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球隊很快到了,本來興致沖沖,但發(fā)現(xiàn)在另外一間廳堂里,沒有任何世家子相招,也沒有美艷胡姬服侍,又變得失落起來。
不過他們當(dāng)慣了牛馬,一旦美味佳肴端上來,也很快拋開念頭,開始干飯。
隔壁吃得香,這邊衙門的林仵作被請來,還帶著尸格(尸檢報告)和伏哥上吊的繩索。
這顯然是不合規(guī)矩的。
但這間華廳內(nèi)坐著的人,幾乎就可以決定涼州的規(guī)矩。
這位林仵作恭敬的態(tài)度,顯然就像是在面對縣令詢問一樣:“稟郎君,伏哥除了頸部繩索縊痕外,沒有別的外傷痕跡,頸部沒有多重縊痕,縊痕環(huán)繞頸部呈閉鎖狀態(tài),尸體腦袋下垂,面色慘白,眼珠怒凸,舌頭長伸……”
安忠敬聽得直倒胃口,趕緊打斷:“行了,你就講重點(diǎn),他有沒有可能是被人謀害?”
林仵作搖了搖頭:“不可能,一切符合自縊死狀。”
“你不用害怕,即便誤斷,也不是你的責(zé)任。”
安忠敬明白他的顧慮,做出承諾后又問道:“如果別人殺害伏哥后,再偽裝成自縊的假象,可以辦到嗎?”
林仵作愣了一下,想了想,緩緩點(diǎn)頭:“可以辦到。”
“很好,你看一看繩結(jié)!”
安忠敬揮手讓林仵作退到一邊,示意麗娘上來看繩結(jié)。
麗娘緩步上前,雙手哆嗦起來,似乎臨近真相,反而變得畏懼。
這種反應(yīng)讓眾人心生憐憫,而下一刻,又轉(zhuǎn)為怒火的升騰。
因?yàn)辂惸餀z查了繩結(jié),眼淚很快滾滾而下,聲音顫抖:“不是我教夫郎的那種,我教的在日錄里有畫!”
日錄在康猛手中,他趕緊翻開,找到了繩結(jié)的畫,再走上去對比了一下,冷聲道:“還真不是。”
“好啊!好啊!”
安忠敬臉都?xì)饧t了:“將史明帶過來!”
如果伏哥不是自殺,那么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尸體的史明,就有最大的嫌疑。
因?yàn)閺谋娙藳]有見到伏哥,到發(fā)現(xiàn)他上吊自殺的尸體,也就一刻鐘的時間。
這么短暫的時間,想要造成自殺的假象,偷偷離開,然后再被別人發(fā)現(xiàn),是根本來不及的。
可如果報案人就是兇手,那一切都能解釋了。
很快,一群大漢魚貫而入。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yàn)槭椎囊蝗恕?br/>
此人身材矮小,滿面虬髯,鼻子很大,其貌不揚(yáng)。
但行走之間能看出身姿矯捷,勁力有成。
他正是馬球隊里的二號人物史明,相當(dāng)于副隊長。
眼見眾人目光不善,伏哥的遺孀麗娘又立于堂上,史明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主動上前行叉手禮:“阿郎,請不要責(zé)怪伏哥,我們愿意替他受過!”
如果換成之前,安忠敬會很欣慰自己的馬球隊一片和睦,人死了都有這般情誼,可現(xiàn)在他眼中厲芒閃爍,似笑非笑:“我記得你最初入隊,是受伏哥舉薦?”
史明有些受寵若驚:“不想阿郎還記得,正是如此,我一直將伏哥當(dāng)成兄長,心懷感激!”
安忠敬嘿了一聲:“那你是不是以為伏哥死了,我會將領(lǐng)隊的位置交給你?”
史明聽出這位主子口氣不善,趕緊低聲道:“不敢!不敢!”
“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安忠敬再也忍不下去,將繩結(jié)砸到他的身前:“你看看這是什么!”
史明嚇了一跳,撿起來仔細(xì)看了看,臉上透出茫然:“這是我們綁得勝勾的繩結(jié)啊,為何觸怒了阿郎?”
安忠敬怒喝道:“伏哥就是用這條繩子上吊的,你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怎么現(xiàn)在不認(rèn)得了?”
“啊!”史明手一哆嗦,繩索掉在地上。
安忠敬暴怒:“你視伏哥為兄長?虧你說得出口,你謀害伏哥,害我們涼州險些敗于胡奴馬下,受盡屈辱,你這種寡廉鮮恥的卑劣之徒,萬死難辭其咎!”
史明終于聽明白了,面色劇變,雙手揮舞:“冤枉!我怎么可能殺害伏哥?我過去時,伏哥已經(jīng)吊死了!”
安忠敬道:“可伏哥自殺,所打的繩結(jié)卻非他慣用,變成了你習(xí)慣的得勝結(jié),你怎么解釋?”
史明大叫:“阿郎明鑒,這種得勝結(jié)別人都會,憑什么污到我身上?”
安忠敬吼道:“那別人也調(diào)戲麗娘,對兄嫂不尊嗎?”
史明哆嗦了一下,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我只是……只是說了幾句狗屁話……一時糊涂……”
他之前底氣十足,身后的其他馬球隊員還擺出力挺的姿態(tài),可此時一聽,頓時紛紛讓開,臉色精彩。
不過說著說著,史明又指著麗娘道:“是她勾引我的,她趁伏哥不在,對我勾勾搭搭,我一時忍不住……”
這副反咬丑態(tài),所有人都看不下去,安忠敬擺了擺手:“把他給我拖下去,關(guān)進(jìn)縣牢,請康縣尉嚴(yán)加審訊!”
康猛道:“請放心,我阿耶一定會秉公辦理!”
“蒙騰,你去押送他,別出意外!”
賈思博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身后的大力士蒙騰領(lǐng)命上前,扣住史明肩膀,將他拖了下去。
“冤枉!冤枉!阿郎,我冤枉啊!!”
史明不敢掙扎,只是喊叫。
那凄厲的聲音一路遠(yuǎn)去,直至消失不見。
沒有人再顧及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安忠敬大步來到淚水漣漣的麗娘面前,溫和的道:“你夫郎的冤屈,我會宣告全城,為他洗刷,讓伏哥不再背負(fù)著懦夫之名死去!”
“多謝阿郎!多謝阿郎!”
麗娘激動不已,雙腿一軟,倒入安忠敬懷中。
安忠敬嘆了口氣。
伏哥,這下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汝妻子我養(yǎng)之!
……
半個時辰后,醉香樓門前,世家子們互相告辭,盡興而歸。
眾人合力,抽絲剝繭,澄清了一樁不白之冤,以后又可以吹一波了。
“大兄,今日先有我涼州大勝吐蕃,又有兇案翻轉(zhuǎn),真相大白,真是太精彩了!”
康猛和康達(dá)同騎一匹馬,康達(dá)滿臉興奮,險些手舞足蹈。
康猛點(diǎn)點(diǎn)頭:“可惜我們兩兄弟只是邊緣人物,若不是你與李六郎相熟,都無法列席其中。”
康氏也是昭武九姓之一,當(dāng)年和安氏一起遷來中原的,但現(xiàn)在安氏何等輝煌,他們卻將淪為寒門。
這一刻,康猛突然理解了,自己的父親為什么會對喜歡讀書的康達(dá),那么的寵愛。
科舉有望的康達(dá),是家族重新崛起的希望。
想到這里,康猛鄭重的道:“三郎,我以前對你頗多打擊,是目光短淺,愚昧之舉,在此向你賠不是了!”
康達(dá)臉孔漲紅,連連擺手:“大兄說哪里的話,我們是兄弟!”
“是啊,我們是兄弟!”
康猛摟住他的肩膀晃了晃,突然看向前面:“六郎?”
李彥走了出來:“看到你們兄弟真正和好,我就放心了!”
康達(dá)笑道:“多謝元芳關(guān)心,過幾日一定要來府上做客哦!”
李彥道:“倒也不必急著分別,我正好要找你們,將林仵作喚出來,再問幾個問題。”
康猛不解:“兇手不是已經(jīng)抓到了嗎?”
“很遺憾,依我之見,兇手并沒有伏法!”
李彥微微一笑,黑夜之中,眸光顯得特別明亮:“此案必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