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焦府回來,蕙娘往兩個老人家跟前打了個轉(zhuǎn),云媽媽也過來問了個好,都是在問四太太。蕙娘道,“這一次看著是沒什么了,但娘最近老喊胸悶……”
當(dāng)時人命實在不值錢,受寒發(fā)燒轉(zhuǎn)成肺炎,再醒不過來的事也是屢見不鮮。像四太太年輕時這個經(jīng)歷,到老了身子孱弱毫不稀奇,眾人自然都措辭寬慰蕙娘,云媽媽也是憂心忡忡,“許家守孝,閉門不出。您要也守孝,這事兒就越發(fā)難辦了。”
雖說有些沒眼色,但這話的確是正理,雖說五服內(nèi)都要戴孝服喪,但這也分親等。一般到了五服的邊兒,除非關(guān)系特好,否則是不會特意給服喪的,從葬禮上一出來就能如常過活,但四太太是蕙娘嫡母,她要去世,蕙娘必須服一年齊衰孝,閑來無事也是不能隨便出去竄門的。這無疑就給眾人聯(lián)系造成了許多麻煩,蕙娘也點頭道,“好在局已快做完了,待一切手腳齊備,本也就無須再頻繁聯(lián)系,只如常度日便是了。就有什么不好,也耽誤不了正事。”
拷問鸞臺會那人,也是需要時間的,云管事等人依然在處理此事,蕙娘聽云媽媽的意思,云管事業(yè)已派出新人和桂家聯(lián)系,桂家的反應(yīng)并不太好,云管事自然少不得用點心思,再降伏降伏這個桀驁不馴的西北世家。他在京城的時間越發(fā)少了,就是良國公,也是成天地泡在他的別院里,很少到后院來。
現(xiàn)在三人各行其是,各分管了一塊,雖說很少見面,但關(guān)系倒是日益和諧,蕙娘也不多問另外兩邊的進度。她就一心一意地抓著自己的兩件事去做,至于京城分部,她不曾過問,權(quán)世赟也和不知道那枚鳳印一樣,絲毫沒有安排她入局的意思。
到蕙娘這個地步,她起到的也就是個決策的作用,只要是在家族內(nèi)部過了明路的事,她動動嘴皮子,自然就有旁人去幫著安排。忙過了秋后這一陣子,到了初冬她反倒清閑下來,只把底下人差使得全國各處團團亂轉(zhuǎn)。自己關(guān)在國公府里,除了帶孩子,就是回焦家去看望兩位長輩。
畢竟是到了年紀,老太爺入了冬,精神看著也萎靡了許多,四太太就越發(fā)是虛弱不堪了,說也奇怪,她這病起得很沒來由,之前連權(quán)仲白都扶不出什么來,現(xiàn)在四太太自己都能掐到自己胸中的腫塊,卻又是不痛不癢的,只是成日都沒有精神,越發(fā)是沒有胃口了。幾個名醫(yī)都請來看過了,亦都是束手無策,有人說這樣起了瘤,一般都是把患處給割掉了事。但這割乳是重刑且不說,一般人割了以后也沒幾個能活下來的。再說,四太太本人亦不愿意遭受這樣的折磨,因此也就只能這樣過一天算一天了。
焦家妻妾和睦、母子和睦,四太太今日被病魔折騰成這個樣子,三姨娘、四姨娘心里都不好受,老太爺精神不佳也可以理解,就是蕙娘見到四太太這個樣子,亦有幾分心酸。倒是四太太自己看得很開,常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沒什么好牽掛的,只看天留我多久吧,能多陪公公,多陪子喬幾年也好,就是現(xiàn)在要收我,我也沒什么牽掛了,正好下去同你爹團聚。”
眾人只好相顧嘆息,從此也把哀容收起,盡量如常度日,只是蕙娘便定了兩三日回娘家侍奉母親一回,權(quán)家眾人亦沒有太大意見。
除此之外,宜春號自然也有些商戰(zhàn)上的事情要蕙娘做主,蕙娘卻不肯過分跋扈,均讓他們尋李總柜說話,十月底,李總柜還特地同喬家人來了京城一趟,要和蕙娘商議下任總柜人選,畢竟老爺子今年也是八十歲往上的年紀了,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在這個位子上再頂幾年。
眼看就是冬至,年年冬至皇帝都要出面祭天,去年這時候,他還是勉強撐著去了京郊,今年卻是早在十月,朝廷里就傳出了嘀咕聲:這種朝廷大典,是不能輕易廢弛的,就是皇帝身體不好,也要把這幾天給敷衍過去,否則,難免讓人有國運黯淡之嘆。但眾位大臣也都是有眼睛的人,誰看不出來,這一年多來,皇帝是越來越瘦削了……
要在以前那也沒有什么,皇帝不能親祭,那就由太子出面——其實就是因為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朝廷才會這樣重視今年的冬至大典。二皇子平時聰明伶俐,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開蒙讀書了,據(jù)說身邊環(huán)繞著的也都是飽讀文人。他又占了序齒,母親還是皇貴妃,如果今年皇帝還讓他代自己祭天,那么就算牛家再跋扈,也會有官員上書奏請立嗣。畢竟,哪朝哪代的外戚不跋扈、不招惹麻煩?比起儲位空虛給國家?guī)淼牟话玻<业拿。K究是可以容忍的。
當(dāng)然,就算立嗣通不過,也會有人奏請二皇子出閣讀書……比起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的三皇子,二皇子上位的步伐,走得還是比較穩(wěn)當(dāng)?shù)模m說這一年來,牛賢嬪、白貴人等妃嬪,陸陸續(xù)續(xù)也給宮中添了許多嬰兒的哭聲,但這些孩子現(xiàn)在還太幼小,能否養(yǎng)大都是兩說,起碼在五六年內(nèi),他們是無法對儲位發(fā)起沖擊的。
也許是得了太后的指點,也許是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對于牛賢嬪、白貴人接連給皇帝添了兩個兒子的事,牛貴妃表現(xiàn)出了十足的欣喜,這兩個小皇子的彌月宴,她辦得是相當(dāng)熱鬧,連外命婦都有份參加——一般說來,對于未序齒的小皇子、小皇女來說,是不會如此招搖行事的,就是要慶祝,多半也都是等周歲宴再來大操大辦。
蕙娘本不想去,畢竟吳興嘉這一陣又回了京城,想也知道她肯定在牛貴妃耳邊又下了不少壞話,但奈何她也有小半年沒有入宮去探婷娘了,雖也模糊知道她在宮里的處境似乎好了幾分,但現(xiàn)在宮禁這么森嚴,鸞臺會也不敢輕舉妄動亂傳消息,因此良國公親自發(fā)話讓她進宮,還格外叮囑了一句,“在宮里,不要和牛家人發(fā)生什么沖突。”
這擺明指的是吳興嘉了,她公公牛德寶一系,也算是牛家比較可堪造就的一房了,在過去的幾個月里,自然是紅得發(fā)紫,把桂家的地盤硬生生搶了一塊下來,全安插的是自己的人,當(dāng)然最先沾光的還是嫡系子孫,吳興嘉的身份隨丈夫水漲船高,現(xiàn)在也有四品誥命在身。再加上蕙娘也是隱約聽香霧部傳來的口風(fēng),福壽公主發(fā)嫁一路,把吳興嘉給折騰得不輕……這番回來,她心里肯定是有些邪火的,不想著踩踩蕙娘那才怪呢。
蕙娘在吳家人跟前,還真沒有低頭服過軟,甚至連吃虧都少,要不然良國公也不會特意點她一點。她雖有微微不甘,卻也只能點頭道,“媳婦知道,現(xiàn)在不是和牛家爭閑氣的時候,越發(fā)讓他們得意一陣子也好。”
幾家人聯(lián)合起來對付牛家的局,幾乎已經(jīng)布完,現(xiàn)在正處于溫養(yǎng)階段,各家都格外謹慎小心,私底下再不聯(lián)系,這時候要再反踩了吳興嘉,惹得她生出什么枝節(jié)來,那局面就比較被動了。良國公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說這事了,而是沖著權(quán)世赟道,“來年開春選秀的事,大致上已經(jīng)定了下來,宮里那幾個老朋友也傳出了口風(fēng)。這一次選秀,甚至是不論出身,只要是三代耕讀的清白人家都可應(yīng)選……”
他拉長了聲調(diào),若有所思地道,“挑人的標準,外貌上,也從我們大秦后宮必要的那幾個條件,縮短為了‘面孔圓潤、身材健美’這八字真言。”
權(quán)世赟和蕙娘都聽得笑了,連權(quán)夫人同太夫人都忍俊不禁,太夫人道,“這些中人,沒讀過書就是沒讀過書,連宜男之相都不曉得,還要這么解釋出來。”
“皇上的目的也很明顯啊。”權(quán)世赟也笑了,“估計也是被白貴人給嚇著了吧,那位可是有名的纖瘦,這一胎不就生得十分不順么?”
的確,白貴人也算是命運多舛了,一舉得男算是天大的福分,可她是差一點就一尸兩命,饒是保住了性命,可產(chǎn)后惡露難止,到現(xiàn)在都還躺在床上,據(jù)權(quán)貴人家間的傳言,十年八年內(nèi),怕是都不能再談生產(chǎn)了。要是保養(yǎng)不好,可能一兩年內(nèi)就香消玉殞,也未可知呢。
而她所出的那位小皇子,據(jù)見過的人說,要比一般嬰兒孱弱許多。恐怕就是因為皇上身子就不大好,白貴人也纖弱,這孩子就自然更弱不禁風(fēng)了。
“往后這段日子,倒是婷娘的好時候。”權(quán)夫人難得地開了口,“后宮佳麗,我們娘幾個心里都有數(shù)的,的確是都走的瘦不見骨一路,說到宜男之相,沒人比婷娘的長相更有福氣了。只看婷娘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了吧。要是錯過了……”
幾人對視了一眼,都失去了再談下去的興致,正好外頭送帖子進來,太夫人看了,轉(zhuǎn)手就遞給權(quán)夫人,“楊家給長孫過生日呢,這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們娘倆商議著怎么去的吧。”
楊閣老只有一子,也沒出仕,好像就篤定了要生兒子一般,不大的年紀,已有了五六個子嗣,其中一兩個就是庶出,要不是權(quán)瑞云的肚子幾乎就沒有平過,權(quán)夫人對這個女婿是有點意見的。不過楊家長孫也是她親外孫,這當(dāng)然是要去的,只是她又覺得自己一年多來都不大出去應(yīng)酬了,偏楊家的就去,難免犯人口舌,正猶豫著,良國公就有幾分不耐煩地道,“屁大的事也這么費心思,你問來人一聲,這場酒是大辦還是小辦那不就得了?”
果然,這種孫輩的生日,一般都過得很低調(diào),實在是楊閣老很寵愛這個小孫孫,今年小孫子又考了個童生回來,才七八歲的孩子,倒有點神童的樣子了,令他益發(fā)喜愛,這才作興著請自己人來聚一聚的意思。除了權(quán)家之外,就只請了孫家、秦家等至親。權(quán)夫人聽了越發(fā)喜歡,蕙娘也打點了一套文房四寶作為禮物,到了日子,便隨權(quán)夫人去了楊家。
京城最上層的社交圈,其實也就是這些人,大家自然都是熟識的。蕙娘和孫夫人、秦夫人并楊家本家二房幾個親戚打了個招呼,見蔣氏也在,也同她微笑問好——雖說只是至親,但楊家是何等人家?一個小花廳也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瑮钐еO孫坐在人群中央,看著喜眉喜眼,不知多么高興。
眼看人已來齊,楊家卻還沒開宴,蕙娘也有些好奇,她見權(quán)瑞云走進廳內(nèi),正要低聲問她幾句時,楊太太已問媳婦,“來了沒有?含沁不是說今日必能到的嗎。”
“剛才遞過話了,已經(jīng)快到啦。”權(quán)瑞云笑著說,“是路上耽擱了一小會,她又非得給宣恩尋個禮物出來,這就耽誤了一會,讓咱們先開席,別管她了呢。”
孫夫人不禁笑道,“三妞就是這樣多禮,其實人來了就是最好的禮了么。”
楊太太也露出笑容,“這孩子好一片孝心,倒是別累壞了。咱們越性就等她一等。”
蕙娘也不知那人是誰,正在迷惑時,權(quán)夫人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這說的就是桂含沁之妻,娘家小名三妞。她生得很像親家太太早夭的那位五姑娘,據(jù)說做派也像,雖是堂親,但親家太太一直很偏疼的。”
一屋子人等一個小輩,雖是家宴,但也能看出來,楊太太是真的很疼愛這位桂少奶奶。蕙娘想到楊七娘那番話,也覺得說不定楊太太疼她,是比疼自己那幾個庶出女兒更甚。——她也見了幾次楊太太了,對她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這一位,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才正這樣想,屋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丫頭們忙高高打起棉簾,一位青年少婦跨進屋子,她俏麗的臉盤上掛滿了笑容,顯得十分討喜,見了楊太太,便親親熱熱地叫道,“堂伯母,我來遲啦,一會您傳話出去,多罰含沁幾杯,算我給您賠罪了。”
一屋子人頓時都笑了,楊太太道,“好么,你就會欺負你姑爺。——我知道你不能喝酒,一會,你多喝幾碗湯,才算是給我賠罪了呢。”
說著,桂少奶奶便俯□子,一絲不茍地給楊太太行了禮,又掏出一個精致的發(fā)條小人逗小宣恩玩,連權(quán)瑞云對她都多幾分笑意,待眾人入席時,孫夫人握了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側(cè),兩人喁喁細語,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楊太太也就罷了,蕙娘和孫夫人是接觸過的,她雖不妄自尊大,但也不是對著誰都這樣親密,兼且蕙娘也算是聽過她的許多故事,她不免又好奇地瞥了桂少奶奶幾眼。桂少奶奶發(fā)覺了,也善意地沖她點頭一笑,孫夫人便道,“啊,你們還是初次見面。”
自然也就互相引薦了一番,桂少奶奶對蕙娘的態(tài)度卻比較淡,只笑著說了一句,“我們兩家是有淵源的。”也就不肯多和蕙娘攀談了。
眾人其實都知道,這是說的宜春票號的事情,唯獨蕙娘卻心知肚明:桂少奶奶恐怕也是為了避嫌,不然,就沖她和權(quán)仲白的關(guān)系,她對自己也不會這么冷淡的……
聯(lián)手對付牛家這么機密的事,桂少奶奶在西安是怎么知道的?不是桂家宗房透了口風(fēng),就是桂含沁什么事都不瞞著妻子——不過,不管是什么緣由,這個桂少奶奶,看來都不會太簡單。
生日宴不過家常瑣事,回了家也是數(shù)日無話,待到滿月宴那天,蕙娘自然按品大妝預(yù)備去宮中受氣,不料她才下了轎,剛尋到阜陽侯夫人那里,就見到幾位侯夫人都有興奮之色,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個不休,正是納悶時,阜陽侯夫人見到她來了,便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我兒,我先還操心你呢,牛家那個少奶奶今日又回來了,少不得又要設(shè)法作踐作踐你——沒成想?yún)s是我白擔(dān)心了!”
蕙娘吃驚地望了阜陽侯夫人一眼,正要細問,一邊昂國公李夫人也客氣地對蕙娘點了點頭,遙遙比了比院子另一頭的幾個人,她很有幾分詫異,“沒想到先頭那位孫主都已經(jīng)去位了,她還敢進宮……今日,必有熱鬧瞧了。”
蕙娘順著她的指點望去,心里也是大為吃驚:如今牛家如此狠踩桂家,牛太后更是被桂含沁夫婦狠狠地掃過一番面子,這時候桂少奶奶回京也就罷了,還敢進宮賀喜……她這不是沒事找事么她?
像是感應(yīng)到了她的目光,桂少奶奶也向這里投來了一瞥,她又沖蕙娘客氣地彎了彎眸子,便又扭過頭去,挽著孫夫人的手臂,投入了她那一側(cè)的交談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暈了!這一章本來交給代更君的,結(jié)果代更君家停電,手機又關(guān)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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