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衡回到自己帳中,發現幾案上的茶水竟是熱的。他拿起來,才覺口渴,呷了一口,感到輕軟細膩,幽香綿長。他知道,這是中原獨有的蒸王青團餅茶。他很奇怪,是誰給他泡的茶呢?他不覺在帳中掃視一遭,心想難道是惜蕊?
然而不是。原來竟是子虛。剛剛她待惜蕊回來后,悄悄折返營地,因為靜楓告訴過她回營的暗號,而守營的官兵又知道她是隨軍的道人之一,所以她來去還算自由。她順便從附近的河中打水回來,按靜楓的囑咐,來給王衡泡茶。這茶果真是蒸王青團餅茶。
子虛從營房外掀開簾子進來,手里端著茶盤,一副道姑打扮,向王衡鞠躬行禮,說:“將軍辛苦了,師姐臨行前讓我為將軍煮茶。
王衡一見子虛,心想這不是水云觀里的小道姑嗎?她原本對自己并不客氣,現在怎么這般有禮?
王衡問:“你是……子虛?”
子虛說:“將軍記性真好,正是貧道。”
王衡說:“你師姐跟我說過你來這里了。你是怎么來的?一個人嗎?”
子虛說:“是。我為尋找我出游的丈夫而來,聽說他在這邊。”
王衡問:“你是隨軍找到這里的?”
子虛說:“對。我與您的大隊人馬只隔大約幾里地,但始終追不上。直到您命令安營扎寨,我才找到我師姐。”
王衡讓子虛坐下說話,子虛不肯,王衡便讓她將手中托盤放到幾案上,然后問:“你們道家的各種功法,你精熟嗎?”
子虛說她平時只是看一看《抱樸子》和《奇門遁甲》之類的書。若說武功,僅略知一二而已。王衡又問她會不會占卜之術。子虛說她只知道八門九星以及河圖洛書。王衡便問,她若想找丈夫,可以不必在軍營居住,他能為她在張弘義的府上安排房間居住,免得受行軍打仗的影響,寢食不安頓。子虛謝過他,對他說:“將軍,是師姐讓我在您身邊照顧您。她對您很擔心,您可知道?”
王衡面色沉下去。
子虛不知王衡內心的波瀾,還接著跟他說,靜楓臨行前,對他十分不舍和牽掛,一再叮嚀,要她幫忙留意他的飲食起居。
王衡收起凝重的表情,壓住內心的波動,眼瞼上抬,似笑非笑,輕描淡寫地說:“女人家,就是在意這些小事,真是婆婆媽媽。”
子虛皺眉,直脾氣上來,問他:“這怎么能是婆婆媽媽呢?師姐是在關心你,你卻如此嘲笑她,……”
王衡打斷她的話:“子虛,別在軍營里說這些小兒女的話。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子虛站起來,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一點不領情就算了,還傲慢無禮,難怪師姐會被你氣得離家出走。”
她順手抓起茶盤,臨走前仍不忘回頭沖王衡啈了一聲。
出得帳篷,她一路走著,心想:師姐啊,我真是替你不值。若不是他派你去,誰能調遣得動你?你為了他,連命都不顧,人家心里,卻根本沒有你。
其實,在子虛給王衡倒茶的時候,惜蕊也正趕來找王衡。這一番話,都被她無意之中聽到。
靜楓和一左一右兩個道長一起,策馬前行,耳邊除了風聲大作,還有王衡的話在不時回響: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她問自己,王衡究竟是不是一個狠毒無情的人。
也許是。
但很顯然,他對別人對自己一樣都夠狠。
三人正領著人馬向前行進,忽然在風中夾雜著一聲似乎深不見底的低吼,伴隨聲聲月下嗜血的哀嚎,驚得三人的坐騎連連嘶鳴。靜楓勒馬停止前行,向前方望去,只見一片霧蒙蒙的沙塵之中,隱隱露出一頭怪獸的身影,碩大無比,仿佛千斤之重。
靜楓并不認得這是何物。但紫云道人卻驚呼:“貔貅!”
原來,眼前的這頭怪獸,竟是上古神獸,姜子牙的坐騎貔貅。話說這種動物,在西域的草原上并不多見,只在吐蕃高寒之處常有耳聞。關鍵是,這只貔貅身后,還驚現無數只草原狼的身影。而狼群背后,則是一隊裕固野人,青面獠牙,長發披肩,銅棕色的皮膚裸露在外,似乎可以抵御罡風日曬的侵襲。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魂不附體。
靜楓無法問來者是誰,因為語言不通。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場戰斗就要開始。她連忙命令身邊的侍衛調轉馬頭,回去向王衡稟報這邊的情勢。侍衛得令后立刻轉身回馬疾馳而去。在對面與他們的對峙的貔貅和餓狼,已經蕩起滾滾煙塵向他們撲來。
靜楓和紫云道人都手持各自兵刃開始御敵,靜楓命令士兵分別從兩面夾擊。而李淳風卻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從入正一派,跟隨過不止一個師父,其中大多數都是有教規不殺生的。而且他自己也從不殺生,哪怕是野獸。事實上,他在水云觀還親自飼養動物,對貓狗等小動物情有獨鐘。他對靜楓喊:“能不能從它們側面繞過去,不直接對峙?”
靜楓喊:“想什么呢師兄?要走你走,你若走得了,跑得越遠越好!”
李淳風有些無地自容,又想到眼前畢竟是一些獸類,于是只得拿起靜楓為他準備的三尖兩刃刀,沖著身邊和腳下一頓亂砍,只見血肉橫飛,血星四濺,他不得不閉上眼睛,苦不堪言。
紫云道人雖也是道門中人,但卻并不迂腐,也不忌諱打仗。他手持金鞭,與靜楓一同大戰貔貅。這個龐然大物發出雷鳴般的吼叫,仿佛要將唐軍湮沒在它周遭的塵埃里。雖然貔貅巨大,身體卻笨重,不甚靈活。靜楓用梅花槍猛刺貔貅的腳腕,貔貅受了傷,大聲嘶吼著,卷起塵土,向來的方向跑去。靜楓發現這大怪物戰斗力并不強,便開始指揮士兵圍攻群狼。而紫云道人欲帶幾個人去追貔貅,卻被李淳風拉住。紫云回頭問:“李道長,你要干什么?”
李淳風在混亂中沖紫云道人喊:“它已經逃走了,窮寇莫追,饒它一條生路吧!”
紫云還想去追,李淳風卻死拽著他不放。紫云氣得大聲問李淳風:“你是來打仗的還是來勸架的?”
李淳風說:“打仗皆因無奈,雙方盡量減少傷亡,還是好嘛。”
紫云說:“你這個人啊,真是搗亂!”
李淳風說:“道長,你自己去追,也危險啊!還是不要理它!隨它去吧!”
紫云無奈,只得放棄追貔貅,同靜楓一起開始斬殺群狼。
話說王衡在中軍帳,惜蕊待子虛走遠,便進來,看了看桌上的茶壺茶杯,故意問王衡是誰沏的茶。
王衡如實告知。惜蕊說:“姐姐這是怕我伺候不好將軍,才把您托付給她師妹。”
王衡說:“她無論托付誰,留在我身邊的始終是你。而且,我也不會讓你親自給我沏茶。”
惜蕊心里一動,她甚至都不想知覺。她說:“我知道將軍對我好。”
說著說著,她竟有些信以為真。
的確,他處處維護惜蕊,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
男人喜新厭舊,雖然可惡可恨,然而處在惜蕊這個位置,還是難免會生出一絲優越感。
這種感覺,時間一長,也會上癮和癡迷。
剛才王衡派人去請梁建方將軍,此時已經來到,在帳外求見。王衡沒讓惜蕊在側屋等候,而是在請梁建方進來之后,又將她打發回她自己的營帳。惜蕊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得跟每個人單獨談話,彼此不可以有交叉。所以,她必得回去,這是無法可講的原則。
王衡請梁建方坐下,梁建方問:“王副總管,你不讓我來,我自己也要來。周將軍和李將軍都出發了,不知王副總管下一步有什么規劃,這第一仗想怎么打呢?”
王衡對他說:“不瞞梁將軍,我已經同程老將軍商議過,可以用誘敵之法。”
梁建方問:“不知如何誘敵?”
王衡說:“梁將軍應該聽說過關于玄通寶劍之事吧?這次我將玄通劍帶來了。我想在周智度將軍回營之后,舉行一次祭劍大會。阿史那兄弟對玄通劍垂涎已久,如果聽說劍在此地,定會前來奪取。”
梁建方問:“那又該如何很快讓敵人知悉?請那些塢堡堡主過來?”
王衡說:“這恐怕不合適。塢堡主們的兒子已經被阿史那兄弟擄去做了人質,我承諾過他們,表面上他們仍然要擺出效忠阿史那思摩的姿態,只在暗地里歸屬大唐。”
梁建方問:“那怎么傳遞消息?”
王衡說:“消息一定會很快傳到他們的耳朵里。即便一時傳不到,我還有其他計策。但我覺得,我的估計只要再有一件事,便可驗證。”
梁建方說:“王副總管,你就別故作高深了。到底怎么回事,不妨講給末將聽聽。”
王衡說:“梁將軍耐心等待,日后一切自然會見分曉。”
梁建方說:“也罷,王副總管既然不愿意說,我也不再問。但不知你對那個吳王恪是怎么看的?”
王衡反問:“梁將軍以為他如何?”
梁建方回答:“此人居心叵測,我怕他會壞事。”
王衡說:“很多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如果要發生,也很難阻止。比如,我們過些時日都要上戰場,留他和程老將軍在此,一時照顧不周,就可能出紕漏。我的想法是,先保證勝利。其他的事,盡力而為。”
梁建方說:“我不明白朝廷為什么派他來這里搗亂。”
王衡說:“我與你實話實說,是皇后和長孫無忌互相爭斗使然。雖然皇后不待見吳王恪,但他畢竟是皇上的親兄弟。而且,別看他不露聲色,其實在來這兒之前,他同長孫無忌進行過密談,我豈會不知。”
梁建方問:“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衡說:“我在京城為官,有輔國重任,幾個眼線還是有的,梁將軍莫要詫異。”
梁建方想了想,點頭道:“這可以理解。”
然后梁建方提議二人去外面視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