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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頹然

    婚禮將在半小時后開始。
    無人的河畔,  水光粼粼,夕陽瑟瑟,鋪在水中。
    空氣中劍拔弩張,  氣氛緊繃得像是水珠掉落的前一秒。
    溫盞愣了下,趕緊上前拉開他:“商行舟!你別打他,他是今天的新郎!”
    商行舟周身戾氣未散,  直起腰,被她拽得后撤半步。
    但并沒有完全放開費元嘉,  一只手還停在他領口。
    聞言,  啞著嗓子,  有點痞氣,回了句:“我這不是沒打臉么。”
    那一拳不輕,  費元嘉扶著膝蓋喘氣,  理智好像終于回籠。
    他唇角泛白,  仍然固執(zhí)地抬眼看溫盞:“溫盞,  你說呢?”
    ——你要不要跟我走。
    商行舟低罵一聲“草”,另一只手重新攥住他領口,  沉聲:“你聽不聽得懂人話?”
    然而費元嘉沒反應,  只是固執(zhí)地望著溫盞。
    兩人相隔一段距離,面對面,就這么站著。
    風吹動樹叢中的青草,拂在小腿,癢癢的。
    不知道哪一根弦被觸動,  溫盞忽然崩潰了。
    “走什么啊走,費元嘉,我從來沒喜歡過你,為什么要跟你走?你如果不想結婚,  能不能從一開始就別辦婚禮?”
    她抑制不住,眼中忽然有熱氣上涌,莫名其妙的。
    “干什么,你今年多大了,你不是很早就成年了嗎?世界上就是會有很多人不喜歡你,你再怎么努力也沒用,有這么難以接受嗎?”
    “你至于嗎,至于像生病一樣,被困擾這么久?”
    溫盞不認識今天婚禮的新娘,但某一刻,她共情對方,感到絕望。
    甚至聲音都開始染上水汽,“你能不能負點責任?如果根本不喜歡新娘,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最后一句話破了音,說完,空氣中一片死寂。
    商行舟怕她摔倒,幾次伸手想拉她,被她錯開。
    他沒太懂她怎么這么大反應,但回頭對上她的眼睛,一瞬間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溫盞壓根不是在說費元嘉。
    她可能在說自己,也可能在說商行舟。
    眼中水汽彌漫,她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很委屈。
    商行舟手指微蜷,抿唇,低聲喊她:“溫盞?!?br/>     溫盞沒有回應。
    黑白分明的眼瞳被水霧覆蓋,直直望著費元嘉。
    費元嘉沉默片刻,唇角蒼白:“我知道了。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再來打擾你。”
    確認他真的老實了,不會再忽然竄起來,商行舟松放開手。
    費元嘉沒看他,站穩(wěn),轉身。
    頂著皺巴巴的襯衫領口,失魂落魄地走了。
    四下寂靜,夕陽光柱無聲地穿過微醺的黃昏,在溫盞和商行舟之間的空氣中留下痕跡。
    溫盞沒動,站著,微微垂眼。
    很久,側過臉,把水汽憋回去。
    她整個人腦袋都被陽光照得毛茸茸。
    商行舟啞聲叫她:“溫盞?!?br/>     他想靠過去,又已經沒辦法再牽她的手了,只能低聲:“我不知道,你去斯坦福的申請表,是費元嘉填的?!?br/>     他只知道,溫盞前腳對他說,大四想一起去哪里哪里玩,未來要一直在一起的樣子。
    后腳,她的名字,就出現在了斯坦福的項目公示名單里。
    他非常困惑,猜測里面有誤會,想等她從上海夏令營回來了再好好聊聊。
    結果根本沒等到夏令營結束。
    變故接二連三地發(fā)生。
    “我去上海找你那天晚上,我爸跟我說了一些話,我被他弄到了氣頭上。”提到父親,商行舟抿唇,仍然不愿意展開講。時隔這么多年,背脊繃得筆直,也只能說出一句聲音低低的,“我們之間的確有誤會,但我沒有想要指責你。”
    ——那天。
    溫盞深呼吸,微垂著眼,看到面前如茵的青草。
    思緒稍稍冷靜下來。
    “你跟我解釋了,我沒聽,對不對?”商行舟沉默好一會兒,啞聲,“對不起,我想聽你解釋的,我應該聽你說?!?br/>     只是她情緒也很糟糕。
    兩個人都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講話。
    風輕輕吹著,笑鬧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一旁河水中有紅魚躍起,“噗通”輕響,又跳回水中。
    溫盞如夢初醒,平復情緒,搖頭:“沒關系,那天晚上我也情緒過激,并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都過去了。”
    她很快跟自己達成和解,嘆息,然后轉身,想要離開。
    擦肩而過時,仰起臉,用一種尋常的語氣,像面對一個不怎么熟絡的老朋友,問他:“你也是來參加婚禮的?要開始了,過去吧。”
    商行舟目光下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腕。
    是纖瘦的,甚至有些伶仃,系著一根紅繩,上面拴有一枚小小的金飾。
    早就不是當初十八歲的小女孩了,她已經度過人生第二個本命年,正在經歷人體細胞的第四輪更新。
    商行舟腦子慢半拍。
    身體已經先一步,替他做出了決定。
    溫盞感覺天旋地轉。
    手腕傳來大力,她被他攥住,拎著,抵在一旁欄桿上。
    雙腳很輕松地離了地,腰部傳來他手掌溫熱的觸感。
    他一只手抱住她的腰,扶著,手掌力量放在小臂,將她牢牢按住。
    溫盞猝不及防,被他半圈在懷中,只能跟他對視。
    商行舟滾燙的呼吸打在她頸窩,眼神深邃,眉眼比少年時凌厲。
    瞳仁漆黑,卷起小小的風暴,一動不動,固執(zhí)地啞聲:“過去了?要怎么過去。”
    “我們當時要真說清楚了,我不會就那樣不明不白地分手。對你來說,因為結束了,所以沒有再討論的必要了,是不是?”
    商行舟二十來歲時覺得溫盞不講道理,現在恨不得她像過去一樣不講道理。
    “溫盞,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不再說給我聽聽嗎?”他收緊手掌,觸碰到她腰間,“我送你的彈殼,為什么要還給我?”
    被他的氣息籠罩著,溫盞兩手下意識扶在他手臂,手指蜷曲,又放開。
    她睫毛微顫:“我們很早就分手了。你為什么會覺得,說得還不夠明白?”
    過去,有段時間,楊珂每天都跟她說:你是成年人了,別想了,別哭了。
    現在竟然也輪到她跟別人說。
    “商行舟,其實是誰填的表,根本不重要。”她說,“分開這幾年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結果都是必然的,可能跟費元嘉或者……別的人,都沒關系。我們不合適,所以才會分開。你不要再送我那種東西……會讓人誤會的?!?br/>     商行舟看著她,近在咫尺,他別無他法。
    他嗓音沉啞,自嘲地輕笑:“誤會?我什么意思,你真不知道?”
    溫盞垂下眼,提醒他:“反正我們不會再在一起?!?br/>     商行舟頓住。
    許久,他不死心:“真沒機會了?”
    “是你教我,”溫盞跟他對視,眼神清凌凌,近乎殘忍地道,“要向前看的。”
    風吹動樹葉,頭頂傳來沙沙的響聲。
    人群喧鬧被隔得很遠,夕陽暖橙色的光芒跳躍著,從樹梢墜落到林間,白鳥咕咕叫。
    商行舟回過神,沉默地抱著她的腰,將她從欄桿上抱下來。
    放到地上,扶著,站穩(wěn)。
    她像一團小小的熱氣,將手掌從與他肌膚相觸的地方抽離。
    溫盞沒看他。
    轉身,走過草地。
    三五步的距離,商行舟叫住她:“溫盞?!?br/>     他嗓音很啞,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竟然消減下去,在微涼的晚風中,莫名透出頹敗的意味。
    溫盞屏住呼吸。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彼遄弥p聲問她,“那我能申請,重新從你朋友開始做起嗎?”
    -
    婚禮照常進行。
    溫盞回到場內,大家都已經坐下了,紅玫瑰包圍過道,粉白的氣球微微晃動。
    朋友給她留了位置,一回頭發(fā)現溫盞后頭竟然還跟著個撲克臉帥哥,脫口而出:“干,好高?!?br/>     停了下,有點不好意思:“叫服務生加個凳子吧,沒別的空了?!?br/>     溫盞轉身正要叫人,商行舟攔住她,抿唇:“沒事,我來?!?br/>     低音炮。
    朋友的小心心又猝不及防地炸了一次。
    加好凳子碗筷,溫盞分出一半空給商行舟。
    朋友湊過來,壓低聲音,八卦兮兮:“這誰啊?草,怎么這么帥,他當過兵吧?有一米九嗎?怎么你同學質量都這么高的?”
    溫盞還沒開口,感覺身后一聲輕笑。
    非常輕,估計只有她聽到了。
    她忽然有點囧:“他一米九差一點。不過當沒當過兵……是怎么看出來的?”
    “氣場正啊。”朋友眼睛一亮,一副“你看我就說吧”的表情,拍大腿,“你沒覺得他坐下來那個感覺就跟別人不一樣?誰參加飯局還把背挺得那么直啊,而且他身材完全沒有走樣!你現在去找男高中生,都不一定能找到這樣的?!?br/>     男高中生……
    溫盞摸摸鼻子,一下子就有點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別說了,他聽得見?!?br/>     “聽見就聽見唄。”朋友完全沒在怕的,往她身后偷瞄。
    這酷哥反偵察能力很強,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下一秒,不緊不慢撩起眼皮,挺友好地,朝她勾了下唇角。
    又痞又拽。
    在下蠱。
    想蠱她。
    “天啊。”朋友失神地喃喃,“他在床上一定很帶勁?!?br/>     溫盞被噎了下:“你怎么滿腦子就只有這個?”
    朋友狡辯:“人不瑟瑟那還是人嗎?”
    婚禮快要開始,溫盞坐的費元嘉留學同學這桌,大家都在場,明里暗里地,齊刷刷盯著商行舟看。
    沒有溫盞朋友表現得這么明顯,但也都在偷偷討論:這酷哥是誰?
    商行舟熟視無睹,注意力集中一處,只專注地望著溫盞。
    坐在她身邊,他感覺自己像一只巨大沉默的吉祥物。
    可是又好久沒在她身邊坐過了。
    手機微震,他劃開,石一茗消息彈出來:
    「哥們,我們就在隔壁啊,你真不過來?」
    商行舟屈指敲字:「不了?!?br/>     石一茗:「找著溫盞了?」
    商行舟:「嗯?!?br/>     他們這票人,本來今天說好了,要一起吃晚飯。
    聚餐定在一個莊園,開車過來了,進園子看到公示的園區(qū)使用情況,才發(fā)現,東邊竟然在舉行婚禮。
    新郎:費元嘉。
    商行舟嘴角一下子又咧到耳朵根了。
    這叫什么,這叫緣分,這叫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也算是新郎的同學吧,結婚的大喜日子,哪有把隨份子的老同學趕出去的道理。
    石一茗猜到了:「行吧,那你好好陪陪她也行?!?br/>     石一茗:「你倆和好了?」
    商行舟手指微頓:「沒。」
    剛剛在庭院里,他問溫盞,能不能繼續(xù)做朋友。
    溫盞嘆氣,把話說得很直白:“我們倆,誰又缺誰做朋友?”
    商行舟跟沒聽見似的,又低聲問:“真不加一下微信么?”
    溫盞:“……”
    她好像是被他磨得沒話說了,拿出手機,悶聲:“但你不要給我發(fā)消息,我沒空回?!?br/>     商行舟一下子樂了:“我也挺忙的?!?br/>     但不管怎么說,總算是加上她了。
    石一茗嘖嘖嘆氣:「瞧你這費勁的,分手一時爽,現在火葬場吧?」
    商行舟冷哼,退出通話界面,修長手指攥著手機,扣到桌面上。
    玻璃茶壺里裝的是茉莉花茶,他起身給她倒水,正好聽到她那朋友,眼睛發(fā)光地湊在溫盞面前,小聲問:“誰???你曖昧對象?”
    “不是?!彼男」媚锏椭^,下巴到脖頸的線條流暢漂亮,聲音冷靜清澈,“普通同學,以前也不熟的?!?br/>     他失神兩秒,熱茶差點倒出杯子。
    ——不熟。
    他咬牙,在心里冷笑。
    挺好的,商行舟,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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