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賀魯蒙受皇恩,饒他不死。有大臣想彈劾他與阿史那思摩,是王衡極力勸阻,才保住他的性命。王衡還曾想成全他和惜蕊,如果惜蕊仍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
王衡能給惜蕊自由,也能給賀魯一個可以操控的平安的人生。
可是賀魯卻讓他失望透頂。
一月有余,卻如同千百年。
賀魯死去,與王衡再無干系,他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他的余恨和傷痛卻任憑賀魯的自裁也不能消弭撫平。
王衡送惜蕊去見阿史那賀魯的那一天,也是李靜楓入宮覲見武后的時刻。因為名義上是要李靜楓做為女官來辦理,才能把神像帶回長安。所以自然王衡去向皇后交差不合適,需李靜楓去面見皇后。李靜楓入宮,呈上寶物,武后喜不自勝,立即許諾要讓皇帝加封李靜楓為一品誥命夫人。李靜楓謝恩,出太極宮,卻在宮門外遇見子虛和純陽真人。他們倆說請李靜楓去水云觀一敘。靜楓本想推辭,可是他們夫妻二人說紫云道人想見李靜楓將軍,說有要事相告。李靜楓只得去了水云觀。
來到水云觀,紫云道人在觀中打坐。看見李靜楓進入道觀,紫云道人從蒲團上站起,與她說了一件他所擔心之事。這事情的因由,還是那尊酷似皇后娘娘的雕像。紫云道人告知李靜楓,這雕像本是被遠古神祇封印在西域。如今已經破解,有可能導致唐三代后,女主武王這個預言變為現實。李靜楓大驚失色。紫云道人對她說:“李將軍,你一個婦道人家,本來無所謂。誰為天下主,與你關系不大,你只須順從,畢竟皇后再怎么講,也是李唐的兒媳。可是王將軍不同。如果將來有那么一天,武后當政,對王將軍而言,就需要做出重大的抉擇,否則身家性命便危在旦夕。但你覺得王將軍能輕易就范么?關鍵是,云昭日后會有一些作為。即便王將軍做不了什么,云昭也許能保大唐。所以現在事情就復雜了。不能直接告訴王將軍,但是還要想辦法暗中保著他,當然也要保著云昭。”
靜楓問:“道長,你的意思是,我能做些什么?”
紫云道人說:“李將軍,其實你還是應該回到水云觀里繼續修行。若干年后,如果王將軍出事,最起碼你還能救他。即使你不能救他,到時候我們這些人救他也方便。”
靜楓明白過來,因為她以前算過命,的確她和王衡是很難長相廝守。
她是多么為難啊。但是李靜楓是個錚錚鐵骨的女人,每逢有事時皆能硬下心腸。那么就只有再度不告而別。
她回府上之后,只簡單交代徐姐幾句,又去拜見老太太,將云昭還是托付給徐姐,自己簡單整理一下行裝,就搬離將軍府,直接回到水云觀。
王衡回來,處理惜蕊的喪事,卻不見李靜楓。
他感覺自己已經沒有心了。
接下來的十天,他每日還是上朝,先稟告朝廷阿史那賀魯的死訊,再例行公事。可是回到家中,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閉門謝客,其他人等也都不讓入內。
惜蕊如果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會有多擔心。
李靜楓決定先不告訴王衡實情,任他誤會下去,最好不要來水云觀找她,最好是惜蕊能留在他身邊。靜楓心想,如果王將軍和惜蕊妹妹還有情分,說不定他們一轉念,就又彼此接受對方了呢。可是當她聽說惜蕊死了,王衡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她知道這些事情對王衡來說,屬實是有些太壓抑。
可是她不能回去。
李績、上官儀、還有任雅湘大人,聽說王少卿將軍這邊出了一些岔頭,他心情很不好,十分擔心,便一起過來看望他。他不能連這些人都不見,吩咐家丁請幾位同僚進來。特別是李績大人,還是他的長輩,他豈有不敬的道理。
等幾個人一起進入客廳,看見他枯坐在長椅之上,默默無言,也不站起來打招呼。見到幾位走到他跟前,他才說:“各位請見諒,我實在是沒有力氣起身恭迎各位。”
李績大人先開口說:“無妨無妨。少卿賢侄,你沒什么事兒吧?”
他無精打采地說:“多謝李績大人關心,我沒事兒。李績大人請坐,各位都請坐。”
李績坐在他身邊,上官儀和任雅湘也都落座。
上官儀見他說不出話來,便問:“王將軍,你真的沒事兒嗎?”
他說:“我沒事兒。”
說著,還沒等幾位同僚回過味,他卻已經淚流滿面。
李績很擔憂地問:“少卿賢侄,你這是怎么了?何事傷心委屈成這樣?”
他擺擺手,說:“沒事,我真的沒事。”
可是還是止不住地流淚。
任雅湘說:“少卿將軍,你有什么話跟我們幾個但說無妨。”
他說:“我對阿史那賀魯,可算是仁至義盡。我幫他在皇帝面前求情,才保住他的狗命。如果他真是小人心腸,居心叵測,我若不能識人,被他暗算,那是我愚蠢,我冥頑不靈。可是我哪能想到他原來就是個瘋子。雖然他不是臥薪嘗膽,私底下合計著算計我,可是被一個瘋子最后整到搭上另外一條命,說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吧,啊?我后悔,后悔當初不該生擒賀魯。如果我下手再狠一些,也不會讓他又拉著惜蕊去給他陪葬。”
幾個人見他血淚盈襟的樣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他又接著說:
“還有靜楓,李績大人是知道的,她之前就走過兩次。這次不告而別,如果她是因為我對惜蕊的事情一直沒處理好,她可以和我當面明說對不對?就是罵我一頓也讓我搞清楚她為什么又要走。我知道我對不起她,我也對不起惜蕊。我對不起這么多人,好像就沒有幾個人是我真正對得起的。如果當時阿史那賀魯捅死的人是我,我就不會有這么多對不起。就算有,也能一筆勾銷了。”
幾人見他百念俱灰,顯然是心情抑郁所致。
任雅湘說:“少卿老弟,你的心情我們都理解。可是你現在這個狀態,于事無補不說,還容易讓你自己憂郁成疾。不就是兩個女人么?你至于哭成這樣?再說,哭有什么用?你如今和往日簡直判若兩人,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你。帶兵打仗我們皆不如你,可是連我這不太會打仗的人,都不至于哭成你這個樣子。”
王衡抬眼看任雅湘一眼,還是止不住眼淚:“你不也沒遇上我這樣的事兒么。”
說著用一只手扶住額頭,繼續哭。
李績見狀言道:“好了好了,少卿賢侄能哭出來,就說明快好了。”
然后又說:“少卿,我們知道你遇到的事很讓人憋屈。你需不需要我幫忙?如果你想和靜楓好好談一談,我可以替你去找她。”
王衡搖頭,說:“李績大人,我不能再麻煩你了。”
李績說:“哎,這有何難。賢侄你太見外。”
王衡說:“多謝李績大人,我還是改天自己去找她吧。”
李靜楓和子虛又站在水云觀的窗前,透過山上的密林,遠眺長安。其實也不十分遠。一切還是像幾年前未出蔥山道時一模一樣,所有的景況又恢復到了從前。那個時候,李靜楓出走,是因為實在不解王衡與惜蕊之間的關系。如今,她又開始遠眺長安城,但卻不是為了之前的原因。相反,這反倒成為她一個新的心結。
子虛問她:“師姐,你就打算以后這樣與王將軍分隔兩地了么?”
李靜楓說:“有時候在遠處守候更好。”
李靜楓的確是心硬之人。她雖然也傷心難過,但她始終是離得開,走得遠。
然而王衡不能把她怎樣。因為他難道能像其他一些人那樣,娶一個女子,就逼得此女非殺父弒兄也要跟定他,甚至被他暴打也無怨無悔?那可就真成了面目可憎,拿著紀綱人論的大道理圖財害命的道貌岸然之徒。
李靜楓想走,這份自由他不是不能給她。
可是說到底,也畢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或值得驕傲的好事。
此事不決,他就不知道李靜楓為什么要走。
但李靜楓究竟能不能決定見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實是,李靜楓不想立刻見他。
子虛卻覺得這次是李靜楓心太硬,因為堂堂一個大將軍,就這么在外面耗著也不能與他的女人相見,連這個情面都不講,是不是太說不過去。
所以子虛決定自己先出去和王衡打一聲招呼。還沒等她邁出房門,外面下起了雨。她打著傘,又拿著另一把傘,來到外面,發現王衡渾身上下淋著雨,可是他無動于衷。似乎是在用這種方法給他自己一種懲戒。不是這次他成了犯傻的那一個,而是被雨淋,甚至被施加任何身體上的刑罰,都能讓他的心里好過一些。子虛走過去,很歉意地說:“王將軍,師姐,她說不想見你。可是,我會幫你勸她。我把大門給你打開,你進來先避避雨吧。”然后把傘遞給他:“將軍,你快打著傘,身上全都淋濕了。”
子虛不再像從前那樣對他的不滿溢于言表。
他說:“謝謝你,子虛,我不打傘,我就這樣淋著。”
子虛說:“王將軍,你何必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