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王衡與李績和程咬金一起,在程府下棋飲酒。程咬金命家丁將棋盤置于湖邊的曉然亭內,李績與王衡對局,程咬金坐在一旁觀看。王衡落下一粒黑子,對李績說:“自從上次吐谷渾伏允被我軍擊破,便再無動靜。當時如果他們不服,我軍可以直接滅掉他們。但是伏允的兒子伏順被打怕了,直接越過伏允,投降我朝,我們便收了他們做屬國,現在看來,算是萬全之策。一方面可以將我朝與吐蕃分割開來;另一方面,還可顯示我朝寬大仁厚,有利于收服其他屬國的人心。”
李績說:“吐谷渾不足為患。他們正面是大唐,背后是吐蕃,可謂腹背受敵。即便我們不動手,遲早吐蕃也會把他們當成盤中餐。別看他們當初聯合起來,想共同制衡大唐,一旦他們之間產生仇隙,我們只需坐山觀虎斗便可。”
王衡說:“就怕一旦吐蕃打通吐谷渾,會直接威脅我邊境。”
程咬金說:“怕什么,如果惹惱了咱們,定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李績說:“其實心腹之患,我以為還是西突厥。東突厥雖為先帝和李靖將軍等所滅,但西突厥的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賀魯最近頻繁動靜。他們跨域幅員廣大,若四處收服西域各部落。那些部落首領極易被煽動。若引起邊境叛亂,恐怕不好收拾。”
王衡說:“只要阿史那思摩能聽從朝廷調遣,對北方各部落還是有一定控制力。只怕......”
李績說:“對,我看阿史那兄弟未必那么忠心歸順。所謂人心隔肚皮。先帝對阿史那家皇恩浩蕩不假,可是外族的治理,有時只靠講信用還不夠,還需以武力征服。”
程咬金說:“西突厥若敢翻天,我們就打他個措手不及。”
李績笑說:“老程,若邊境真的生變,你想怎么打?”
程咬金說:“當然不可能只靠我那三板斧,多半還要靠你的神機妙算。”
李績說:“我年紀大了,身體不行。如果有平定西突厥的重任,恐怕還是要交付給別人。”
王衡說:“程老將軍做主帥,我愿在左右效力。”
李績說:“不是效力,而是鉗制他。”
奉天宮里,來順和倚翠在兩旁侍立,手中端著茶品和果盤。武后拿著北方燕然進貢的來自西域的鑲金獸首瑪瑙杯,里面盛著剛剛斟滿的靈溪美酒,奉與高宗。這時,門外忽有大內總管來報,說懷化大將軍李高遷有要事求見。高宗不悅,說:“沒看見朕正與皇后飲酒嗎?你跟他說,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說不遲。”
大內總管遲疑了一下,說:“皇上,李高遷說,是要緊的事。”
高宗剛想說好了好了,先發打他回去,讓朕消停一會兒,武后開口勸他:
“皇上,國事要緊。李高遷也許真有緊要之事稟報。若耽誤了,豈不誤了大事?依臣妾看,還是讓他進來吧。”
高宗說:“既然皇后如此說,那就宣他進來。”
于是讓大內總管去宣李高遷覲見。
李高遷三步并作兩步疾走上殿,見到高宗皇帝和武后,先行大禮,然后跪地言道:“皇上,北方各州郡告急,說阿史那思摩造反了。”
高宗酒杯剛端到嘴邊,旋即停滯在半空,然后重重地放在案上。“什么?阿史那思摩謀反?”
高宗神色突變,武后看見,忙對他說:“皇上不要著急。”
然后對李高遷說:“阿史那思摩不是先帝收服而封為瑤池都督府都督的那個突厥人嗎?他受我朝的大恩,先帝對他厚愛有加,他卻此忘恩負義,真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李高遷跪伏在地,答曰:“阿史那思摩一向不太服從我朝規制,時有冒犯之嫌。最近又趁我不備,暗自做手腳,打出復國的旗號,騷擾我邊境諸州。幽州太守郭欽,邢州太守田揚名派人疾馳上報朝廷,懇請皇上速速發兵救援!”
高宗說:“以愛卿之意,孰可擔此重任?”
李高遷跪著躑躅了片刻:“臣以為,非李績大人莫屬。”
武后一聽,對高宗說:“皇上,李績不可。”
高宗問:“為何不可?”
武后對李高遷說:“你先下去吧。皇上同本宮商議之后,會很快選定主帥,立刻征調各州府的將士,快速發兵。”
高宗讓李高遷先行退下。
李高遷只得跪伏應了一聲“是”,便退出奉天宮。
高宗這才問武后,為何李績不可。武后示意高宗讓左右全部退下。高宗按她的意思命所有在場的宮女太監都到殿外伺候。
高宗問:“皇后,你神秘兮兮的是做什么?”
武后說:“皇上,如今滿朝文武,能與長孫無忌抗衡的,只有李績。他無論是資歷還是聲望,都不在長孫無忌之下。您不是時常覺得,長孫大人對您過分約束么?有李績在,皇上可以利用他來鉗制長孫大人。一旦將他派出去,朝中沒有其他大臣平衡長孫無忌的力量,會對皇上不利。”
高宗點頭,說:“你說得有道理。舅父雖不會對朕的皇位有什么威脅,但時常頑固不化。那就按皇后說的辦。可是,那又派誰去呢?”
武后說:皇上,我大唐國力無雙,難道還選不出能臣武將來做行軍總管?我看,虎牙郎將王衡就很不錯。此人有謀略,懂兵法,老成持重,可堪大用。”
高宗說:“好是好,可是他年紀太輕,怕壓不住手底下的將士。”
武后說:“他三十五多歲,而立之年已過,隨李靖和李績征討東突厥,二百騎兵而破頡利可汗之牙帳,驍勇善戰。如果皇上有顧慮,可以讓他為副,再派一員主將做行軍總管。”
高宗說:“那依皇后之見,該派誰去?”
武后說:“皇上可以這樣辦……”
然后,伏在皇帝的耳邊,對他耳語一番。
大唐朝中,有很多不同等級的大將。除王衡的虎牙郎將官階而外,還有驃騎大將軍,鎮軍大將軍,冠軍大將軍,懷化大將軍等,可以說不乏能征善戰的人才。然而帶兵打仗辛苦,沒有足夠的膽識和毅力,不能擔此重任。何況,打仗也要講天賦。比如已經過世的李靖將軍,就是一個軍事奇才。如果缺乏韜略,見識短淺,就會犯致命的錯誤。再者,打仗不能將私心雜念摻和進來,否則就成為低級的政治游戲,將國家安危和將士們的生命都放在一邊,可謂重罪難恕。
高宗在第二日早朝之時,讓所有武將毛遂自薦。
程咬金想起他曾經與李績,王衡有言在先,西突厥一旦有動靜,他們就要合力討賊,共同上戰場抗擊敵寇,所以他先舉薦了自己,然后又舉薦李績和王衡。
高宗本來與武后商量是不讓李績去,所以沒通過程咬金的推薦。
高宗說:“王衡精通兵法,年富力強,與程愛卿同去,朕甚是放心。李愛卿乃先帝嘉獎的國之長城,需鎮守長安重地。這次突厥叛亂,只是局部小亂,不必讓李愛卿親自出馬操勞。”
李績頓時明白皇帝的意思,也推辭說自己身體一向不太好,實難擔此重任,還是讓年輕一些的將軍們有機會為國立功更善。
程咬金暗暗責怪李績為何如此,李績卻用眼神告訴他,我那日自來不曾與你有約。我日后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次的機會,不如就讓給你。
李績在朝堂之上,不能與程咬金做過多的眼神交流,便收斂了神色,依舊肅穆而立。
王衡卻想,若真與程將軍同去,恐怕困難會比跟隨李靖將軍和李績大人多一些。
程咬金畢竟之前從未擔任過主帥,一直是在其他人麾下,例如太宗,李靖,秦瓊,等等。所以,他的軍事才能到底如何,適不適合做主帥,還有待考證。
另外,程咬金的智謀和個性,可以說是在諸多將領之下的。他能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榜單之內,大抵是因為他親自參與了玄武門之變。要知道,李靖和秦瓊都沒有親自參加。秦瓊將軍也許就是因為這件事,而位列二十四功臣之末。
可見,太宗封賞功臣,亦有非常大的私心。秦將軍為大唐浴血奮戰,多次負重傷,以至于英年早逝,可是也不如參與玄武門事件來得重要。
盡管有這些顧慮,國家危難之時,王衡不能辭讓。便向高宗進言,表明自己愿做程將軍的副將。
而長孫無忌卻說:“一員副將未免力量單薄,恐怕會輔助不周。”
高宗便問:“那舅父的意思是?”
長孫無忌說:“皇上應該再派一員大將前去,與王將軍一道,做程將軍的左膀右臂。”
褚遂良平日與長孫無忌交好,此時也表示贊同長孫無忌的提議。
高宗便問:“舅父覺得,誰能擔此重任?”
長孫無忌便舉薦了孫彥高。
其實高宗與文武百官都知道,孫彥高是長孫無忌的人。論軍事才能,著實平平,可是若論派系爭斗,倒是很有一套。所以,李績首先表達了不同意見。程咬金也不喜歡孫彥高,亦進言反對。
高宗有些左右為難,因為他不能駁了他舅父的顏面。畢竟,舅父一手抬舉他登上皇位,又是他母親長孫皇后的親哥哥,深得太宗賞識和重用。彈劾了他,就相當于彈劾了李氏家族自身。
高宗只得說改日再議,然后宣布退朝。
王衡與程咬金和李績互相對視,感覺這次孫彥高會是個麻煩。
高宗回到后宮,與武后商議。武后說:“皇上千萬不可讓孫彥高去。他是長孫無忌的門徒,如果他去,朝中有長孫無忌,朝外邊疆也有其耳目,內外皆為長孫所控,皇上你就更萬事無法做主。”
高宗說:“唉,皇后,朕難道會不知?那個孫彥高行軍打仗不行,與朝中大臣相互傾軋倒是拿手。他去,只有壞事的份。如今朕往邊境派一員武將都要受舅父挾制,早知如此,當時不如不做這個皇帝。”
武后說:“皇上,您是眾望所歸的天子。今日之局面,主要是因為從隋朝到我朝,士族豪紳完全控制住局面,庶人進階的機會太少。所以,我們可用的人才,都被打壓。皇上若想獨當一面,翻云覆雨,需多多提攜抬舉庶人,借其力壓制士族,才能占得先機,免得處處受制于人。”
高宗又說:“媚娘,你是知道的,朕本不擅長這些。朕當時無非是聽了舅父的話,在先帝面前做曹丕,讓先帝感覺朕有孝心,才順利繼承大統。依朕看,這個天子,不如由你來做。”
武后說:“皇上說笑了。但全天下只有媚娘與皇上一心。臣妾愿為皇上分憂。”
因為副將之爭議,朝廷竟不能速速向幽州和邢州派兵。
如王衡所言,大唐雖然將領眾多,但并不掌握兵權。軍隊都在地方,而地方基本是文官治理。兵與將分離,才能保障國家長治久安。所以,朝廷派出平叛的行軍總管之后,需要各州集結兵力,將帥們才有兵可用。
程咬金的行軍總管一職看來是定下了,王衡的副職也沒問題,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晚間,李績與夫人閑談,對她說起朝中之事,言道:“若皇上真的派程知節去,恐怕不是很穩妥。”
夫人便問:“如何不穩妥?”
李績說:“程知節是個有勇無謀的人,用兵把握不住分寸,而且輕信于人。我怕他會受奸人蠱惑,做出過格的事情。”
夫人笑說:“老爺,您不是說過程知節算是個有見識的人嗎?”
李績說:“我指的是他棄王世充而轉投大唐這件事。那都是很久以前了。現在我們這些人都老了,不復當年之勇,不知道程知節能不能守住他的一世英名。”
夫人說:“老爺,您也真是杞人憂天。即便他有不周,又與您何干?朝廷想派誰,也不是由您一人能決定的。現在您對我說的這些話,還是不要對別人講。您心明眼亮,保不住別人是小人心腸,兩面三刀。”
李績說:“夫人不必擔心。這些話,我也就對你說說。何況,我雖個性不愛管閑事,不想招惹事端,但畢竟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夫人對曰:“妾身知道老爺處世圓滑周到,我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