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從與連輕波定好交易,方娘便回到清水鎮。因為蘇瑾帶話給陶瑢,說方娘去談了筆生意,要晚點回來。所以夢澤婆婆并無懷疑。
方娘列了一個很長的單子給連輕波,里面有很多名貴藥材,還有一些世間只有一味,天南海北,需要慢慢收集。
連輕波等了幾年自然不怕多等,且看了都是一些對癥的藥材,便也不懷疑,交給乾坤門下的弟子去辦。
而據說秦思自去京城奪取一顆雪蓮金丹。
“方老板,你家這美容的醋真當是好使。我每到這個時候都是上火發痘,臉上不知道多難受。這次竟然還是干干凈凈,多虧你給我配的方子,方老板,這是定資,我要預訂下面的一壇藥醋,還請方老板早點準備,以備來年釀新醋。”
“還有我的!”
“我也有!”
回來的幾日,每日都重復這樣的對話,方娘索性躲在后院不見客,讓伙計說自己在配藥方,一律由伙計們接待。
“陶大哥,這是我給婆婆配的方子,你只要按這個給她服藥,就算是不扎針,也能保她無恙的。”方娘將一只四方小桃木匣子捧給陶瑢。
他接過去,看著方娘,她的事情他幫不上,不禁難過,“方娘,陶大哥很沒用。”
“陶大哥說什么喪氣話呢?你幫我的是我最重要的。大哥,按照我們之前定好的,你知道怎么做。”
說著她又捧出一只黃楊木匣子,然后走去門口看了看,將門關上。
“大哥,這里面是我們這些年的積蓄--”
“方娘?”陶瑢不解地看著她。
“大哥,你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娶房媳婦,然后請個忠厚的婆子照顧婆婆和夢澤,讓夢澤平平安安地長大,不涉江湖,不入廟堂,安安穩穩地種田過日子。這樣就足夠了!”
方娘朝他笑了笑,又從木匣子里掏出一張發黃的宣紙,攤開,“大哥,我把往南走的路都標好了。你盡管去,到了那邊,不管是南梁還是大周,都很少有人去,過安靜日子最好不過。”
陶瑢嘆了口氣,笑道,“方娘,大哥從來都不怕死的。”
方娘搖頭,輕聲道,“大哥,我從沒那樣想過你,但是如今我只信你。等過幾天,你就帶她們去逛集市,然后便上路吧。”
“你托我的,我自然辦好。”他張開手按住那張地圖,視線落在她纖潤的指端,目光凝了凝,“我也自會讓你知道,你托付我信任我,是值得的!”
“大哥,謝謝你!”
她清眸水潤,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跟陶瑢交托完,方娘去婆婆房中見她神情安詳,也不再擔心。陪她聊了一會,讓她早點休息。
“方娘,蘇掌柜是個不錯的人。”
等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婆婆開口。
方娘怔了一下,回身看她,“娘,您說什么呢?”
“方娘,已經七年了,該放下都放下吧,蘇公子是個不錯的人,我看的出,他喜歡你!”婆婆朝她笑了笑,然后翻了個身,朝里躺著。
方娘嘆了口氣,笑了笑,幫她帶上房門。
月上中庭,皎潔如銀。桂花香氣彌漫,縈繞鼻端。
走去院中小小紫藤架下坐了半晌,月涼如水,攏了攏衣衫想回去休息,突然聽到西邊墻外傳來擦擦的聲音。
方娘立刻悄悄地掩過去,她肯定那人不是花暝,他臉皮又厚輕功又高,來去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慢慢地聽到有人喘著粗氣,一邊低聲地問,“陳叔,這樣行嗎?”
又傳來一人聲音,“公子,肯定行,方老板肯定睡了。你就躲在窗外把話說完,說完了立刻就走。”
方娘又好氣又好笑,這蘇家管家陳叔竟然給蘇瑾出這樣的主意,深夜爬自己家的墻。想他文雅端方,克己守禮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來做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是笑還是嘆。
她靜靜地站在楸樹下,看著蘇瑾笨拙顫抖地爬上墻,然后探頭看了看,又聽見外面陳叔鼓勵他,“公子,您放心,您爬了這回墻,鄰居們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以為你和方老板已成了好事。”
“陳叔,方娘會恨我的,這樣敗壞她清白……”蘇瑾騎在墻頭上猶豫不決。
“公子,那您就等著方老板被她那不知哪里鉆出來的表哥將她勾回去吧,是毀壞了名聲,讓她恨您一時,然后小心翼翼地哄她順了心好。還是看著她跟別的男子雙宿雙棲的好!”
方娘蹙眉,這個陳叔,平日里為人就不正經,今日又挑唆蘇瑾做這等事情。要是人家知道,定要說自己不守婦道勾引于他。
正要上前去,卻聽到花暝不冷不熱地聲音涼涼道,“蘇掌柜好雅興,賞月賞到我表妹家中了。”
蘇瑾似是一驚,不知道如何是好,身子晃了晃,方娘就看見他一頭栽下來。
花暝冷眼看著袖手旁觀,方娘嘆了口氣,怕蘇瑾摔斷腿立刻閃過去在他腰上托了一下。
“謝謝!啊,方--娘!”蘇瑾大驚,頓時無地自容,恨不得生了翅膀立刻飛出去。
“蘇掌柜,你有事嗎?”方娘故作不知,不動聲色地放開他,請他去院中就坐。
蘇瑾頓時手足無措,從前那份淡雅從容,于巨賈強手中面不改色的本事再也找不回來,喏喏了半天,突然飛快道,“方娘,我是來跟你商量事情的!”
方娘看了花暝一眼,淡淡道,“表哥深夜不去安歇嗎?”
花暝就著清冷的銀輝看著她淡然的神情,雙眸一凝,涼涼道,“為了表妹的清譽著想,我還是勉為其難作陪吧!”說著一撩衣袍,在蘇瑾旁邊坐下。
蘇瑾見狀又連連對方娘道歉,不斷地抬袖擦拭額頭。
方娘見他一改往日談笑風生模樣,不禁心軟,拽了拽他的袖子,“請坐,我去沏茶來!”
不一會,她用描著紫蓮金邊的白瓷盤托了些點心堅果,又沏了壺碧螺春,然后提了盞紅紗燈籠掛在旁邊的紫藤架上。
就著燈光看向蘇瑾,誰知他卻心虛地立刻別開臉不敢與她對視。
“蘇掌柜,喝茶!”方娘幫他斟茶,蘇瑾伸手接過,卻轉首去看花暝,見花暝正盯著他瞧便忙轉開臉。
“方娘,唐捕頭不肯通融,我也說不動他,唯今之計,不如離開這里。我已經想好路線,可以助你們--”他看了一眼花暝,又轉向方娘,低聲道,“離開這里,唐沖定然找不到。”
方娘心中感激,不想他竟然會如此為自己著想,笑了笑,柔聲道,“蘇掌柜,謝謝你。但是方娘的事情比較復雜,一時間無法說清,更加走不掉。蘇掌柜千萬不要為了方娘和唐捕頭以及官府沖突,你是商人,那樣百害而無一利。”
蘇瑾垂了眼,看著手中的茶杯,突然抬眼凝著方娘,似是鼓起勇氣,一張臉漲得通紅,“方娘,我知道我不會武功,不能給你安全感,但是我可以用我自己的辦法保護你。你相信我--”
花暝冷嗤了一聲,卻沒說話。
蘇瑾一怔,立刻皺眉不語。
方娘看他額頭亮晶晶的,臉上有一種失落無助的情緒,頓覺奇怪,低笑道,“蘇掌柜怎么跟換了個人似的!”
便見蘇瑾似是一驚,眼神慌亂地一閃而過。
“方娘,你,說笑呢!”蘇瑾笑著,突然花暝出手如電,猛地扣住他的脈門。
“花--兄,這是-何意!”蘇瑾大驚,立刻就要起身,卻被花暝用力一拉趴倒在石桌上。
“你不是蘇瑾,你是誰?”方娘立刻起身,一手抓向他的臉。
“蘇瑾”大叫一聲,忽的灑出一蓬粉末,立刻便逃。
花暝揮袖一掃,粉末被吹得四下飄散,冷哼一聲,騰空而起,朝“蘇瑾”撲去。
“蘇瑾”回身迎上,一招未全便被花暝一腳踢中肩井穴,隨即跪倒在地,雙臂垂下。
“花暝,別殺他!”方娘立刻跑過來,一把撕下他臉上的面具,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卻又沒見過。
“你是誰!”方娘蹙眉。
“你別管,我們門主說了,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蘇瑾就死定了。還有你若是殺了我,蘇瑾的生意可就大亂了!”男子看向方娘,似是篤定她不敢殺了自己,得意洋洋。
方娘揚眉,這個秦思欺人太甚。
“你什么時候扮作蘇瑾的?”方娘抓住他的脖頸,將他往上提了提,冷冷地盯著他。
“有兩天了。”他瞇著方娘,目光中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美貌的贊賞。
“啪”方娘揮手給了他一巴掌,“秦思到底耍什么花招?”
“我們門主說讓你乖乖的等他回來,否則就殺了蘇瑾。”他笑瞇瞇地沒有一絲生氣。
“滾!”方娘氣得踢了他一個筋斗,他卻不動,苦笑著看向花暝。
花暝上前一把將他抓起,然后走到墻根,解開他穴道的同時將他扔了出去。
方娘聽到那人“嗷”的一聲慘叫,知道花暝將他的腿摔斷了。
“他就是個小嘍啰,你殺了他也沒用。”
“我讓他記得別隨便亂爬墻!”花暝面無表情,看著她的臉,“內疚了?”
“蘇瑾是無辜的。”方娘有點心煩意亂,看來秦思派人監視著她,這樣陶瑢也走不掉。
隨即又想可能秦思一直派人盯著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走脫,只是為什么要等現在才動手?他到底有什么圖謀?
“你的傷不礙事吧!”她看向花暝,被秦思削了一劍,還受過連輕波一掌,雖然他不說,但是她卻知道他內傷未愈。
“沒什么。”他轉身走開,方娘看著他,月影西斜,清輝披散在他的身上,那樣沉靜清冷。
“我過段時間會進京,花暝,你還是離開吧。”方娘忍不住出口。
花暝笑了笑,淡淡道,“你就不能不破壞這么好的月色?”說著頭也不回離開小院。
接下來的日子,方娘每日陪伴夢澤婆婆,或者調配藥方,將梅茲梅蕓送來的各種藥材仔細處理,搭配,等藥材齊集便準備給連輕波解毒。
她也知道自己的毒不會支持太久,只要能做完自己想做的幾件事情,便也無妨。
一轉眼過了兩個月,梧桐葉落了一地,方娘坐在樹下給花暝做冬衣。
“娘,聽說蘇叔叔要和他表妹成親呢!”
夢澤從學堂回家,將書包一扔便趴在方娘腿上,笑滋滋地說。
方娘輕笑,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小小孩子,就知道去聽些嚼舌頭的。你怎么知道。”
“好多大嬸都在說,陳掌柜還在家猛灌醋呢,笑死了,我去看過了,他酸得滿臉通紅。哈哈!”夢澤踢騰著小腿。
“小孩子,別亂說,那是人家的家事。”方娘輕輕地理著他弄亂的頭發,幫他將衣服整理了一下,讓他自己出去玩。
“娘,我覺得蘇叔叔很好,他要是做我后爹還不錯呢!”夢澤突然嘻嘻地笑道。
方娘皺了皺眉,便要拉他,夢澤立刻跑去門口。
“臭小子,胡說什么!”
“婆婆說的。”夢澤笑著跑出去,卻一下子撞進走進來的花暝懷里。
“表舅舅好!”夢澤說著飛快地跑開。
“你去畫舫了?”方娘自兩天前就沒見他人影,猜測可能如此。
“秦思回來了!”他凝眸看著她飛針走線,“他沒有拿到雪蓮金丹,還受了重傷。”
“他要是死了,我倒是輕松了。”方娘螓首低垂,波瀾不驚。
“宮里已經沒有雪蓮金丹!”花暝一字一頓,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
“那又如何?我本來就沒想他能拿到。”她停下手里的動作,抬眼看向他,見他雙眸通紅,臉色煞白,不由得嘆了口氣。繼續低頭縫衣。
“你就那么想死?”花暝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沖過去將她手里的衣服一把扯過來,鋼針劃了她的拇指,血珠凝結。
方娘蹙眉,按住指尖,不悅地看著他。
誰個想死,只不過在她的路上,沒人給選擇罷了。
他看著她唇角譏諷的笑,抿了抿唇,飛快地握上她的指尖,看著血珠慢慢的滲出,紫紅。那是摻了紫罌粟的血。
在他想低頭去吮的時候方娘不耐地拂開他,“你不用一次次證明你比我不怕毒。”說著卻又噗嗤一笑,隨手將綿衣人給他。
他握緊了手指,視線卻纏繞在她從容淡雅的笑靨上,她不怕死,可是他怕,那樣一種深深地恐懼攫住他。
他的生命里只有她那樣一個熟悉的人,熟悉的氣息,他不能想象她死了。
突然他好恨自己的失憶,如果能記起所有的,是不是可以知道如何救她?
也知道如何討好她,如何才能將她心底的魔魘擠出去?
讓她成為他的,天涯海角,只要看她這樣美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