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見王衡走過來，皆收斂起剛才唇槍舌劍時的火藥味。惜蕊向王衡施禮，王衡看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安慰她，告訴她沒事，他會給她解圍。靜楓卻并沒向王衡施禮。她真的沒這個心情，索性仍倔強地站在原地，問王衡:“將軍，你這么早來這里做什么？”

王衡見靜楓的神情，像是要對他因昨晚之事興師問罪一般。他的眼神不免略微閃躲一下，顯得有些心虛。他稍稍停頓片刻，反問靜楓:“你們來得，我就來不得么？”

靜楓說:“你是來得，可是也要給我們女人留個說悄悄話的地方啊。不能總在你的眼皮底下受拘束。”

惜蕊聽出靜楓不想讓王衡參與到她們二人的爭端之中，便應和道:“是啊將軍，我和姐姐只是閑來無事隨意聊一聊。”

王衡用深邃的目光看了看她們，仍舊面色嚴肅，對她們說:“你們二人，隨我來。”

于是他在前面走，靜楓和惜蕊只得在后面跟緊，不知他要帶她們到哪里去。

王衡走著走著，離供奉凌煙閣功臣的祠堂越來越近。這里古木參天，藤纏蔓繞，一幅遮云蔽日的圖景，可算是王衡府中最為清幽隱秘的去處。

王衡邁步進入祠堂，只見逝去的功臣牌位整齊排列，鱗次櫛比，一股蕭瑟肅穆之氣撲面而來，令人不得不收起任何不敬之色。

他沒有言語，走到牌位前，雙眼認真地掃視一周，雖未動手敬香，但恭慕重視之神情已躍然面上，無需明示。

靜楓和惜蕊不得不恭敬地佇立，不敢流露半點輕慢。

王衡打開供奉牌位的靈臺前放置的一口偌大的紫檀木劍閘，一柄十分厚重古樸的長劍現出真面目，宛如盤古逐日時手臂上裸露的青筋，絲絲入扣。似乎可以刺穿五行八卦，燒山煉海，鑄就華夏風儀。

王衡拿起那把劍。他本是力大之人，但手握劍柄之時，還是能讓人看出劍的重量非比尋常。

他轉過身，對她們說:

“這次你們兩個若果能隨軍出征，須在我這里先立軍令狀。第一，你們不可有任何時候在私底下斗嘴吵架，平時一個在我帳左，一個在我帳右，不許有交集，不許互相起爭執。第二，行軍打仗，不像在家里。你們都要穿戎裝，身披鎧甲，晚上若無軍機大事，我不會叫你們去我帳中，你們也不許去，去了我也不讓進。第三，你們需與其他士兵一樣，把自己當男人看待，我也會像命令其他人一樣命令你們，不會有任何分別。第四，若我受傷，你們要保密，不可向我軍將士泄露。”

說完，他又看看靜楓和惜蕊，見她們被他的一席話說的有些愣神，便問:“聽明白了嗎？”

她們只得回答聽明白了。

他接著說:“我只是預先與你們說明。若今日面君，不能通過，你們便不能去，我剛才的話只當沒說。若皇上準你們隨軍出征，你們到時候違犯任何一條，休怪我翻臉無情。”

說罷，他將玄通寶劍頭朝下，劍鋒插入祠堂地面約有二寸。只聽咣啷啷一聲，寶劍立住，隨大地的翕動而微微顫抖，愈發顯得沉重如磐石。

靜楓和惜蕊都嚇了一跳。

惜蕊的目光緊盯著玄通寶劍。

靜楓卻在想:惜蕊反咬我一口，說我是內奸。我如何能忍受她？

卻說這日早朝因高宗從溫湯回來而延遲。李績和王衡并沒有在上朝時向皇帝進言靜楓和惜蕊隨軍之事。他們不想讓滿朝文武議論此事，因為人多嘴雜，反而難辦。

下朝之后，李績和王衡在太極宮外面求見。高宗準見。

每有高宗，必然有武媚娘，王衡和李績已然習慣。

不過李績心中有數，武媚娘對他的不干預態度是心存感激的，因為這在無形之中助力她成功登上皇后的寶座。

李績和王衡說明緣由，即惜蕊與靜楓都是唐朝功臣之后，父親皆因外敵寇邊而殉國，她們這次想要一同赴前線應敵，也算是替父報仇，為國家盡一份綿薄之力，希望皇帝能夠恩準。

高宗和武后聽了，頗覺驚奇。高宗對這件事不置可否，而武后見李績幫忙游說，便有贊成之意。

她說:“向來都是男子赴前線打仗，極少有女人參軍為國效力的。古有花木蘭，我大唐也應該有這樣的女英雄，讓天下的女人都知道，她們也可以成就一番功業。”

高宗說:可“是，本朝尚無此先例。”

武后勸道:“皇上，事在人為，規矩皆是人定。若這么說，先帝的察舉制和推恩令還無先例呢，他不也照樣推行得很好么？”

高宗猶豫說:“這……”

武后便說:“皇上，依臣妾之見，王將軍的二位夫人，既然李大人都說她們武功高強，不妨讓她們二人在宮中演示。若果然如此，有以一當十之勇，皇上便準她們隨軍出征。這樣，才能讓大臣們無話可說。”

高宗來了興致，說:“這倒是個好主意。”

武后又說:“可是皇上親自接見大臣的內眷，似有不妥。不如由臣妾來主持這個演示，由李大人，王將軍，程老將軍，和吳王恪作陪等人，您說怎么樣？”

高宗說:“皇后，你們都在場，如何偏偏少朕。”

武后說:“若皇上想觀看，臣妾自然不敢阻攔，但需王將軍的內眷直接戎裝進宮，面戴黑紗，才與規矩相合。”

高宗一聽索然無味，便說:“這件事情，就由皇后你來辦吧。朕這幾日頭痛，想休息休息。”

武后回答:“是。”

李績和王衡心中暗喜。因為此事已經成功大半。王衡心中五味雜陳。他明知武后經常干政，可是關鍵時刻，還要靠她助力才能成事。如此說來，她這個中和之力還真是有存在的必要。

待王衡回到家中，將這個消息告知惜蕊與靜楓，靜楓說:“那我們要準備一下面見皇后了。”

王衡回答:“你們的父親都是大唐的殉國將領，你們現在又是輔國將軍的妾室，按理說面見皇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皇后親蠶的時候，你們不也都要去參加么。”

靜楓又問:“那李績大人和程老將軍都在場吧？”

靜楓與這二人皆有過交集。一則是跟隨她父親李孝琰大戰吐谷渾的時候，李績和程咬金趕去救援，便認得了她。二則她與王衡的親事，也是由這二人親自做媒，否則不準女兒做妾的李家也不會答應將靜楓許配給他。

王衡點了點頭，說:“嗯。”

惜蕊正想問些什么，靜楓搶過她的話:“將軍，云昭這幾日經常啼哭，也許是因為哪里不舒服。將軍若沒有其他事，可否到我那邊看一看云昭。”

王衡想，靜楓應該是有話對他說，才以云昭做借口，不讓他去惜蕊房中。

就快上戰場了。無論靜楓與他同去與否，他都沒有太多機會與她相聚。如果她不同去，自然要忍受離別之苦。即便她同去，按照在靈牌前的軍令狀中所言，他也不會與靜楓或惜蕊在戰場上有什么接觸。

他應了一聲:“好。”

惜蕊面上并未流露絲毫不快，反而關切地問:“云昭不舒服嗎姐姐？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靜楓知道惜蕊深藏不露，不好對付，便說:“不用了妹妹，明日我們還要入宮，你也早些休息。”

王衡心想:這兩個女人都在演戲。演得倒也真切。

他便隨靜楓去了她房里。

靜楓冷著臉。

王衡看著她，恍惚中仿佛前生曾經相遇過一般。所以他目光稍顯凝滯，似乎若有所思。被靜楓看在眼里，疑心他又在思慮什么不可告知她的秘事。

其實不然。

此時他的想法很簡單。他只是需要暫時靜一靜。

他無非在想，喜歡一個人，不是那么容易解釋得清楚。

靜楓的舉動，她的表情，她的一顰一笑，甚至她的氣息，都是令他喜歡她的理由。

他說:“靜楓，我昨天……”

靜楓打斷他:“你不用解釋。我已經聽累了。”

王衡一副歉意卻無辜的表情:“你難道沒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靜楓索性直截了當地問:“你真的要帶著惜蕊去打仗？”

王衡反問:“我為什么不能帶她去。”

靜楓又問:“我平時與你說的，你就都這樣當做耳旁風？”

王衡回答:“靜楓，我不想吵架。你無憑無據，豈可隨便污蔑？”

靜楓點點頭:“我知道，一說關于她的事情，你就會和我吵。既然你這么愛她，就不該讓她去吃苦受罪。”

王衡說:“我盡量滿足你們兩個的愿望。”

靜楓無奈至極:“好，你不偏不倚，真的很公平。可是我奉勸你一句，不要為了美色而耽誤大事。”

他皺著眉:“只有你覺得我是那種用下半身想事情的人。”

靜楓說:“我越來越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又用手將她落下的發絲掖到耳后。

“靜楓，我很累。你讓我靜一靜好嗎？”

靜楓望著他，不知該說什么好。

他托起她一只手，將她領到床邊坐下來。

靜楓能感覺到王衡對她的留戀。既然感情還在，她就不能讓他被惜蕊牽制住。

盡管她心里很亂，對他已經產生了隔膜，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要對他放手。畢竟他救過自己的父親。如今，若想報答，男女之情是唯一能讓他不淪陷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溫柔鄉中的辦法。

王衡這些天與惜蕊的相處其實很壓抑。惜蕊青春美貌，但美則美矣，卻飄忽而令人難以捉摸。靜楓明媚大方，溫婉秀麗，每每令他心動。可是他又時常不得不隱藏自己的感情。

的確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