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對于各州刺史了如指掌，將江淮之地整理于屏風(fēng)木牌，贈予圣人，又揭露來恒大肆培植親信，圣人怒之……”
    李彥看著高太監(jiān)傳來的每日簡報，正好見到李德謇和謝氏走入堂內(nèi)，將信收起,起身迎上。
    原本靠在他邊上的小黑，也慢條斯理地起身，來到謝氏面前，予以安撫。
    謝氏如今回府的時間越來越長，養(yǎng)了幾頭猞猁，險些被撓后，愈發(fā)喜愛小黑，抱著它輕輕擼了擼，露出滿足的神色：“真乖！”
    李德謇則笑道：“元芳,聽說薛將軍起復(fù)了？”
    李彥點點頭：“是的，昨日我們在宮內(nèi)討論對吐蕃的策略，他老人家精神矍鑠，寶刀未老。”
    李德謇有些感嘆：“貞觀年間，仁貴還來我府上學(xué)習(xí)弓弦勁秘傳，阿耶對他評價極高，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啊……”
    李彥聽著他絮絮叨叨說著往昔回憶，并不打擾。
    倒是李德謇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老了老了,就常?；貞浧鹉贻p時的事情……元芳,我們此來是要與你說一說終身大事的?！?br/>     謝氏也不擼貓了,神情鄭重地看了過來。
    李彥面色平靜：“太后那邊有意將長公主許配,我近來還是不適合成親?！?br/>     李德謇道：“長公主今年不足十歲,正常要二八年華才會婚配，難不成你要等六年？你也快到弱冠之齡了,又身居高位，既已立業(yè),也該早日成家了?！?br/>     李彥有所察覺：“不知是哪家貴女？”
    李德謇撫須一笑：“是裴中書的幼女,你在涼州起于微末，就受裴公照顧，此番若能結(jié)親，豈非天作之合？”
    李彥眉頭微揚，涼州都督裴思簡確實對他頗為照顧，丘英是帶他入內(nèi)衛(wèi)，丘氏在朝中人脈單薄，倒是裴氏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無論是與太子妃的關(guān)系，還是吏部侍郎裴行儉的叔侄關(guān)系，都為他最初站穩(wěn)腳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這些年每每過節(jié)，兩家之間都有走動，若是對方開口，還真的不太好拒絕，只是李彥想到如今裴氏的顯赫，微微搖頭：“河?xùn)|裴氏如今儼然有本朝第一世家之勢，若再與我衛(wèi)國公府聯(lián)姻，就真的坐實這個位置了,對于我兩家而言，都非好事啊……”
    李德謇皺起眉頭：“你在朝中本就與裴氏走動頗多，即便不娶他家女兒，難道就不是政治盟友？”
    謝氏開口道：“依元芳之意，是娶一位寒門之女？”
    她對此倒沒什么意見，畢竟她祖上雖是顯赫無比的吳郡謝氏，但如今也是寒門，對于未來的兒媳只求娶妻娶賢。
    李彥道：“盟友是盟友，但裴氏已是外戚，這點關(guān)系又將不同……我娶妻不重門第，但也不必故意選擇寒門，還是希望能與妻子情投意合，先等一等吧！”
    李德謇看出他的拖延之意，嘆了口氣：“元芳，你現(xiàn)在是四品要員，朝野之中無幾人有伱這般權(quán)勢，這情投意合的又去哪里尋？”
    “你的年齡倒是等得起，可現(xiàn)在長公主還未到婚配年紀(jì)，我是擔(dān)心再過幾年，萬一陛下也動了那個念頭，指婚于你，又如何推托？”
    “不如現(xiàn)在先定下婚事，最是穩(wěn)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終身大事就交由我們來作主吧……”
    李彥沉默，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在這個時代成就了對于盛世大唐的夢想后，或許就會離開。
    如今他已經(jīng)有了親朋好友，有培養(yǎng)得力的下屬，有悉心教導(dǎo)的徒弟，離開時肯定會有傷感與不舍。
    但最親的妻子和兒女還沒有，走的時候就少了這方面的牽掛，所以對于成親是有些抗拒的。
    這顯然沒法說，況且李彥對于眼前的兩位也有歉意。
    或許他不改家世，與李德謇和謝氏終生都不會相認，但自己既然回來了，一家團聚，結(jié)果在將來的某日，又要迎來分別，最不好受的就是他們。
    “父親，母親，此事還是先緩一緩……”
    李彥嘆了口氣，正要想個托詞，外面?zhèn)鱽睑梼旱慕新暋?br/>     他眉頭微動，露出凝重的神色來：“嶺南之案的卷宗到了，孩兒去去就來！”
    李彥身形閃出，來到屋頂，對著天空招了招。
    一道興奮的叫聲傳下，許久不見的鷹兒俯沖而下，落在他的胳膊上。
    “辛苦了！”
    李彥知道鷹兒累了，沒有苛求降落姿勢，摸了摸它的腦袋，從腿上解下一沓案卷來。
    這些案卷，調(diào)查的就是前朝第一要案的后續(xù)，長孫氏族人被流放至嶺南后，遭到毒害的血案。
    解決了“佐命”，李治駕崩后，他就開始安排調(diào)查當(dāng)年之事。
    但由于交通不便，再加上時間過去太久，哪怕以內(nèi)衛(wèi)的人脈網(wǎng)絡(luò)，一時間都查不到有用的線索。
    最終還是郭元振自告奮勇，愿意親自去嶺南道調(diào)查。
    李彥自己脫不開身，考慮到歷史上的郭元振，最初就是在嶺南任縣尉，應(yīng)該可以適應(yīng)當(dāng)?shù)丨h(huán)境，才予以同意，并且讓鷹兒與之隨行，若是快馬難以報信，就讓鷹兒來往通報。
    從郭元振正式出發(fā)，到現(xiàn)在過去了大半年時間，他們終于回來了。
    眼見李彥有了正事，李德謇和謝氏也不再打擾，回到內(nèi)宅討論婚配。
    謝氏有心安排，卻又擔(dān)心引發(fā)兒子的抵觸心理：“裴氏那邊，我們要給予回應(yīng)嗎？”
    李德謇緩緩道：“元芳不太計較小事，大事上卻是極有主見，他剛剛的拒絕之意很明顯，我擔(dān)心貿(mào)然作主，婚事有所變故，誤了人家裴氏的小娘子，憑白結(jié)了仇怨……”
    謝氏了然：“那就先緩一緩吧，反正別娶皇家公主，高門寒家中只要是賢淑良惠的小娘子，都可以為妻，他如今一心做大事，不愿縛于兒女情長中也是正常。”
    李德謇心想高門子弟娶正妻，都不見得有什么感情，真正喜歡的基本是納妾的側(cè)室，不過看著這位自己落魄時結(jié)識的妻子，不禁伸出手來：“夫人，我早無大志，就愿沉浸于兒女情長……”
    謝氏白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老了老了，臉皮倒是越來越挺厚了！”
    且不說爺娘的夕陽紅，李彥仔細看著郭元振調(diào)查匯總后的情況，目光漸漸凝重起來：“吳王李恪的鬼魂復(fù)仇？”
    這起案子在當(dāng)?shù)匾惨l(fā)過軒然大波，因為死者眾多，死狀更是極為慘烈。
    當(dāng)?shù)毓俑前凑找卟〗Y(jié)案的，可對于如此糊弄的結(jié)果，斷案的人都不太相信。
    可惜長孫氏族人的身份過于敏感，再加上后來疑似被收買封口，才將此事按下。
    根據(jù)郭元振走訪調(diào)查，長孫氏全族發(fā)病是于夜間，他們流放的千名族人都聚于大宅院內(nèi)，有士兵監(jiān)視，防止逃跑。
    當(dāng)夜在外監(jiān)視的府兵，就聽到院內(nèi)突然有異響爆發(fā)，有人凄厲高呼“吳王來了”“吳王來了”，緊接著院內(nèi)失火。
    熊熊烈焰將想要入內(nèi)查探的士兵阻擋在外，當(dāng)然即使沒有火焰，他們恐怕也不敢進去。
    因為從里面逃亡出來的人，個個手舞足蹈，慘不忍睹，有的七竅流血，有的皮膚潰爛，更是神智混亂，大喊大叫。
    在火苗肆虐的黑夜背影下，那一幕好似群魔亂舞，嚇得士卒的腿都軟了。
    等到他們的將領(lǐng)回過神來，組織滅火，入內(nèi)救人時，發(fā)現(xiàn)被大火直接燒死的人其實并不多，絕大部分長孫氏族人都是雙手掐住脖子，痛苦發(fā)病而亡。
    真正的疫病死亡速度也很快，但顯然不是這副癥狀，可后來此案還是被定為疫病，并且刻意傳播開來，讓別的嶺南流人也誤以為是長孫氏得了疫病，不敢接近案發(fā)的大院。
    以上的描述是當(dāng)時親眼目睹的一位老兵所言，此人當(dāng)時靠著將領(lǐng)最近，從其口中就聽到了吳王的名字。
    聯(lián)系到長孫無忌曾經(jīng)污蔑吳王李恪謀反，將之賜死，因此后來就有傳言，是吳王的鬼魂回來復(fù)仇，將長孫氏滿門誅絕。
    “根據(jù)‘佐命’臨死時所言，她是從這場血案中被師父所救，但容貌全毀，送入玄奘大師處救治，全靠修煉唯識勁，借助這門勁法的自愈之力挺了過來。”
    “而她要報此血仇，卻又至今都無法肯定當(dāng)年的案件是誰做的，誰要對長孫氏趕盡殺絕……”
    “吳王李恪的鬼魂自然是不可能的，世上哪來的鬼，但會是與之相關(guān)的人嗎？”
    李彥沉吟起來。
    如果說誰與長孫無忌仇怨最深，還不是被架空的李治，而是當(dāng)年險些被選為繼承人的李世民第三子，李恪。
    李恪的母親不是長孫皇后，而是隋煬帝之女楊妃，因此是庶出，但李世民對其英武果敢頗為看好，在李承乾作死后，是有意向選其為太子的，被長孫無忌勸住，一力舉薦李治，后來李治登基，長孫無忌還對李恪很不放心，尋找到機會就將之殺掉。
    這正是奪嫡的可怕，只要有登上九五之尊的機會，那就一定要成功，如果失敗了，自家性命和家人親屬都難以保全，后世類似的情況數(shù)不勝數(shù)，當(dāng)皇帝不是兒戲，說退就退。
    當(dāng)然，長孫無忌如此作為，李恪若有存世的親族或下屬，趁著長孫氏流放加以復(fù)仇，動機十足。
    李彥提筆將吳王兩個字圈了出來，目露堅定。
    以他如今的地位，已經(jīng)很少親自查案，內(nèi)衛(wèi)不是全靠他一人運轉(zhuǎn)，理應(yīng)多多培養(yǎng)人才，才能代代傳承，但關(guān)于這件血案，他將全力以赴，追查兇手，讓真相大白！
    因為此案或許是一切源頭……
    也可能是自己這位大唐神探，親自追查的最終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