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多半傍山依水,此次瘟疫的根源便是水,因前一月,青州旱澇大發,帶走許多人的生命,浮尸遍野,尸體腐化于水,將水污染。
水又是萬物之源,之本,人喝了水,便患了病,老鼠喝了,便是立即斃命,尸體成堆,終成瘟疫。
青州八里外,有一村,喚為陌上村。
陌上村很美,擔得上世外桃源一詞,燁然若仙境,村里,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村子總在早上從霧里,霜里,陽光里浮出,黃昏又被暮色和寒煙所籠罩。
陌上村的人喜釀酒,什么酒都釀,釀出來的無一不被貴族所追捧,釀酒的技術可謂是天下獨絕。
如果你在寒冬里看到一家或許多屋頂上那炊煙生長著,一天到晚都沒停歇,或是哪家門前看到一排剛洗過,滴著水,閃得發亮的酒壇子,那就是屋子里有人在釀酒了,彼時,炊煙裊裊,美如畫卷。
可是,此時的陌上村卻很安靜,雞鳴狗吠的聲音似乎都被這薄暮給吞沒了,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和往來不絕的大夫,以及空氣中濃濃的藥味,死亡在悄悄蔓延。
屋前,油亮的酒壇子被時間蒙上了一層灰,壇里結滿了蜘蛛網,渾濁的水上漂浮著不明物體。
顧楠軒快步走向村內,裙擺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烈風吹來,像無數刀片在臉上行走,游動,割出一道道傷痕。
在村外做好了保護措施,顧楠軒便頭都不回的走向前方,目光灼灼,銳利如鷹。
青冥走在顧楠軒身后,任由顧楠軒在前方為自己阻擋一部分的烈風,青冥抽了抽紅彤彤的鼻子,慢慢前進。
走在路上,來往的大夫皆只對顧楠軒點頭致意,隨后匆匆忙忙的離開,去往下一個房間。
陌上村現在很舊,很破爛,空氣中是腐朽的滋味,淡淡的,黑暗又令人沉迷,顧楠軒扶柱,用手指感受木樁的紋路。
走進去一戶姓姚的人家,布鞋輕踩著木板,吱呀作響,顧楠軒輕手推開一扇門,望了一眼后眉頭緊縮,他的右手不停的在擺弄自己的左手的骨節。
顧楠軒有些焦慮,有些難過,默默的,和煦風吹過顧楠軒的臉頰,那是死者是哀歌,是亡靈的輕語,是,未來未知的命運。
大風已過,太陽悄悄從云朵里面跑出來,陽光很暖,卻暖不了顧楠軒的心,光度再強,卻不能使青冥重新敞開心扉。
顧楠軒有些頹廢,默默的靠著木窗,他的背卻還是十分挺立,似乎再重的負擔都不能講他打敗,顧楠軒抬頭望向天空,無悲無喜。
顧楠軒直視陽光,陽光灼人,于是顧楠軒用手遮住了些許陽光,憑著縫隙,顧楠軒看到了太陽。
人說烏云之后便是太陽,絕望之后便是希望,可青州的希望到底什么時候才來。
顧楠軒忽的挺身,連忙走出村子,腳步之快,連青冥都無法追上他,青冥看著遠去的顧楠軒,沒有追,他低下頭,地面開始有著星星點點的淚跡。
青冥有些難過,他不明白為何命運總是愛捉弄他一人,為何已經將那個人都帶走的天道又將對顧楠軒下手了。
顧楠軒,已經是青冥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青冥愛之其深,愛之入骨。
命運多舛,青冥無法抗拒,所以才會想要掙脫,可越掙脫,命運就越對他苛責,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債都會雙倍奉還給他的愛人。
于是,青冥只能在痛苦中掙扎,在絕望中苦苦掙扎。
望向陌上村的布局,青冥蹲下,抱頭痛哭。
墨殤,青冥,想你了。
陌上,墨殤,陌上青桑伴枝椏。
曾幾何時,青冥也想過,陪上一個人,過上一世的日子,即便這一世很短,那也無所謂。
可青冥忘了,青冥是狐,是妖,是為男子身,天地間怎會容下青冥這樣的異類。
即便青冥以半顆內丹,換來全青州人的性命,也無人同意,無人,愿以真心待他,無人。
那時,作為地方官員的墨殤,便舍了這官職,陪青冥隱居山林,離開時,全城歡呼。
隱居山林之后,青冥與墨殤建了陌上的新居,后來,青州成了經濟要道,多了許多的旅人,小小的一間房屋,變成了客棧,最后成為了村子。
墨殤喜歡喝酒,青冥便為墨殤釀了一輩子的酒,青冥的酒,遠近聞名,村里的人起了歹念,又不知從哪聽到關于青冥的故事,請了高僧來。
剩下的,青冥記不清楚了,但青冥記得,那日,村中央,滿地是火。
他親眼見著,墨殤為保護自己,被那所謂高僧污蔑成吸食人精氣的妖,被道火,燒的魂飛魄散。
那時的青冥,只有著一個想法,殺,殺了他們,為墨殤陪葬。
最后,青冥化妖,見誰殺誰,可內丹只有一半,青冥斗不贏那和尚,被打成重傷奄奄一息,在山中養了千年都未曾好。
餓了,便以野果為食,渴了,便以露珠為養,冷了,便蜷縮在山洞里默默取暖,受傷了,便只能一個人舔傷口。。
青冥是只妖,也是只只有半顆內丹的狐,人間,不容納他,妖界不承認他,所有人都能欺負他,可青冥知道,他只能容忍,因為他知道,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像墨殤那樣,全心全意的愛著他,在他受傷時,對他細心包扎,在他冷時,會抱住他,在他餓時,恨不得將世間最美味的東西系數捧在他面前。
直至一次被一只老虎妖傷了肺腑,遇見了——顧楠軒。
青冥會累,因為他是青媚狐,青冥會傷,因為他是青媚狐,青冥會愛,因為他是青媚狐,青冥會失去,因為他是青媚狐。
因為是青媚狐,所以便不得善終,因為是青媚狐,所以心愛之人,皆會離自己而去。
青冥恨,青冥怨,但青冥的命,卻早已刻在命盤當中,無法改變。
“笨蛋。”
顧楠軒的聲音從青冥頭上響起,顧楠軒扶著青冥起身,抱住他,不顧別人怎么想,他只想告訴懷中的人兒,別怕,我在 。
青冥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似乎要將千年的孤寂,千年的痛苦,千年的情感都宣泄出來。
顧楠軒輕拍著,望向青冥的身后,有一個身著書生袍的男子正望著青冥,雙手想觸碰卻不敢觸碰,唇微顫,神情哀傷。
男子生的玉樹蘭芝,俊美無比,有種濁世中的翩翩公子的意味,和顧楠軒一樣,都生了一雙劍眉,眸子里,是顧楠軒沒有的滄桑,歲月沒在男子身上稍加改變,反而還替他增加了一絲絲韻味。
顧楠軒知道,那是青冥心中一個不能說的人,顧楠軒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他每次喝酒時,青冥都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可那又怎樣?
他愿意,他愿意為青冥做那個人的替身。
倆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似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忽而,顧楠軒頭一陣眩暈,魂魄便在了體外,而男子,則進入了顧楠軒的身子。
“青冥,”男子,不,墨殤顫抖著聲音說到,墨殤望了望懷中的青冥,顫抖著將青冥的發絲緩緩的挽住,用著一根用自己的魂魄一點一點刻出來桃花簪插在青冥頭上,“青冥,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墨殤用手劃過青冥的發絲,眼中是一片懷戀。
墨殤其實從未離開過青冥,哪怕最后魂飛魄散,他也不選擇離開,因為在被道火灼燒時,他強行分離了自己的一魂兩魄,陪在青冥身邊。
青冥餓了,墨殤便飄到樹頭,頂著太陽灼傷,為他取下最好的果子;青冥渴了,他便用自己在早日里儲存的露水,放在葉子上,任青冥擷取;青冥冷了,他便點燃魂火為他取暖;青冥受傷了,便用自己在早日里修煉得來的靈氣供他療傷。
這千年來,青冥的衣食住行都有墨殤的影子,墨殤其實從未離去,因為他的青冥,本就應該得到所有人的疼愛,墨殤可負天下人,卻負不了青冥。
這一刻,兩個男人的心,突然的便相連了,因為他們心中都愛著同一個人,因為是同一個人,才能與之共鳴。
“替我,照顧好阿冥,永生永世,不得負他。”
再轉眼,顧楠軒已經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也就在那刻,顧楠軒看見了,墨殤最后一抹微笑,以及,滿天的星芒。
我會陪著青冥,永生不棄。
顧楠軒在心里默念,緊緊抱住青冥。
阿冥,你值得所有人去疼愛,你值得所有人去保護,值得我的心心戀戀,因為,你是我愛的那個人。
“嘖嘖,這個人類真傻,不過還好,他不和恩公搶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