不過有禁衛(wèi)把守,來回通過需有腰牌。
平日里皇子們要從這里去后面看望母妃, 而宮女黃門也需要通過這里出來辦事。
這會兒守門的兩個禁衛(wèi)均是腰掛火器, 一身肅穆非常。
馮秀蓮從腰間摘下尚宮的牌子,遞給左邊那位軍爺:“大人,我是尚宮馮秀蓮,奉皇后娘娘懿旨給純王殿下送宮人去?!?br/>
那禁衛(wèi)看了一眼腰牌, 又掃了一眼馮秀蓮的臉龐, 便飛快把它遞了回來。
“蓮姑姑, 辛苦了。”
他客氣道。
禁衛(wèi)都是從九品,比馮秀蓮八品的官職要低上三層。
大家都客客氣氣,辦事就簡單了。馮秀蓮也客氣道了聲辛苦,把三個小宮女領(lǐng)到身邊,每個人都給發(fā)了一個腰牌。
上書良媛兩字。
說來是很奇怪的,宮里的妃妾們都是有位印,皇后娘娘的自然就是鳳璽了,其他宮妃的按制都是上書妃位,她們都沒有腰牌,因為一生都說不得沒機會出宮。而外五所的女眷們就沒人能有位印了,像她們這種無品無級的良媛,都是這樣一塊腰牌。
而她們卻是能出宮行走的。
王爺們將來肯定要離開這座繁華的長信宮,擁有自己的府邸,再來便是客人了。
只除了一位。
付巧言抓緊那塊小巧的腰牌,把它仔細塞進袖中。
因是說給純王送的宮人,那兩位禁衛(wèi)都沒敢多看她們,只匆匆在她們臉上掃過,便揮手放行了。
出了魚躍門,轉(zhuǎn)頭就是寬敞的宮道。
前朝雖然聽著不算很大,實際上也并不小。
乾清宮東邊都算是外五所,歷代的皇子們十歲后都是在這邊長大,說是叫所,實際上類似民間那種一進宅子似的小院成排挨著,前后大概能有十幾個院落。
在皇子們住所之前,有騎射場、勤學(xué)殿、小花園,甚至還有一所藏書樓。這里是大越皇子們短暫的家。
外五所看著很大,實際上也很擁擠?;首佣嗟臅r候一人只有一進的院子可住,皇子少的時候就另當別論了。
榮錦棠運氣好,他年紀跟兄長們差的有些多,加上隆慶帝的子嗣并不豐,所以他倒是沒體會過那種一進院子住一群人的逼仄。
如今外五所他占了一半,七皇子占了一半,兩個人住的寬敞極了,一人都有三進的院子。
付巧言沉默地跟著馮秀蓮,遠遠就瞧見文墨院的牌匾來,心里不由一緊。
然而馮秀蓮卻沒等她多想,徑直去了文墨院的前門。
院門處早有個小黃門等在這里,剛一見馮秀蓮的面便急匆匆快步行至跟前:“蓮姑姑,怎么勞您大駕,這一路可不近?!?br/>
馮秀蓮笑笑,說起話來春風(fēng)和暢:“為王爺辦事,怎么能叫勞累呢?這可是我使勁同娘娘那求來的差事?!?br/>
小黃門也會說話極了:“蓮姑姑真是忠心,難怪皇后娘娘最是看重您。”
馮秀蓮又笑,這次沒再說別的,只問:“住處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這事我們王爺很上心,特地吩咐寧大伴給安排的,三位小主一人住一個間,寬敞的很?!?br/>
她們連宮里最低一級的淑女都不是,無品無級,自然是不能被稱為娘娘的。
說是良媛,其實同宮女也沒什么區(qū)別,只聽起來名頭好聽而已。只不過三個都分開住,著實方便的多。
馮秀蓮一聽就知道是寧城的手筆,想來也是特地給皇后娘娘做面子,倒是沒什么不好。她笑著同小黃門聊了幾句,這便進了文墨院。
付巧言三個小宮女依舊沒人敢吭聲。
文墨院一共是三進兩列的制式,類似于田字形后面多一行。每一個小院間的院墻上都有院門。如果皇子們多到能住滿,就把院墻鎖上一人一院。像現(xiàn)在這樣空置都沒人住的,就都打開來供榮錦棠一人享受了。
小黃門給馮秀蓮指路,前面兩院一個用以會客,另外一個則是餐廳。中間兩院一邊是榮錦棠的臥房,一邊是書房。后面則都用來儲物。
小院側(cè)邊都有偏殿,黃門們都住在這里。
馮秀蓮默默聽了,只問:“那小主們分開???”
小黃門笑道:“自然是住一院的,只中間是主殿,寧大伴還要同你商量?!?br/>
馮秀蓮瞬間就懂了。
她沒講話,小黃門也沒再說別的。
他能被派來接馮秀蓮,肯定是寧城手下教出來的,一句話都不會說錯。
等到會客正廳到了,寧城已經(jīng)等在那里,忙上來迎:“蓮姑姑,許久未見?!?br/>
馮秀蓮瞇著眼睛瞧他,見他還是以前那個高瘦利索樣子,也笑著打趣:“您是高升了,以后說不得得靠您撫照?!?br/>
“哎呦蓮姑姑,這話可不能亂說,您這不是逗我玩嗎?”
“行了,咱們也不說別的,這三位小主是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親自給殿下選的,你看怎么安排,是不是還得有伺候的小宮女?”
寧城轉(zhuǎn)過頭來瞧站在馮秀蓮身后的三位,三人里面付巧言個頭最高也最窈窕,只低著頭看不清樣子。
另外兩個一人豐腴一些,另一個就是矮矮小小的,看著年歲都不太足。
寧城問:“三位小主可否告知下名諱?”
馮秀蓮先指付巧言:“這位姓付,名巧言,原是淑妃娘娘身邊的貼身宮女?!?br/>
“這位姓孫,名慧慧,原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br/>
付巧言一聽這名字,手上一痛,緊緊攥住了拳頭。
她微微偏頭去看,打眼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位舊相識已經(jīng)同她走了一路了。
孫慧慧也正瞧她,一雙鳳眼瞪得極大,臉上的敵意不用細看都能體會到。
付巧言沒有理她。
雖然在辛娘那短短相處一月有余,她也多少了解了孫慧慧這個人,你越理她她越來勁,欺軟怕硬得可以。
因為見了孫慧慧,付巧言緊張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覺得沒那么慌了。
另一位小宮人叫蘭若,也是皇后娘娘身邊伺候過的。
寧城給她們?nèi)齻€安排在了榮錦棠寢殿后面的院子里,一間正殿兩間偏殿,哪一位住正殿就有些門道了。
馮秀蓮倒是機敏,她給皇后娘娘做事幾十年了,很是知道她脾氣。
見寧城有些為難,便主動道:“付小主居長。”
寧城臉上一松,緊跟著道:“那自是好辦一些?!?br/>
到了這里事已經(jīng)辦的差不多了,寧城又請馮秀蓮吃了一杯茶,給她送了八殿下的賞賜,這才客客氣氣把人送走。
等到了文墨院門口,馮秀蓮扭頭回來看三個小宮女,最后目光停在付巧言的臉上:“還請三位小主好生伺候殿下,不負娘娘們的期望?!?br/>
三人老老實實同她行禮,口中稱諾。
等到馮秀蓮走了,寧城這才回身打量三位小主,他目光倒是很平和,仿佛只是在記三人的樣貌,片刻就停住了:“三位小主這邊請,你們住的地方在后院,伺候你們的小宮女也已經(jīng)等在屋里了,三個小丫頭都是新來的,有什么事小主們找我或者張伴伴即可?!?br/>
文墨院里面沒有姑姑,事都是寧城和張德寶管。不過張德寶主要是跟著榮錦棠外出行走,在院中的時候并不多。
幾人趁著天色還亮很快就到了后院,這里倒是清靜極了,一正兩篇的行制,院中還擺了石桌石椅且栽種了些耐寒的花草。小院正中間栽種了一棵晚梅,同景玉宮的那一棵很像。
寧城笑瞇瞇道:“付小主居長,便先在主殿住下,孫小主和蘭小主多多擔(dān)待。”
她們?nèi)齻€位份是一樣的,也都還沒有承寵,按理說以年齡分居所是很恰當?shù)摹?br/>
但很明顯有的人是不干的。
孫慧慧當即就道:“大伴,也不能這么分吧?憑什么我們一個品級,就她為正?”
寧城顯然極有耐心,他長相同另一位皇帝身邊的寧大伴有幾分相似,卻是個笑臉人。
“孫小主,這是蓮姑姑安排的?!?br/>
孫慧慧一向不是個能妥協(xié)的人,或許王皇后選她時只看了長相身段,性格之類的方面是未曾考慮的。
她說到底只是嫡母,對榮錦棠的喜好一無所知,也沒有那么多的慈母心腸去為兒子考慮。
無論是孫慧慧還是蘭若,都是一等一的長相,卻看起來都不如付巧言穩(wěn)重。
一個人的美不能只看臉。寧城即使是個閹人,也還是男人。
他沒有再搭理孫慧慧,只說:“請三位小主回去收拾一二,你們行禮稍后就到,這兩日小主且先打理干凈?!?br/>
付巧言沒有多言,向他行了個禮,很快就進了屋。
屋里已經(jīng)點燃了宮燈,正搖曳著炫目的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宮人正忐忑等在屋子里,見付巧言推門進來,忙沖過來要行禮。
“娘娘……”
付巧言一把捂住她的嘴:“記住,我是良媛,你要叫小主。”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乖乖應(yīng)聲:“諾,小主大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