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走脫,不是為社爾本人,而是補償處月部普通民眾的一種方式。
慕容白晨怡然自得,對王衡點頭示意稱謝:“方才多謝王將軍搭救。”
他便請王衡等幾人重新落座。靜楓給王衡遞過一杯茶水,他一口氣喝個精光。又問齊天磊和紫云道人可有茶水,二人說有,他也拿過來都一飲而盡。慕容白晨見他口渴,便命書童拿來茶壺,王衡將一壺茶全部喝完,才覺稍微清涼清醒了一些。
他說:“慕容先生是否被社爾的魂魄所劫持?”
慕容白晨點頭稱是。“在下乃山野之閑散書生,并無武藝護身。若不是王將軍出手相救,在下就要被逼得魂飛魄散了。”
王衡說:“先生所奏之樂曲,高山流水,空谷幽蘭,繞梁三日,不絕于耳。實乃世外高人。”
慕容白晨說:“王將軍真是謬贊在下。若您有意,可以棄官侯爵位,也像在下一樣,尋山野之樂頤養(yǎng)天年,又何必殫精竭慮損傷身心呢。”
王衡說:“我比不得先生你,我是出世之人,不敢不稱職,也不能不進言。我進宮可以諷諫君主,但出宮就須保守機密。而且敬畏天子所托,不但要直言骨鯁,還要身體力行。”
慕容白晨說:“將軍心中的條條框框實在是太多,非我這種山野之人所能理解于萬一。”
王衡說:“有機會還要與先生杯酒言歡。”
慕容白晨說:“現(xiàn)在不就是機會嗎?”
王衡說:“劫數(shù)尚未渡過,一會又要有事妨礙先生的雅興。”
正說著,他們前方隱約出現(xiàn)無數(shù)火團。王衡看著那些火團,明白那才是螣蛇欲加之罪。
紫云道人和齊天磊都向外觀瞧,看見火團,齊天磊問王衡:“王總管,這火刑還沒結束嗎?還要繼續(xù)受刑?”
王衡說:“螣蛇有無數(shù)個心臟在異界游蕩。想尋找破解之法,刺穿其心臟,就不能不再遭遇一次劫數(shù)。”
火球開始向草堂之內飛擲,仿佛天神之巨手在拋灑繡球。可是火球遠非繡球那么輕盈無害。相反,若火球越積越多,勢必將整個草堂和村落付之一炬。王衡從座位上站起,用玄通寶劍一擋,四個飛擲而來的火球被他劈成兩半。
可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王衡收起寶劍,往上空一看,真正致命之物是在最后。那是螣蛇的兩只眼睛合并于一處,幻化而成的最巨大最危險的一個大火球。火球如炎日當空,火傘高張,似乎只有手中拿著后羿之神箭方能降服。
火球就要飛襲而來,王衡讓所有人都趕緊躲到旁邊的暗處。大家忙照著他的話做了,在火星四濺、凌亂不堪之中躲到墻后面,桌子底下,和其他任何能躲避的地方。
可是王衡自己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躲藏,讓眾人驚懼不已。
確切地說,他不能躲。這是第二次火刑,如果他躲過去,之前所受之苦便會冰消氣化,燭盡光窮。
他在原地慢慢來回走動,也未抽出寶劍抵御,眼睛卻一直盯著大火球撲來的方向。
火球即將頂?shù)剿母啊?/p>
可是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靜楓,齊天磊和紫云道人齊齊地從躲藏之處跳出來。紫云道人和齊天磊各執(zhí)兵刃,形成齊天磊的佩劍和紫云道人的崆峒劍的交叉御敵之姿,替王衡擋了一下。擋這一下不要緊,齊天磊和紫云道人被擊得前仰后合,甩到老遠,重重地摔在地面和其他物體之間,霎時七顛八倒,一片混亂。而靜楓,直接用身體去擋,火球砸在她的腰間,將她砸向王衡,力傳到王衡的腹部,而王衡的后背又撞到草堂墻后面小山的石壁之上,停頓住。火球瞬間消失,他和靜楓從高高的石壁上跌落下來。
四個人全部像被燒焦一般,又像從泥潭和爐灶里爬出來一樣,渾身沾滿炭黑。這只是表面,并無大礙,可是其實他們體內全都受了傷。
王衡趴在地上,用手去抓面前一尺開外的玄通寶劍,靜楓跪在他旁邊,捂著肚腹,劇烈地咳嗽。齊天磊左右打滾,紫云道人則靠盤腿打坐來讓自己不至于血流肉爛。
王衡看著這幾個人,都是臨危不懼、奮不顧身之輩。
正是由于幾個人齊心合力,火球的威勢才被輕易化解,但付出的代價也可想而知。
慕容白晨憑空消失,再未出現(xiàn)。
王衡感覺口中發(fā)咸,血從他的體腔內緩緩地涌出,又從他嘴里流出來。他問:“你們?yōu)楹味家阄腋八滥兀俊?/p>
靜楓說:“......咳咳......你死了,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齊天磊也聽見王衡的話,他在不遠處往王衡的方向爬,一邊說:“王總管,我本是你一個部將,可是你說你的用兵之法,世無可教者,今子也賢,對我傾囊相授,把你用兵的奇術全部傳授與我。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今日終于有此機會......”
紫云道人一邊打坐一邊說:“王將軍......這都是貧道應該做的......”
既然所有人都視死如歸地保護他,他自當感遇忘身,黃雀銜環(huán)。
眾人不負我,我定不負眾人。
他們都受了那么重的傷,如果不及時救治,沒有元氣元神的補給,很快就會氣絕身亡。
怎么辦?
王衡透過迷離的視線,發(fā)現(xiàn)周圍空間中星星點點的熒光閃爍。他豁然大悟,空間遍布的,正是螣蛇的心臟!所有這些心臟,都零落成泥碾作塵,但它們可以為我所用,充盈受傷的軀體,補充流失的鮮血。
他用手臂掙扎著起身,握住玄通寶劍,卻支撐不住身體,跪在地上。他感到頭重腳輕,痛不堪忍,心如刀刺,可是他還是竭盡全力從跪著的姿勢起來,也像紫云道人那般盤膝而坐。
他的身影在其他三人眼中已漸次模糊不清。
他用最后一絲氣力,將玄通寶劍插入面前的土地,然后雙手在丹田處呈一上一下合攏的姿態(tài)。漸漸地,周遭的無數(shù)螣蛇的心臟微粒都被他所吸引。他雙目緊閉,吸取這些心房中的血漿和真氣,當他渾身血脈充盈,力道倍增之時,他用雙手將所有螣蛇心臟中的精血用雙手推出去,瞬間白光凜然,炳炳麟麟,螣蛇心臟中的真神元氣都被注入靜楓、齊天磊和紫云道人體內。他們很快便從地面上爬起,完好如初,撥云見日。
齊天磊將自己的手掌翻過來看看,一絲傷痕都無。靜楓左看右看自己的胳膊,靈巧異常,甚至比受傷前都更帶精氣神。紫云道人也長舒一口氣,感覺清爽無比,仿佛年輕了十歲八歲。
他們見王衡坐在那里不動。
他不是不能救自己,而是螣蛇的心臟如果不以他的功力逼入其他三人體內,他們就都不能存活。
他只有兩個選擇,或者救自己,或者救別人。
他選擇了后者。
因為這三個人讓他無法不做出這樣的選擇。
這三個人都有理由繼續(xù)活下去。
而他自己,朝廷還有許多將領可以頂替。
他仍然正襟危坐,可是面色嘴唇已經變得慘白灰黑,眼睛也閉得很緊。靜楓跪在他面前,手扶住他的臂,眼睛從低處向上仰望,驚恐地說出兩個字:“將軍......”
他不能不睜開眼,因為他必須和靜楓交代,要她活下去。所以他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簾,對她說:“靜楓,答應我,好好活著。”
可是隨后的話他再說不出,卻感覺一股血從腹腔里往上涌,隨即吐出一大口。
她從來不相信他會真的有事。可是很多時候命運并無定數(shù)。
她會聽從他的話,繼續(xù)活在人世間。
只不過,是像行尸走肉一樣活著,是萬念俱灰地活著。
如果說她的人和她的心都不死,除非她不相信他真的會死,除非她有一千一萬個理由相信他還能活過來。
身后的山崩頹了,草堂坍塌了,草堂的主人銷聲匿跡。青石板路還是來時的路,山間的野花野草依舊旁若無人地肆意生長,不會因人的生死存亡而停止破土,終結綻放。
他們抬著他,沒有一絲活氣,沒有呼吸,沒有脈象,幾乎就是一具尸體。
難道一切就以這種方式結束?
靜楓像個活死人一般,眼神直直地,沒有一絲表情,在并不十分傾斜的山路上行走。她盼望綠度母的出現(xiàn)。可是綠度母沒有出現(xiàn)。但她還有希望,她不能容許自己放棄最后的希望。是這希望指引著她一直往前走,不能停歇,否則她的心會頃刻間碎成塵芥。
綠度母雖然不會從陽界降臨到這個無門的異界,但她可以幫助王衡操縱螣蛇。其實螣蛇不但有心,還有腦。它是上古神獸,也是靈獸異獸,不會像普通的蛇那樣遲鈍冷血,不通人情。在螣蛇的無數(shù)心臟與王衡在這奇異空間交融碰撞之時,它們已經逐漸屈服,變得柔軟溫馴。那雙蛇眼所幻化而成的火球,能頃刻消失,就說明他們四個人齊心協(xié)力所發(fā)出的威勢有多么巨大。螣蛇逐漸讓心縮回來,蜷曲在一個更緊密的空間之內,而那兩雙眼睛,也逐漸靠攏,合二為一,在宛如氣泡的空間里來回游弋,尋找著可靠的居所。
三人下了山,都如同傀儡一般,呆若木雞。他們將王衡的軀體放在地面上。這時,螣蛇的眼睛看到他,仿佛千百年前就認識這個人,那雙蛇眼不知不覺飄移到王衡的身上。
他非常安靜,靜若處子。因為他此刻根本沒有任何意識,不會和外界有任何交流。這種溪水般的靜默讓螣蛇之眼感覺異常安然舒適。它們潛移默化般地依附在他的身上。
他慢慢從躺著的姿勢坐起來。
這本來是一個十分美好的去處,楊柳依依,芳草迷離。日光暖融融地照耀著周圍波光粼粼的小河,啁啾的鳥雀,還有盛放的雛菊。
齊天磊跑上前,高興得神采飛揚。“王總管,你醒啦!我就知道你沒事!”
靜楓看著王衡,嘴角綻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然而眼里卻突然充滿淚水,像珠串一樣滾落下來。
紫云道人笑意吟吟地點點頭,捋捋花白的胡須。
可是王衡卻沒有多少時間與三人敘說。他看看周圍,感覺有異響震動,從嗡嗡聲逐漸變成轟隆隆仿若雷鳴般的巨響。
他知道,異界真正的操縱者出現(xiàn)了。
那么誰是真正的法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