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變化在燕京似乎更明顯一些,剛步入十月沒多久,路邊的草木枝葉便漸漸染上了金黃。
泛著冷意的秋風打著旋兒擦過臉頰,已經初具冬天刺骨寒風的雛形。
溫蘿雙手插進風衣口袋,往懷里聚了聚,試圖把自己裹緊。
她也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出門忘記看天氣預報了,或者說,鑒于南北方的天氣差異,即使是同樣的溫度,冷意也像是翻了一番,因此即使她已經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五年,但還是很難掌握穿衣尺度。
又一輪風卷了過來,像是穿透兩層衣服直接跟皮膚親密接觸一般,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鼻子一陣發癢,溫蘿忙掩住口鼻小聲打了個噴嚏。
本來窩在溫暖口袋中的手驟然抽出,接觸到外面的冷空氣,讓她又忍不住一個激靈。
教學樓近在咫尺,溫蘿的腳步突然停下,漆黑發亮的小皮鞋輕輕碾了碾地面,仰頭看了眼門外的牌匾,復又低頭打開手機翻找課表。
又確認了一遍上課地點,屏幕上方冒出一串消息。
【歲歲】:快來快來你人呢?我就坐在最后一排靠門邊,穿粉色衛衣那個,你是不是找錯位置了?
【歲歲】:不得不說,照片真的沒拍出老師萬分之一的美貌,就沖這張臉我也要好好學習!
【歲歲】:......不是吧乖寶,已經打上課鈴了,你不會還沒找到教學樓吧?
【歲歲】:出去別說你是A大畢業的了,妹妹替你丟人。
溫蘿被姜歲機關槍一般突突了一臉,面皮忍不住一紅。
【蘿】:美女的事你少管!先不說文院和數院隔了快一整個學校,我大學四年都沒怎么來過這邊,問你老師有多帥你也不說,還不讓我翻論壇和表白墻......
【歲歲】:那驚喜感不是都沒了,你信我,照片比真人差太多了!
到現在還神秘兮兮的!
溫蘿見姜歲這大驚小怪的模樣,難得被激起了好奇心。
修剪的圓潤平整的指甲在屏幕敲著,還沒等溫蘿反嗆回去,身后傳來一串腳步聲,一道男聲響起。
“你好學妹,請問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我幫忙嗎?”
溫蘿一怔,收了手機回頭看去。
男生見溫蘿轉過頭來,近距離看到她的正臉,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艷。
他觀察這個女生好久了,茶灰色的卷發披散在肩上,淺咖色的風衣長擺半裹住修長筆直的雙腿,單薄的身影停駐在巍峨聳立的教學樓下,被凜澀的秋風挾裹著,輕易便讓人挪不開目光。
之前的角度只能看清她白皙的側臉和挺翹、微泛著紅意的鼻尖,如今正眼望去,一雙桃花眼標致周正,卷長的眼睫微顫著,連帶眼角的小紅痣也跟著輕晃了一下,溫婉如嬌養在花房里的白玉蘭。
之前怎么沒聽說過這屆新生還有這個級別的大美女?
不過新生軍訓了一個月,這是他們的第一周課,沒參加軍訓、第一次來上課的話,沒聽說過也就不奇怪了。
男生自圓其說后,心里一邊想著,面上的笑容更殷勤了些。
“你也是數院的?我比你高一屆,是......”
說實話,溫蘿也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搭訕的情況了,知道他是誤會了,耐心地等他啰嗦完后,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呀,我已經找到地方了,多謝你啦。”
說話聲戛然而止,溫蘿抱歉地沖他點頭,動了動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側身走進教學樓。
外面的涼風吹不進樓里,溫蘿舒展了身體,下意識松了口氣,放輕腳步往樓上走,掏出口袋里的手機。
說話這段時間,對面的姜歲不知怎么也沒了動靜,幾分鐘的時間只擠出一句話。
【歲歲】:寶啊,要不你去隔壁空教室坐兩節課吧,我怕憑你的數學水平,在這個教室活不過一集。
溫蘿挑了挑眉,勝負欲和叛逆心頓時被激起,埋頭啪啪啪打字。
【蘿】:瞧不起誰呢,我就算文科也是個高考數學滿分的文科,第一節課那點兒高中知識回顧還不是手到擒來!
溫蘿回擊完便熄掉了屏幕,皮鞋踩在地面上,在幽長的走廊里發出輕微的“噠噠”聲,最后停在教室門口,透過后門的玻璃窗看清最后一排穿著粉色衛衣的身影。
視線從講臺上正在板書的身影一晃而過,溫蘿把肩上的背包滑下來拎在手里,熟練地開門鉆進去,輕手輕腳地坐到女生旁邊的空位子上,從書包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課本和紙筆,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旁邊的姜歲被溫蘿熟練的操作噎住,一只眼還留在黑板上,張了張嘴剛要說什么,被眼疾手快遞過來的一張小紙條打斷。
「你親愛的蘿蘿~」
姜歲沉默了一瞬,又抬頭看了眼老師,拿筆“唰唰唰”寫道:
「當代大學生都這么老油條的嗎」
熟悉的懟人風格讓溫蘿彎了彎眼睛,坐在溫暖又熟悉的教室里,身體里的寒意都被清掃一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早起的一絲困意也后知后覺涌了出來。
但今天好歹也是溫蘿和姜歲相處三年來第一次面基,總不好第一節課就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大學第一堂課、學生們還沒脫離高中學習習慣的原因,教室里格外嚴肅認真。
溫蘿瞟了眼姜歲的書,把課本翻到同樣的頁數,心里胡思亂想著,給自己分散下困意。
理工科的專業課氛圍都這么正經的嗎,什么老學究,第一堂課就給學生一個下馬威。
這種人怎么可能戳她xp,甚至還為了他特地把第一次面基地點放在課堂上,又不是紙片人,值得被無限包容。
溫蘿一臉不信任地眨了眨眼睛,重新把目光落到講臺上的人身上。
看背影確實挺年輕的,這手!也太好看了吧......板書上大分......臉......
講臺上的男人將最后一個步驟收尾,轉過身,屈指輕敲兩下黑板,震落了一分附著在字跡上的粉筆粉末。
他目光掃視臺下滿座的學生,在教室角落里溫蘿所在的位置頓了頓,收回視線,溫聲說道:
“這是剛才聞燕聲同學回答的證明過程,步驟合理嚴謹,無愧于各位A大學子的名聲。這節課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大量的證明將會是你們日后在數分上遇到的最大的難題之一,同學們......做好心理準備。”
溫蘿怔怔地望著他,耳畔間的一切聲響似乎都在頃刻間消失不見,只聽得砰砰的心跳聲越來越烈。
似是電影中特寫的慢鏡頭,溫蘿凝望著他彎唇輕笑,勾勒出一抹善意的戲謔。
陽光斜灑進來,恍惚間能看到薄唇上細而淡的唇紋。
空氣中漂浮著的細小塵埃落在鋒銳的眉骨和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絲鏡框邊沿,男人鳳眼微挑,漆黑的眸子若有似無地掃過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把粉筆放到講臺的粉筆盒里,一面將指腹合在一起輕捻去塵沫,走下講臺,熨燙的平整服帖的休閑褲隨著膝蓋彎折的動作掀起褶皺,很快又平順地滑落回去。
語調平和輕緩,讓人聽在耳中,心也慢慢沉靜下來。偏又帶著點撩人的尾調,溢散在空氣中被下一句話壓制,讓人忍不住想要抓住那點尾巴。
梁斯珩一邊講著課,腳下的步子不停,不急不緩地踱到最后一排,轉了個彎橫穿過教室,在那個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女生身邊停下腳步。
溫蘿自從目光落在梁斯珩身上的那一刻,便沒有挪開過,專注認真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黑筆不小心在白皙的手背上劃下一道印子也沒留意。
直到那只讓她一見鐘情、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越過坐在外面的姜歲,在自己桌子上輕點了點。
溫蘿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反應過來,目光順從地隨著手臂落到手上。
不愧是被她看上的絕世美手,遠看便如精心打磨的玉琢品,到了近處,皮膚好到甚至看不見一個毛孔,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而過,在手指的牽動下扯了扯,帶著一股莫名的澀氣。
“這位同學。”
沉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桌子遮掩下的腳被姜歲狠狠撞了一下,溫蘿猛得回過神來,頸背上的細小汗毛“噌”得豎了起來,站起身正對上梁斯珩的一雙幽深不見底的黑眸。
“叫什么名字?”
溫蘿抖了抖唇,因為欣賞美色被本人抓個正著而尷尬地渾身發麻,下意識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唇瓣,乖巧地回答道:“溫蘿。”
梁斯珩動了動眉角,頷首問道:“溫蘿同學可以回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嗎?”
什——
溫蘿一陣牙酸,貝齒緊咬住下唇,她剛剛魂兒都被勾走了一半,哪里還有精力關注什么問題。
姜歲就知道這姐姐是一點也沒聽,動了動筆,假裝翻書要記知識點的模樣,試圖給她提示。
紙剛翻過兩張,方才隨著溫蘿起身而收回的手再次伸出,白皙的長指不輕不重地按住書頁,分明沒有什么力道,卻似是直接敲在了兩個女生的心頭。
姜歲頓時如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一般安分下來,溫蘿咽了口唾沫,假裝無事發生地收回到處亂瞟的視線。
梁斯珩看了眼低垂下頭,被散落的長發遮掩著看不清面容的女生,又把問題重復了一遍。
溫蘿......溫蘿并沒有覺得被拯救到,她突然理解為什么歲歲會說自己的數學水平活不過一集了。
貴院數學都是上來就開啟地獄模式的嗎?確定這回顧的是高中內容嗎?!
溫蘿絞盡腦汁地回顧著自己被忘在腦后五年的淺薄的數學知識,磕磕絆絆地回答了個大概。
梁斯珩全程耐心地聽著她回答,隨著柔軟輕糯的女聲落下,教室里又恢復了安靜。
在女生忐忑不安地揪著袖口、小心翼翼地望過來時,梁斯珩挑了挑眉稍,點頭讓她坐下:“回答的不錯,看來高中知識沒忘干凈。”
短短幾分鐘竟是讓畢業已久的溫蘿重新體會到了學生時期的緊張和窒息感,在得到老師的肯定后,忍不住小心緩了口氣,繃直的身子也不動聲色地放松下來。
梁斯珩敏銳地注意到女生的反應,頓了頓,沒多說什么,順著溫蘿的回答將問題延伸下去,繼續往前走。
溫蘿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仿若脫力一般半趴到桌子上。
姜歲強忍著笑意點開桌上的手機,兩根手指敲了一行字,挪到溫蘿面前。
「可以啊,竟然成功從高嶺之花的領域壓制走過一回合」
溫蘿眼神掃過去,看到上面的一條自己沒看到的回復。
「這還是朵帶刺兒的高嶺之花啊,你那文科數學水平還真不一定能手到擒來」
如來佛走了,孫猴子又翹起了尾巴,溫蘿志得意滿地揚了揚下巴,手指飛舞著,鍵盤敲的飛快。
「什么高嶺之花,等著看我把他的刺給拔了」
溫蘿大難不死得瑟的厲害,掛著笑意剛一抬頭,便撞進梁斯珩幽深的眼眸深處,被嚇了一個激靈,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推了推手機,老老實實地坐好裝鴕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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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憋了一節課的溫蘿松了一口氣,剛要跟姜歲說點兒什么,便聽到講臺上的男人淡聲說了句:“課間先點一下名。”
剛要喧鬧起來的教室頓時一靜,頭扭了一半的姜歲也忍不住一愣。
梁斯珩已經順著名冊一個個叫了下去,溫蘿還有點兒摸不著頭腦,抬手在姜歲眼前晃了晃。
姜歲回過神來,小聲對溫蘿說道:“美人老師課前才說來著,他的課不喜歡點名,只要你有信心考試及格,你可以一個學期都不來上課。”
“姜歲。”
“到。”
姜歲舉手向梁斯珩示意,也有些疑惑:“不知道怎么剛過一節課就改主意了......”
梁斯珩點完名,簽字筆在最后一個人后面勾上記號,合上名冊,簡單解釋道:“大家未來的數分課程都是由我來帶,我想了下,第一節課還是互相認識一下比較好。順便......”
梁斯珩頓了下,目光逡巡著落在溫蘿的身上,薄唇微掀起一抹弧度。
“溫蘿同學,請問你是哪個班的學生?”
淺淡的音色像一把鉤子穿過溫蘿的大腦。
溫蘿發誓,這一定是她人生社死合集里最社死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