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光這些給燕人帶路的禿驢！”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完顏吳乞買攔住暴怒的兄長，苦苦哀求。
    完顏阿骨打臉色鐵青：“正是因為顧忌你們這些偏信佛賊的，朕才沒有早早滅佛，現(xiàn)在若不是他們帶路，東京道豈會這么快淪陷？”
    完顏吳乞買趕忙道：“陛下，燕軍只是仗著船堅炮利，打了我們一個猝不及防，東京道可以奪回，要懲治的也該是那些寺院叛賊，佛門信仰根深蒂固，不可興滅佛之舉，令國本動搖啊！”
    完顏阿骨打搖頭：“奪不回來了……朕原以為那‘鐵浮屠’的重甲騎兵，就是燕軍最強的兵種，沒想到還有巨船與火炮……重甲騎兵我金國還能武裝，巨船和大炮怎么仿制？”
    完顏吳乞買分析道：“當(dāng)年燕京淪陷，就是被這種火炮轟擊城墻，耶律得重被逼得出城決戰(zhàn)，才會慘敗于燕帝手中，可此后燕軍交戰(zhàn)，再也沒有使用過火炮，或許此物使用苛刻，并不能用于實戰(zhàn)，燕軍只是虛張聲勢！”
    完顏阿骨打道：“當(dāng)年或許是真的使用苛刻，耶律得重被那燕帝一路連敗，成了驚弓之鳥，未及分辨，就急匆匆出來決戰(zhàn)……”
    “可如今燕帝已經(jīng)有了中原萬里沃土，無數(shù)能工巧匠，如何不能讓火炮真正變成實戰(zhàn)利器？如今他們用炮火奪下開城，立刻得到當(dāng)?shù)刈用竦膿碜o，這也證實了我們在高麗一直不得民心，全靠兵威鎮(zhèn)壓！”
    “如今六弟遇害，婁室重傷，他們倆正是滅高麗的人，那里還怎么回來？統(tǒng)治真的太難了……太難了啊……”
    聽著這位的喃喃低語，完顏吳乞買鼻頭一酸，都險些落淚。
    滅國兩月半，統(tǒng)治遙無期，就是女真在高麗的最好概括。
    數(shù)年努力，一朝盡喪，現(xiàn)在被燕國收入囊中，有鑒于之前高麗起義軍曾經(jīng)背叛燕廷，那位大燕皇帝指不定都不會讓高麗復(fù)國，直接將之納入疆域，重回漢朝之時。
    弄了半天，他們是為燕國作嫁衣裳。
    這倒也罷了，最令兩位金國最有權(quán)勢的統(tǒng)治者痛心的是，他們定下的國策完了。
    金國太窮，朝鮮半島的賦稅和糧草都是寶貝，丟失不得，而完顏阿骨打與完顏吳乞買商議后，決定下一步強盛國家的計劃，是在遼東發(fā)動人力，開墾荒田，讓金國的性質(zhì)向遼看齊，由游牧民族向半游牧半農(nóng)耕發(fā)展。
    當(dāng)然，完顏阿骨打沒有那么專業(yè)的學(xué)術(shù)用語，他只是清楚，在燕國在邊境修筑萬里長城的情況下，塞外民族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要有屯田，穩(wěn)定產(chǎn)出米糧，抵抗天災(zāi)，并且拿捏住糧食命脈，才能掌控各族，讓他們牢牢地團結(jié)在女真族的身邊。
    可這個國策剛剛制定，甚至還沒有定下開墾荒田的人員，朝鮮半島就沒了。
    完顏阿骨打慘然道：“我金國貧窮，沒有余錢修建大都，朕原本是想將國都修在金水河畔，祖輩之地的，卻還是要以屯田之策為主，可現(xiàn)在別說屯田，遼東都有淪陷之危！”
    完顏吳乞買變色：“怎會如此？”
    完顏阿骨打道：“如何不會，昔日遼陽之戰(zhàn)，燕軍勞師遠(yuǎn)征，從山海關(guān)一路出來，補給線拉得那么長，都支撐了足足一年，后來逼得我等倉促滅遼，才班師回朝。”
    “現(xiàn)在他們一旦穩(wěn)固了高麗舊土，行軍一日就可至遼陽，糧草輜重先通過水路送入，再供給前軍將士，逐步推進，大修堡寨，你倒要告訴朕，遼東該如何守？一旦遼東丟失，他們把長城修過來，隨時可以威逼上京，我金人亡國就在十年之間！”
    “局勢如此，你還忌憚于佛門在民間的影響，而不先行滅之？現(xiàn)在不滅，一旦讓高麗的佛門與前遼地的佛門勾結(jié)，煽動民意，別說十年，連三年都撐不到！”
    完顏吳乞買終于啞口無言，緩了片刻道：“陛下之意，是用道教替佛？”
    完顏阿骨打道：“不錯，我金國內(nèi)的道觀本就不少，只要金廷扶持，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道教的信仰傳播不過佛教，這是肯定的，但只是相對而言，別說中原各大道觀，遼國都有不少道教信仰者。
    如上京有天長觀，中京有通天觀，州城也多有道士和道觀，以前契丹的上層貴族也有不少信仰道教。
    遼圣宗對“道釋二教，皆洞其旨”，其弟耶律隆裕，就是那個由于宋朝文人筆記，被后世傳為蕭太后和韓德讓所生私生子的鄭王，正是個虔誠的道教信徒。
    如此歷代傳下，道教確實有一定的信仰土壤。
    完顏阿骨打抬升林靈素的地位，許諾定神霄派為國教，也考慮到這點。
    如果是半點根基都沒有的小宗小教，他也不至于強行拔升到國教，正因為有一定影響力，影響力又不大，朝廷抬升地位，雙方自是利益結(jié)合，同舟共濟。
    這個想法倒也不能說錯，只能說不了解林靈素。
    沒有理解這個人打壓佛教，到底是為了道教在金國一家獨大，還是就為了打壓佛教。
    無論如何，完顏阿骨打在金國的權(quán)威，可謂一言九鼎，皇帝一怒，一場腥風(fēng)血雨首先在上京城內(nèi)掀起。
    內(nèi)城東南，天雄寺前，一隊隊金兵飛速抵達，將之團團圍住。
    這座寺院地位極為特殊，契丹族原本是沒有佛教信仰的，等到開國君主耶律阿保機統(tǒng)一鄰部，擴大經(jīng)略，有意吸收內(nèi)地文化，收攬漢人，才準(zhǔn)備建立佛寺。
    天雄寺是第一座有記錄的佛寺，是遼太祖攻陷渤海部，遷徙當(dāng)?shù)氐纳顺缥牡任迨说蕉汲莾?nèi)，始建寺安置，宣傳佛教。
    只能說不愧是契丹人，興佛都要用搶的，而遼太祖時常前往佛寺禮拜，并舉行祈愿、追薦、飯僧等佛事，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佛教的信仰才逐漸流行于宮廷貴族之間。
    所以這座天雄寺內(nèi)，至今還供奉著安烈考宣簡皇帝遺像，地位類似于大相國寺在汴京的地位，是為皇家寺院。
    當(dāng)然，金國滅遼后，這種供奉給遼國君主遺像的寺廟，無疑就比較敏感，在確定了完顏阿骨打?qū)τ诜痖T沒有什么好感后，這幾年天雄寺處事低調(diào)，盡量不引起高層的注意。
    不過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佛門在遼國實在太盛行，即便有意低調(diào)，天雄寺的香客依舊絡(luò)繹不絕，在改朝換代之際，人們心頭迷茫，更需要信仰的安定，寺內(nèi)高層不得不常常閉寺，以減少上香的信徒。
    今日就是寺院閉門之際，聽到外面?zhèn)鱽韯屿o，有僧人詫異地開門，寺前的陣勢令他白凈的臉上露出茫然：“阿彌陀佛，諸位施主……啊！！”
    為首完顏撻懶拔出腰刀，二話不說一刀劈下，看著鮮血自僧人的脖子處噴涌出來，露出殘忍之色，高喝道：“陛下有令，佛賊叛國，統(tǒng)統(tǒng)剿滅，給本將軍圍住，絕不允許有一個賊禿逃脫出去通風(fēng)報信！”
    “是！”
    金兵拔出腰刀，殺氣騰騰地沖了進去。
    聽著寺院內(nèi)的慘叫聲，外面的百姓面色大變，有信仰虔誠的鼓起勇氣出面：“軍爺不可，豈能在佛門凈地行此惡舉，佛祖會……啊！！”
    迎接他們的，是金兵的屠刀。
    不服？
    利刃砍下，很快就沒有不服！
    “啊——饒命——啊——！！”
    雖然沒有親耳聽到京師內(nèi)此起彼伏的慘叫，但回到府上的完顏吳乞買，也是臉色蒼白。
    他走進祠堂，看著供奉在堂內(nèi)的金佛，緩緩跪倒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大金今不得佛祖庇護，望我佛慈悲，不要降罰，將來等我繼位，定將佛祖請回，虔誠供奉，普渡子民！”
    說罷，在佛像前咚咚叩首。
    相比起這位，王宮邊特意修建的道觀里，完顏阿骨打在香爐里點燃一根香，正身坐于蒲團之上。
    先將左腳提至右大腿根部，腳心向天，再將右腳扳至左腳大腿根部，實現(xiàn)兩腳心向天，同時兩掌心向天，自然置于兩腿上，頭頂百會穴視為頭心，自然向天。
    此為五心向天的打坐之法，隨著氣息的運轉(zhuǎn)，完顏阿骨打面容里的焦慮逐漸散去，換成一抹恬淡。
    他希望能從林靈素那里學(xué)會雷法，再也不懼“佐命”刺殺，可惜雷法博大精深，不可輕傳，只能從打坐開始，而這份姿勢無疑極為標(biāo)準(zhǔn)，心態(tài)更是向著林靈素要求的寧靜致遠(yuǎn)，淡泊無為調(diào)整。
    但這般打坐了足足一個時辰，香早已燃盡，平日里林靈素得到提醒，會飛速回歸，此時卻不見身影。
    完顏阿骨打微微凝眉，喚來禁軍侍衛(wèi)：“去京中天長觀，看看林道長是否在那里！”
    禁軍侍衛(wèi)很快回歸，稟告的消息，卻令這位金帝寧靜淡泊的心態(tài)瞬間破功：“別說林道長，整個道觀都人去樓空了？快去追，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追回來！”
    上京城外，林靈素淡然微笑，拂袖離去。
    蠻夷就是傻。
    你真滅了佛，道爺豈會奉陪？
    大功告成，回燕向至尊復(fù)命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