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為后 !
潁州, 梧桐巷,原布政使司。
后院, 摘星樓。
外面明月皎潔,卓文惠坐在窗邊,遙遙望向東邊。
窗邊一盞宮燈, 搖曳生姿。
一個褐發(fā)碧眼的高挑女子進了屋來, 用生硬的漢語道:“閼氏,該休息了。”
卓文惠沒有理她。
那女人有點生氣, 用烏韃語嘟囔一句:“真討厭。”
卓文惠還沒說什么,她身邊的大丫鬟就不干了,瞪眼罵了回去:“狗仗人勢的東西,還敢編排閼氏。”
她用的也是烏韃語, 且氣勢洶洶, 那烏韃女人嚇了一跳, 猶豫半天沒敢再說什么, 只好憋著嘴退了出去。
卓文惠拍了拍大丫鬟的手,淺笑道:“何苦同她置氣, 她也是好意。”
現(xiàn)在再去看她, 可比在上京時瘦了好多,不過人還算精神,衣著打扮也沒有任何變化。
嫁了人,她也沒把頭發(fā)挽起來, 依舊留著少女發(fā)髻。
烏韃人都異服散發(fā), 也不懂漢人千年傳承的禮教, 總之也沒人去管她這個。
卓文惠身邊大多都是當時陪嫁過來的人,這大丫鬟就是其中之一,對她最是忠心不二。
“他們真是一群野人。”名叫青禾的大丫鬟狠狠道。
卓文惠目光深邃,她一直看著遙遠的東方,遙望曾經(jīng)的家。
“他們或許以前是,但以后……”
卓文惠呢喃著:“以后可能不是了。”
她原本以為和親烏韃,在這里會過得生不如死,但她身上流著榮氏血脈,又是王家、桌家后裔,她不能怕。
可到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胡爾汗是個年輕硬朗的高大漢子,他對自己非常客氣,甚至請了潁州當?shù)氐墓倜剑?jīng)經(jīng)辦了一場漢人的婚禮。
他沒有讓她跟著回烏韃,讓她就住在原潁州布政使司,平時他不去巡視各部也會住在這里,對她也算是十分有禮了。
卓文惠發(fā)現(xiàn),他對大越文化非常好奇。不僅努力學了漢語,甚至還找了布政使司原來的書吏教授他許多烏韃沒有的知識。
一個人原本一無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努力學習努力進步,當他學會了更好的文化,他所學習的那個文明就要遭受滅頂之災。
卓文惠緊緊咬著牙,她既然來了這里,就要用盡所有努力,不能叫大越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人活一世,不能白走這一遭。
卓文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房門“咚咚咚”響了三下。
青禾道:“進來。”
“吱吖”一聲門開,一個三十幾許的女子推門而入,她瞧著同青禾有幾分相似,倒像是一家人。
卓文惠回頭見是她,臉上頓時露出些笑意。
“姑姑回來了?怎么樣?”
這女子叫青歌,是青禾的小姑姑,也是卓文惠身邊的管事。
因著丈夫早亡無兒無女,卓文惠和親來烏韃,她也跟著來了。
“小姐在賞月?”青歌溫和笑笑。
卓文惠嘆了口氣:“是啊,這乞巧佳節(jié),潁州城里竟也沒人歡慶。”
被烏韃侵占以后,這個邊境重鎮(zhèn)一下子就衰敗下來,當年能逃的百姓都逃往溧水和平川,沒逃走的只能縮在家里勉強度日。
烏韃的士兵貴族每天都在街上橫行霸道,許多百姓連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好歹挨過最寒冷的冬日,等胡爾汗常駐潁州之后,烏韃人收斂了一些,百姓們才勉強能生活下去。
可勉強過下去和好好過下去,是兩碼子事。
乞巧也算是大節(jié),這一日潁州城里卻靜悄悄的,沒有燈會、沒有祈福,沒有豆蔻年華的待嫁少女,沒有年少慕艾的青蔥少年,沒有任何人在歡度這個原本屬于他們的節(jié)日。
青歌順了順她烏黑的秀發(fā),她今年也不過十九歲,還未及雙十。
“小姐別急,月亮總能圓,您想辦到的事,也一定都能辦到。”
青歌說得含含糊糊,卓文惠卻一下子聽懂了。
“那就好,那就好,都小心些。”卓文惠輕聲道。
“烏韃人都不怕死,他們是草原上的狼,”她摸著脖頸上帶著的綠松石太陽花吊墜,張口說著,“可我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
那把綠松石太陽花吊墜是烏韃汗王閼氏的象征,烏韃的貴族可以有四位正妻,汗王也是一樣。
能佩戴這個吊墜的,卻只有大閼氏。
成親第一天胡爾汗就把它給了自己,當時卓文惠并不知情,只胡爾汗反復叮囑她:“只要出去,就不能摘下,它會保你平安。”
后來卓文惠努力學習烏韃語,懂得了他們的許多風俗,才慢慢明白它的意義。
作為大越公主,她在烏韃只要活著一天,大越每年就要源源不斷給“賞賜”。這顆吊墜可以讓烏韃人不敢隨意冒犯她,她會很安全。
卓文惠自嘲一笑:“他真是……太聰明了。”
胡爾汗太聰明了,他有勇有謀,懂得謀后而定。
越是這樣,越難對付。
青歌擔憂地看著她,見她臉色真的很不好看,寬慰道:“不如我叫廚房做些巧果?我們自己過個節(jié)。”
卓文惠搖了搖頭,她正要說些什么,卻不料門口再度傳來敲門聲。
一把有些低啞的男聲響起:“王妃,休息了嗎?”
成親之后胡爾汗一直稱呼她為王妃,除了重要的場合很少叫她閼氏,看起來相當體貼。
卓文惠捏著裙擺的手猛地一緊,指甲扎進手心里,鉆心的疼。
青歌的臉也白了,她遲疑地看著卓文惠,見她點了頭,才應:“回大汗話,閼氏還未歇息。”
門扉應聲而開。
一個高逾八尺的壯漢穩(wěn)步而入,他皮膚黝黑,夏日里只穿著短打衣褲,露出結(jié)實的四肢。
他一頭長發(fā)規(guī)整地束在腦后,面容硬朗,竟讓人說不出他難看來。
那漢子見了坐在窗邊的卓文惠,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天色晚了,王妃是在賞月?”
他一口漢話說得極好,可能還不算太熟練,他吐字很慢,卻讓聽者覺得尤其舒服。
卓文惠站起身來,向他福了一福,垂眸答:“天氣炎熱,我想晚些再安置。”
胡爾汗目光尖銳地掃過青歌和青禾:“下次王妃在這樣不顧身體,你們要知道勸。”
他生氣的時候看著實在是有些嚇人,仿佛等著吃人的野獸,青禾頓時白了臉,只青歌還勉強撐著。
卓文惠深吸口氣,吩咐姑侄二人:“你們先下去吧,這里不用伺候。”
青歌偏過頭去,扯了青禾出了房門,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
卓文惠走到胡爾汗跟前,閉著眼睛去扯他腰帶:“大汗,安置吧。”
胡爾汗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又繾綣,這個樣子的他少了狼的兇狠,多了些柔情。
“恩,聽王妃的。”胡爾汗拉著她走進帳子里。
窗外,月白如雪。
轉(zhuǎn)眼就到了七月中,長信宮里更是炎熱,榮錦棠坐在御書房里不一會兒就滿頭是汗。
張德寶安安靜靜站在一邊,興許是因為苦夏,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就連寧城也忍不住打趣他“你這是火太旺燒的”。
榮錦棠突然停了筆,他站起身走到冰山邊,問張德寶:“護國那邊有什么信來?”
張德寶搖了搖頭:“路途遙遠,也不好傳遞消息,興許還要等上些許時候。”
榮錦棠面色不是太好。
他道:“玉泉山那邊,沈聆要務必督辦好火鳳營的事,明年……不,今年年末,總要看到點結(jié)果的。”
張德寶諾了一聲,回稟道:“前個侯爺已經(jīng)去了玉泉山,那邊位置偏僻,也比火鳳營里寬敞,有侯爺在陛下可放心。”
榮錦棠難得嘆了口氣。
他每時每刻都想奪回潁州,想要大越子民重歸故土,可他不能蠻干。
邊境有數(shù)萬將士戍守,一旦他亂了方寸,那就是活生生的人命。
“再等等吧。”榮錦棠遙遙看向玉泉山,“希望,能有所成效。”
不一會兒一個矮個子黃門來到殿門,安靜地給張德寶使眼色。
張德寶見皇上心情好點了,才唱名:“筆墨閣蔣塵求見。”
筆墨齋是專給皇上擬圣旨的,經(jīng)由安和殿和三省下發(fā)的政令是由中書省操辦,但他們手里拿的也是乾元宮的草擬御批。
筆墨閣的秉筆中監(jiān)干的就是草擬的活。
榮錦棠皺眉望過去,見蔣塵捧著圣旨進來,眉頭略微松了松。
“都擬好了?”
蔣塵跪地行禮,答:“諾,此去玉泉山行宮,后宮隨行人員業(yè)也已定稿。”
榮錦棠揮了揮手,蔣塵躬身上前,送至案前。
這一次去避暑,榮錦棠早就問過太后和淑太貴妃。
太后也說過宮里頭事多,她年紀大了不好走動,讓淑太貴妃去散散心便可。
這定稿,就是要確定太后和淑太貴妃到底去不去。
榮錦棠打開圣旨,迅速讀了起來。
太后不去,淑太貴妃去。
榮錦棠心情又好了些,想到太后一個人留在宮里處理宮事十分勞累,又吩咐張德寶和蔣塵:“待會兒再擬一道,請順太妃在淑太貴妃不在期間協(xié)理六宮。”
順太妃一雙兒女都在宮里,她不可能不聽榮錦棠的。
榮錦棠繼續(xù)往下看。
下面的人都是他吩咐過的了,只有少數(shù)幾個是太后囑咐讓加的。
蔣塵很仔細,每一個人名后頭都加了小注。
目光掃到第二折,第一列便是長春宮王昭儀、付選侍、蘭淑女。
王昭儀和藍淑女都是太后娘娘推過來的,付選侍背后是淑太貴妃,她們?nèi)齻€剛好住一起,便都寫在了名單上。
第二列則是靈心宮顧婕妤、蔣才人,望月宮章婕妤、單選侍。
這個名單有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