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陰陰的又下起雪來,祁驍披著衣裳收起床帳,起身看窗外的大雪,半晌轉(zhuǎn)過頭來低聲道:“別回去了,前幾日的雪還未化盡,都成了冰,再加上這一層雪路上越發(fā)難走,馬車定是行不得了,就是轎子也不穩(wěn)當(dāng)。”</br> 百刃昨日一直想著柔嘉的事睡得晚,這會兒半闔著眼,一副沒睡飽的樣子,祁驍走近了笑了下道:“你要是困就接著睡,反正你如今告了病假,正是自在呢。”</br> 若是在自己府里,百刃早就起來了,但在祁驍這……百刃不由得有些放縱,多睡一會兒就多睡一會兒吧,反正也沒別人知道。</br> 祁驍榻上鋪著狐皮褥子,又暖和又舒服,蓋的錦被也是天天曬的,蓬松松的,躺在里面整個人都軟了三分,百刃撐不住又躺下了,祁驍笑了下將層層床帳又放了下來,命人將熏籠點(diǎn)得再旺一些,又讓人將窗戶留出一個縫來,都囑咐好了才去了前面。</br> 百刃既已經(jīng)相中了賀梓辰,那就可以讓敦肅長公主忙起來了,自己也要往翰林院那邊打點(diǎn)一番,柔嘉郡主再不受寵,讓她嫁給個家道敗落的庶吉士也是說不過去的,祁驍揉了揉眉心,瞇眼看向門廳外侍立著的幾人,只覺得其中兩人眼生的很,轉(zhuǎn)過頭看向江德清:“他們是……”</br> “回殿下,這是之前皇帝派給殿下的那兩人,最前面那人是沈欣。”江德清深深的看了祁驍一眼,“站右手邊第二個的,叫霍榮。”</br> 祁驍了然,點(diǎn)頭一笑下,接著吩咐江德清如此這般的去跟敦肅長公主交代,江德清答應(yīng)著去了,祁驍轉(zhuǎn)身回里,換好朝服后自去上朝不提。</br> 公主府中,敦肅長公主知道祁驍和百刃都很滿意賀梓辰后心中高興,笑吟吟的應(yīng)下了這媒人的差事,打發(fā)江德清走后又命人將賀太太請到了府上來,將之前的話一五一十的跟賀太太說了,賀太太一聽喜不自勝,笑道:“我說呢,之前辰兒還疑惑,怎么突然就讓他去太子府,我只以為是公主想讓他在太子殿下面前露個臉,卻不想竟是為了他的婚事。”</br> 敦肅長公主一笑:“之前沒定下來,怕他心浮就沒跟他說,不過我就料到了,辰兒這樣的長相這樣的談吐,世子見了一定會喜歡,可不是,果然一下子就讓人家相中了,如今就要問你的意思了,這嶺南王的柔嘉郡主,你可還中意?”</br> 賀太太苦笑道:“公主又拿我打趣了,人家是堂堂郡主,我還有什么不中意的,只是怕齊大非偶,不好做親。”</br> “這個你倒不必?fù)?dān)心。”敦肅長公主讓屋中眾人下去,輕聲道,“不妨同你直說,嶺南王這些年一直偏寵側(cè)妃,對王妃和柔嘉郡主并不很看重,柔嘉因為這個從小自然也沒少受委屈,宅門里的這些事不用我說你也懂得……”</br> 賀太太忙點(diǎn)頭,敦肅長公主淡淡一笑道:“這嶺南王世子倒是個明白人,他也看透了,什么位高權(quán)重的,都不及真心實意對他姐姐強(qiáng),是以只想找個人口簡單的,肯好好過日子的人家,我不就想到你們了么。”</br> 賀太太眼中俱是感激:“這些年多虧了公主每每相助,不想辰兒的婚事竟也要這樣麻煩公主……”</br> “你我自幼相熟,何必說這些外道話?”敦肅長公主拉著賀太太的手拍了拍笑道,“再說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柔嘉郡主我已遣人打聽過了,確確實實是個好的,性子又和婉又恭順,和辰兒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你放心就好。”</br> 賀太太越聽越滿意,連連笑道:“那就最好了,偶然間說起來,辰兒也是說想要個性子柔婉些的夫人的。”</br> 敦肅長公主一笑:“這事兒太子也算是半個媒人,他之前跟我說下了,若是你們兩家都滿意,那他愿意拉辰兒一把,你知道的,明年散倌,辰兒是去是留還沒個定數(shù)呢,若得太子青眼,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br> 賀太太喜不自勝:“辰兒這是交了什么好運(yùn),竟得太子襄助。”</br> 敦肅長公主搖頭笑笑:“既你沒甚說的,就算定下來了,我擇日進(jìn)宮就跟皇上提了,再請皇上賜個婚,這事兒就算是圓滿了,聘禮你也不用愁,還有駙馬和我呢,且不說辰兒是我看著他長大的,單就是咱們自□□好的情誼,我也該幫你一把。”</br> 賀太太心里又是高興又是不過意,偏過頭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唏噓道:“公主的大恩大德,讓我跟辰兒如何報答呢……”</br> “說這些做什么。”敦肅長公主寬慰一笑,“回去好好跟辰兒說,該準(zhǔn)備的就準(zhǔn)備下,辰兒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定下來后就操持起來,單是辰兒自己出息還不行,總要人丁旺起來,你們一家子才真算是緩過勁兒來了。”</br> 賀太太連連點(diǎn)頭:“全聽公主的。”</br> 祁驍下了朝后直接回府,江德清早早的守在儀門外,遠(yuǎn)遠(yuǎn)的就迎了上來,將公主府中的事跟祁驍說了,祁驍點(diǎn)點(diǎn)頭:“世子呢?起來了么?”</br> 江德清一笑:“起了一會兒了,用了些膳食,站在窗戶前面愣了會兒神,這會兒又去后面院子了。”</br> 祁驍一聽這個也不進(jìn)屋了,直接轉(zhuǎn)過正廳,往后院中去了。</br> 百刃沒帶著人,祁驍為了尋他頗費(fèi)了一番功夫,最后終于在落梅居前看見了人。</br> 落梅居前種了好大一片臘梅,梅花將開未開,百刃穿著狐裘抱著個小手爐,微微仰著頭看那花骨朵,祁驍走近了笑道:“再等上一二日差不多就要開了。”</br> 百刃沒想到祁驍這會兒回來了,愣了下道:“跟長公主說了嗎?”</br> 祁驍失笑:“你還一直想著這事兒呢?”</br> 祁驍拉著百刃的手往回走,慢慢的將自己的計劃同百刃說了,百刃微微蹙眉:“皇上……會答應(yīng)么?”</br> 這就是世家大族不方便的地方了,結(jié)個親你愿意我愿意不算完,還得讓皇帝滿意才行,祁驍冷笑:“之前皇帝往我屋里塞了兩個丫頭,這事兒犯了姑母的忌諱,皇帝正想找個由頭安撫姑母呢,這時候姑母去請皇帝賜婚,他會答應(yīng)的。”</br> 百刃抿了下嘴唇低聲道:“長公主肯這樣幫忙,看的都是殿下的面子,我都懂得的,這事兒……我原沒想到殿下會這樣十二分的出力,我……我都記下了。”</br> 祁驍轉(zhuǎn)過頭來看百刃,輕笑道:“之前就說好的,你拿自己來抵,我就放過你姐姐,若你夠聽話,我就給你姐姐一個好婆家,百刃……”</br> 祁驍拉過百刃的手輕輕摩挲,低聲笑道:“答應(yīng)你的,我都做到了,你答應(yīng)我的呢?”</br> 百刃瞬間紅了臉,左右看了看不自在道:“我……我是答應(yīng)了,但……”</br> 祁驍輕笑:“行了,我也沒想馬上將你如何了,你心里明白,肯聽話就行了。”,祁驍看著百刃泛紅的臉就忍不住逗他,壓低聲音道:“再說……我就是想如何,你這小身板怕也撐不住,早上的藥膳吃了么?”</br> 百刃點(diǎn)了點(diǎn)頭,祁驍滿意的在他臉上親了下,忽而余光一轉(zhuǎn),直直的看向遠(yuǎn)處那片臘梅林。</br> 祁驍眼中閃過一抹戾色,他就知道有人要按捺不住了。</br> “我方才讓她們給你蒸了碗酥酪,大概已經(jīng)送過去了,你先回去。”祁驍對百刃溫和一笑,“我前面還有些事,一會兒去找你。”</br> 百刃不疑有他,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去了,祁驍看著百刃上了游廊才轉(zhuǎn)過身,一路出了內(nèi)院,江德清一直在前面等著,見祁驍出來了忙迎了上來,祁驍垂眸:“讓霍榮上我書房里來。”</br> 江德清一頓,祁驍冷笑:“一直騰不出手來料理他們,他倒要上趕著來作死,今日一并處置了干凈。”</br> 江德清心中了然,點(diǎn)頭去了。</br> 鳳華宮中,馮皇后聽完心腹宮人的話半晌回不過神兒來,失神喃喃道:“皇上……皇上答應(yīng)了將柔嘉郡主許給那個叫賀什么辰的小翰林?”</br> 心腹宮人勉強(qiáng)笑了下:“娘娘,那翰林叫賀梓辰,皇上……皇上還同敦肅長公主說……會讓內(nèi)務(wù)府幫忙操辦婚事。”</br> “憑什么?!”馮皇后勃然大怒,“皇上明明知道本宮是想將柔嘉指給驊兒的!若是被祁驍搶了先我也認(rèn)了!這個賀梓辰又是從哪兒出來的?!憑什么不聲不響的將就讓皇帝指了婚?!”</br> “娘娘息怒!”宮人就知道馮皇后知道了會動氣,皇帝之前一句風(fēng)聲也沒跟皇后透露,如今闔宮都知道了才跟皇后說,馮皇后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了,宮人連聲勸道,“怪不得皇上……是敦肅長公主進(jìn)宮跟皇上求的親,娘娘知道的,長公主說話向來有分量,皇上也就答應(yīng)了。”</br> “是!她這個長公主一向比本宮說話管用!”馮皇后之前本就憋著氣,如今皇帝無視她的心意將柔嘉隨意許了人,就等于當(dāng)面給了她沒臉,新仇舊恨聚到一處,馮皇后怒不可揭,“就因為她是文帝嫡親的公主,所以人人都敬重她!她一進(jìn)宮,就是本宮也得對她禮讓三分!但郡主婚嫁的事憑什么也讓她來插手?是不是以后皇子公主們婚嫁也要她說的算了?本宮的鳳印還有什么用?!人人都不將本宮放在眼里,本宮這后位還有什么用?!”</br> 宮人連聲苦勸:“娘娘別這樣說……小心隔墻有耳,公主必不是有心的……”</br> “呵呵……她不是有心的?”馮皇后連聲冷笑,“之前本宮親自帶了重禮去毓秀殿,讓她幫忙跟皇帝提一提柔嘉和祁驊的事,她不幫也就算了,本宮也沒指望過她!但她呢?!轉(zhuǎn)臉就將柔嘉送進(jìn)了賀府!呵呵……好啊,祁驍不要的,她也不肯給驊兒……呵呵……”</br> “娘娘……皇上大概也有自己的考量,嶺南勢大,將柔嘉郡主指給哪位皇子都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來,倒不如將她許給世族公子。”宮人輕聲勸著,“那個賀梓辰雖也姓賀,但奴婢聽說他家里早就破落了,就是得了這么個婚事,也翻不起大浪來的。”</br> “有他的考量,就可以不顧本宮的顏面了么……”馮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冷聲笑道,“好,這次的事……本宮記下了!”</br> 宮人心里發(fā)虛,低聲勸道:“娘娘……好不容易才將皇上的心哄轉(zhuǎn)了,這個當(dāng)口上可不能再惹皇上不快了……”</br> “知道,本宮不會再犯傻去同皇上較勁,長公主本宮也動不得,但……”馮皇后狠聲一笑,“百刃……本宮還是動得的,這也是個拜高踩低的,一開始巴結(jié)祁驍,一計不成又去討好敦肅長公主,呵呵……放著驊兒這正統(tǒng)的嫡皇子不理會,倒去捧別人,本宮就要給他個教訓(xùn),讓他看看清楚以后這宮中是誰的天下!”</br>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br> 鞠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