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方說:“貔貅是自愿跟著王將軍走的。你們若真有本事,也不會讓貔貅如此輕易地歸順我們。”
裕固人不再說話,而是載歌載舞,開始用聲波刺激唐軍,讓他們陷入迷幻之境。唐軍并沒有帶來會吹橫笛的塢堡主人。二位將軍連忙命令部隊趕緊撤離。士卒們紛紛策馬揚鞭,欲躲過裕固人的迷魂大法。由于這次帶來的都是驍勇善戰的騎兵,騎術絲毫不遜于西突厥的鐵騎,所以,行進的速度飛快,可謂一日千里。
而裕固人并未放棄,在后面一直追擊。裕固人也有馬匹,他們騎上野馬,速度不可謂不迅捷。這樣下去可不行。因為他們表面不開化,其實都是一些怪異的野人,丑陋冥頑,用毒氣和舞蹈作惡,將人引入迷幻的深淵,讓人防不勝防。
周智度邊騎馬飛跑,邊跟身邊的梁建方說:“這些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
梁建方說:“我有辦法了,隨我來。”
他指著右前方一處高高隆起的山坡,十分陡峭。說:“我們占據那片高處,就有險可守了。現在只顧著跑,不能放箭。到那里再放箭。”
周智度一看也沒有其他好辦法,再加上右前方畢竟還沒偏離前進的方向,便與梁建方一起,指揮大隊人馬,向山頭的方向奔去,只求能快點擺脫這些張牙舞爪的野人。
占據山頭并不容易,首先馬匹很難上去。所以騎兵是繞到山后比較平坦開闊的地方登上去的。待到山頂,一看后面尾隨的裕固人,已經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涌到山腳下。梁建方對周智度說:“真像螞蟻一樣。看著頭皮發麻。”
周智度說:“這些野人雖然怪異可怖,但并不懂兵法。我們占據了高地,他們就不應該再往前沖,直接撤退才對。”
周智度命唐軍騎兵下馬,取下佩戴的弓箭,拉緊弦,一時萬箭齊發,雨點一般飛速射向裕固人。裕固人拿出盾牌抵擋。
周智度說:“梁將軍,你趕緊帶領大部向前進。我在這里指揮弓弩手再打一陣。”
梁建方帶隊掉頭向前方繼續行軍。裕固人也不傻,眼見敵人已經攻占了山頭,而自己這邊果真出現打量傷亡。他們畢竟比不上正宗的西突厥人那樣驍勇善戰,而且鎧甲也不行。距離山的背面又遠,舞蹈和樂曲聲也傳不到那么遠,不再有迷幻力。他們不用誰命令,自然就像一群鴨子一樣,一只、兩只、三只,退卻的越來越多,最終匯聚成一股回頭的力量,又潮涌一般向后撤去。
周智度長舒一口氣,心想:可擺脫了這些貼樹皮的糾纏。
靜楓與李淳風隔絕,彼此不知道對方的情況如何。靜楓在帳內走來走去,心神不寧。王衡究竟打的什么算盤?她心中又急又氣。其實這股氣她已經壓抑許久,不能平復。急就急在,王衡怎么能如此不信任她,將她跟那個惜蕊相提并論,一起關禁閉。若不是她真的有心擊退突厥人,她寧愿自己趕緊斷舍離。與其委曲求全,不如揚長而去。她后悔早先為什么不跟李淳風和師妹子虛一起走。
可是靜下心來,她又覺得,王衡作為主帥,應該是有什么不便言說的謀劃。只是,連和她都不能透露半分毫么?他這么忽冷忽熱究竟為什么呢?
思來想去,她猜想,惜蕊對王衡而言,可能就像一只抓不住的獵物。為了將獵物俘獲,他只能收買惜蕊的心。而讓惜蕊覺得她自己高高在上的方法之一,就是盡量貶低靜楓。
看來只有這個解釋說得通。那王衡可真夠無聊的了。
然而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呀。靜楓記得當初她父親去世,她傷心欲絕。她哥哥們又都不在身邊。王衡見她不能自已,將她摟在懷中。她悲痛過度,趴在他身上大哭,問他為什么吐谷渾、吐蕃和突厥這些異族人如此狠毒。王衡一再安慰她。
后來,當她對父親的死耿耿于懷之際,又和王衡提起,王衡便跟她說:“游牧之人,手持彎弓,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射殺獵物。他們來到漢人的城中,發現不必費事再獵殺飛禽走獸,便可以得到數不盡的珍奇,什么金銀、珠寶、字畫、古董、器具、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這些東西在他們眼里,都可以劫掠過去。而這些東西的主人,與他們射殺的飛禽走獸沒什么區別。一并射殺了便是。”
如今,他還是那個能給她寬慰的兄長嗎?
這個她已經不敢保證。但她可以確信的是,他并沒有放棄驅逐這些外族蠻夷。即便這意味著危險、壓力和殫精竭慮。
想到這里,她決定還是一心一意留下來,把此次戰役打完再說。
法圖麥和王方翼將軍緩緩地前進。駝鈴聲聲,回蕩在西域廣袤的原野之上。法圖麥用衣襟擦擦臉上的汗水,對王方翼說:“扮成商人走路真是太慢。”
王方翼說:“箱子里不是絲綢瓷器這些貨物,而是兵刃火器,比貨物更沉,駱駝和馬匹都走不快,能不慢嗎?”
法圖麥說:“多虧離的地方不遠。如果是長途跋涉,就這么走,我看得走一年。”
王方翼說:“一年?庭州府早被阿史那賀魯蕩平了。現在我們是深入西突厥腹地作戰,最重要就是速戰速決。”
法圖麥說:“這次還是用上次的招數,不知能否奏效。”
王方翼說:“和上次有區別。上次是阿史那兄弟直接進攻庭州府,你們在半路攔截。這次要引他們馳援。”
法圖麥說:“只要別被他們的探子認出來就好。”
王方翼說:“有你這個色目人,加上你們回紇士卒穿粟特人的衣服,問題不大。”
法圖麥說:“那也得盡量躲著他們。粟特人的貨物都是翡翠、青金石、紅寶石什么的,換回的也都是精美什物和麝香,這些可都是寶物。他們如果想搶,我們還得跟他們纏斗。”
王方翼說:“有道理。”
他們走著走著,按照既定的路線,卻被兩座狹長的山擋在背北朝南的一片沙丘之中。王方翼問向導:“這西域戈壁,地勢應該平坦,怎么還會有這種山?”
向導說:“將軍有所不知,我們這邊是有幾個大山脈的。類似這樣的山也不少。越過這座山,前面才能一馬平川,好走一些。”
王方翼用手遮著陽光,向前方望去。只見這兩座大山中間,是一個狹長的山谷。峽谷不是不能通過,但其實是兵家大忌。這種地形對我方不利,對敵方也不利。如果我方進入,萬一遭到埋伏,很難再折回來。所以遇到這樣的地形,我方盡量不應該從此通過。法圖麥觀察著,只見兩座大山光禿禿,上面的植物很少。只有一些枯黃的藤蔓,匍匐在山石中間,這就是西域戈壁的典型地貌了。
法圖麥說:“我看沒什么大問題,敵人如果想埋伏也無物遮掩。”
王方翼說:“還是讓探子去偵察一下為好。”
法圖麥說:“那不是耽誤時間么。”
正在躑躅間,后面有人喊:“二位將軍,留步!”
他們循聲望去,一看是帶領西域漢人吹橫笛的塢堡堡主在喊他們。王方翼心想:他們怎么來了?
走到近前,塢堡堡主才和他們解釋:“是我們跟王副總管請命來協助二位將軍順利通過的。”
原來,塢堡堡主們在法圖麥和王方翼已經向前趕路的時候來找王衡,此時他們還不知道王衡派這二位將軍向敵人后方包抄。他們對王衡說:“王副總管,我們知道自己是平民百姓,又在邊疆過活,所以如果突厥人來搶劫,我們多半都讓著他們。只要他們不傷及我們性命,財物我們向來沒少給。可是他們還是把我們的子嗣都抓去做人質。做人質也就罷了,又要殺害。人命在他們眼里就跟牲畜的命一樣不值錢。我們現在拼死也要效忠朝廷,為我們的兒孫報仇。”
王衡安撫他們一陣,看他們確實想幫忙,便派他們來追趕法圖麥和王方翼帶領的假商隊。塢堡堡主們對此地地形熟悉,他們知道從兩山旁邊繞過去,還是有路可走的。這樣即可以避險,又可以保障商隊的持續快速行進。
法圖麥和王方翼聽他們一說,覺得也好。既然不愿意走隘口,那就只能迂回繞行。他們分成兩路,一路由法圖麥帶領,一路由王方翼帶領,每一路都有塢堡堡主引路。
隘口處,有幾個偷偷摸摸的人影閃過去。是西突厥的探子。他們看見有一群商旅同塢堡堡主接洽,感覺事情不對,值得懷疑,便急著回去報告阿史那賀魯。可是當他們順著峽谷出來時,法圖麥和王方翼的隊伍也繞過來。憑借軍人的敏感,二位將軍看見了那幾個人影。此處畢竟遮蓋物不多,光禿禿地清晰可辨。探子們覺得商隊可疑,法圖麥他們也覺得這幾個人可疑。
王方翼對法圖麥說:“這荒涼地方,幾個人單槍匹馬來回走,不是劫匪就是西突厥的探子。”
塢堡堡主認得他們,沒錯,就是西突厥的探馬。他們告知王方翼和法圖麥。王方翼對法圖麥說:“得干掉他們。”
幾個商人打扮的士卒從褂子底下掏出藏著的弓箭,偷偷瞄準。他們都是神箭手,射殺這幾個西突厥探子自然不在話下。箭中靶心箭離弦,探子們應聲倒地。將他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是不行的,因為會暴露唐軍的行蹤。于是王方翼派人將他們拖進山洞里,用雜草掩蓋好。
無法可想。打仗就是如此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張弘義在庭州府內,與妻子談話。他妻子對他說:“大人,您是庭州刺史,現在程總管和王副總管在此,把您都要架空了。什么事情都是他們說了算。您不覺得委屈?”
張弘義說:“你一個女人家懂什么。現在是打仗期間,我不聽他們的,難道要他們聽我一個文官的。”
他妻子說:“可是妾身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比如那幾個道士,裝神弄鬼,被放在府衙后面的院落里,終究不是個辦法。怕他們會惹事。大人該去跟王副總管商量一下。怎么妥善安排這幾個人。”
張弘義說:“你怕什么。王副總管和他手底下的幾位將軍,難道還鎮不住這些道士。”
正說著,有衙役前來稟報,王衡王副總管來看望刺史大人。
張弘義對妻子說:“你先回后院,我接待一下王少卿將軍。”
王衡進來,與張弘義落座,張弘義便問他:“王副總管,我們就一直這樣堅守不出嗎?”
王衡說:“不消兩日,就可以出兵了。”
張弘義說:“阿史那賀魯他們天天在門外挑戰,如果再不出戰,恐被突厥人恥笑。”
王衡說:“出兵需程老將軍下命令。不過在這之前,我想請刺史陪我一起去見一見那幾個道士。”
張弘義說:“您就繼續關押他們算了。也不必再費心。”
王衡說:“他們是主動跟過來效力的。如果待他們太薄,會失去人心。我看,還是帶一些賞賜,去安撫一下他們為好。”
張弘義明白了王衡的用意。王衡也不用他準備賞賜,自己帶來一些,無非是金銀絹帛等俗物,但也是一番好意。誰會拒絕別人的重視呢?這起碼能讓紫云道人等人不至于寒心。
于是張弘義陪同王衡一起去見紫云道人他們。三位道士見了王衡,有些急切,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面的動向。紫云道人問:“王副總管,為什么把我們關在這里呀。”
王衡說:“委屈幾位了。其實我讓你們在此休息,是為了派大用場。”
純陽子問:“是讓我們繼續跟著打仗?”
王衡點點頭:“庭州府正面,由程總管坐鎮,我和齊天磊出兵迎戰。可是如果這樣,側翼就會空虛。所以左右兩邊,我想讓我的兩個內人戍守。但萬一敵人繞到庭州府后面包抄我們,還是不好辦。搞不好突厥人萬一進了庭州城,百姓又要遭殃。所以,我想讓你們幾個人領兵駐扎在庭州府后面,以防不測。”
紫云道人說:“若王副總管信得過,我自然是愿意效勞的。”
純陽子問:“王將軍,您不是說過和道士犯沖嗎?我們可別誤了您的大事。”
王衡說:“雖然犯沖,但是我們不在一起作戰,也沒什么。”
子虛說:“若讓我們夫妻參戰,王副總管需答應我一個請求。”
王衡說:“你說來我聽聽。”
子虛說:“我想讓您日后好好對待靜楓師姐。”
王衡笑說:“李靜楓能有你這個師妹,也算沒白入一回道們。你放心,我會好好待她。”
子虛說:“你說話算話。否則我要讓世人皆知,你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
王衡大笑:“我們一言為定。”
吳王恪與子羨在帳中,無聊飲酒。吳王恪本來被派到這里來受苦,心中就委屈。他對子羨說:“遲早我們李家的天下要被武媚娘那個妖婦毀了。既然這樣,那不如大家一起同歸于盡了事。”
子羨說:“王孫萬萬不可。您還是要為自己謀功勞的。以后的事情不一定怎么樣,可是如今我們不能讓王衡搶頭功。”
吳王恪說:“我又不能出去拼命,如何謀得功勞。我看給王衡下點絆子倒是正經。”
然后,他看了子羨一眼,問:“你有什么辦法嗎?”
子羨眼珠一轉,說:王孫您還記得我們見過的那幾個道士中的一個,就是白色道袍,看上去呆頭呆腦的那個?他叫李淳風,聽說被王衡關押起來了。”
吳王恪問:“他怎么得罪王衡了,被關押起來?”
子羨回答:“據說是他覬覦王衡的二夫人李靜楓。”
吳王恪思忖片刻,哈哈大笑起來:“紅顏禍水。也讓王衡嘗一嘗自己的女人被人盯著的滋味。”
子羨說:“這是小事,關鍵是,李淳風處處與王衡作對,還打亂了王衡的布陣,放跑了阿史那賀魯,害得王衡追出老遠。”
吳王恪收起笑容,說:“我倒想見一見這個李淳風。”
子羨說:“王孫莫要焦急,等仗打起來,城內空虛,我們趁機將李淳風放出來,看一看能不能收買他。”
吳王恪說:“修道之人恐怕不好收買。”
子羨又說:“即便收買不了,放他出來,也難免不添亂。”
吳王恪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