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向咽城,期間也看到一些流民往來逃竄。他想,咽城那邊的戰火應該已經停息大半,才放跑這些當地民眾不知去哪里好。他想把這些老百姓抓起來看管,以免他們是跟思摩賀魯一伙的。于是命人上前去抓。士兵們也不管那些百姓是否反抗,借著自己人多勢眾,上去就要擄人。當地的西突厥人當然是不愿意就這樣被帶走,他們認得唐軍的裝束。一旦被敵人擄走,是死是活誰能預料。何況賀魯和思摩在當地不可能宣揚唐朝隆恩浩蕩。相反,唐朝本身與西突厥就有著血脈上的鴻溝,語言也不通。西突厥人完全不會信任唐朝軍隊。
程咬金看見步兵們抓人費勁,嫌他們太慢。心想,如果再有當地人如此負隅頑抗,他不妨給他們個下馬威讓他們見識見識。于是,他命人將弓箭拿過來。紫云道人見狀,問:“程總管,您這是要......?”
程咬金回答:“這些西突厥人,專門會射雕射狼,而且還射殺我們唐朝的兵將和百姓。前段時間我聽王副總管說,他們殺了很多當地塢堡堡主的兒子。這回我來這里,少不得替我們這邊的人報仇。”
紫云聽罷,忙勸說道:“老將軍不可不可。他們殺平民,那屬于濫殺無辜。他們如此,我們不能跟著學。否則不與這些蠻族一樣了么?”
程咬金說:“如果他們沒有得罪我們,我也不會想收拾他們。”
紫云說:“程總管,萬萬不可。現在不是取平民報復之機,而是有國家的重任在身。還是盡快去咽城與周智度將軍和梁建方將軍會合吧。在此處與平民周旋,太浪費時間。希望老將軍聽我一言。”
程咬金看看紫云,說:“也好,那不管這些人了。我們還繼續前進。”
紫云在心中暗暗搖頭。其實,一個武將,如果下這樣的命令,也不奇怪。可是試想,像曹操那樣奸詐的人,亦未必會這么做,還懂得收買人心。足可見程咬金并不適合坐第一把交椅。
賀魯起身,嘴邊的血跡還沒有干。他踉蹌著向后倒退兩步,下意識地用一只袖口抹抹嘴唇。他從嗓子眼里擠出一句話:“王衡,好厲害......”
這時思摩和達度都下了馬,烏質勒和隸移涅也一起圍上來。隸移涅急切地問:“副汗,你怎么樣?沒事吧?”
思摩的心顫抖一下。他平生從未見過賀魯受如此重的傷。他盡量讓驚愕的眼神鎮定下來,說:“兄弟,你是赤手空拳,王衡卻用劍去擋。他贏得也不光明磊落。”
賀魯說:“哥哥,你不用為我開脫。輸了就是輸了。我雖用雙手,但是他護住的是一眾人。”
達度心想,叔叔從來就不是那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人。這話根本不像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他疑心賀魯被王衡打得失去了自信。
可是賀魯卻說:“王衡也受傷了。他想看著我死,但是我尚有一口氣。待我緩過來,少不了要讓他喝一壺。”
思摩說:“兄弟,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還是撤吧。”
思摩沒說出“逃”字,是因為他們手底下的軍隊還未潰敗。
然而賀魯卻不同意。他說:“哥哥,你帶領烏質勒和隸移涅二位咄陸去咽城救援。這邊由我來應付。”
思摩雙眉緊皺:“不行,我們怎么能撇下你不管呢?”
賀魯說:“不是還有達度嗎?”
思摩說:“不行,我要帶著你一起往后撤,很快就能轉回咽城。”
賀魯卻搖頭:“哥哥,我與王衡算是結下了梁子,總歸是還要較量。有你們在,我反而有顧慮有束縛。你們走脫,我也未必會輸。王衡在咱們的地盤上,是不占優勢的。但凡他要抓我之時,老天就會救我。可是老天卻不會幫他。你明白嗎哥哥?”
思摩說:“弟弟,我知道你求勝心切。可是現在是兩軍對陣,不是憑著你一腔熱血就能成事的。”
賀魯說:“你再不走,我就自盡而死。”
此時,王方翼和法圖麥來到王衡跟前。法圖麥說:“對不住王副總管。我們攔截沒有成功。”
王衡說:“你們的陣勢還沒展開,我們已經到了。成敗與你們無關。”
王方翼看見王衡手上纏著的厚厚的布條,還滲出殷紅的血跡,驚訝地問:“王副總管,你受傷了?”
王衡說:“不妨事。一點輕傷。既然大家都聚齊了,我分配一下任務。王將軍和法圖麥將軍,你們二人還是去支援咽城。那里西突厥的百姓眾多,城內還有很多機關,我看思摩和其他人等的馬頭是沖著咽城的方向要折返。我怕周將軍和梁將軍在那里控制不住局面,陷入混亂,再被敵人偷襲,造成大的損失。”
法圖麥說:“王副總管,你都受傷了,我們怎么能離開呢。”
王衡笑笑:“我雖受傷,但賀魯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們看,他站在原地未動,就是在等我一決雌雄。我不能掃了他這個興。”
法圖麥和王方翼都比較了解王衡。他們聽王衡這么說,知道他起碼有大半的把握,還是信心十足的,并未曾怯陣,但也不是輕敵。一起并肩戰斗過的人彼此之間就是有一種深厚的了解信任。
戰爭期間,戰場之上,一切都和平時不同,一切都要圍繞著戰局而說話。法圖麥與王方翼跨上戰馬,他們遠遠地看見思摩的大部隊已經行動了。若論馬匹,西突厥的戰馬最為優良,跑得也最快。如果不加緊追趕,唐軍會被甩得很遠。時間不等人。二位將軍不由分說,帶領軍隊與王衡告別。
王衡立于馬下,法圖麥和王方翼在馬上,一張張風沙遮面的臉,顧不得疲累,也要繼續追擊。
靜楓不知為何,在此刻簡直不想再打了。她坐在王衡身邊的一個沙丘上。王衡問她:“還不快上馬?愣著干什么?”
靜楓看看王衡,還在擔心他的傷勢。可是王衡又怎么會在乎她的心意。惜蕊這時才走過來,握住王衡受傷的手,又望著他的臉,說:“將軍,你這樣還能再打仗嗎?我們撤退吧。回去好養傷。”
王衡說:“我是想回去,但是那邊那位不準。”
惜蕊透過迷離的煙塵向敵軍陣營望去,只見賀魯已經坐在馬上,手中還拿著三角叉。
靜楓卻對王衡說:“將軍,不行就回去吧。這場仗不應該再打了。”
王衡瞅了她一眼,冷冷地回答:“你若想走,可以自己走。”
靜楓一聽王衡如此說,便沒了話。片刻,她又說:“你難道想葬身于這大漠蠻荒之地嗎?”
王衡說:“那你說怎么辦?難道回長安?”
靜楓又不做聲。王衡聽見她說:“我不想再打了。”
王衡回答她:“不打也好。女人也不喜歡總打仗。你先回庭州府吧。”
靜楓居然真的說:“那也行。”
王衡沒理會她,翻身上馬,手上還纏著厚厚的布條,背上仍舊背著玄通寶劍。而他的長槍則握在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上。
惜蕊見狀,也上了馬,對王衡說:“將軍,我陪你一起去抓賀魯。”
王衡回答:“好。”
靜楓拽著馬,向后走,王衡喊:“你別一個人回去,領一對步兵。”
靜楓卻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孤單的身影顯得那么落寞,仿佛暗夜中的一片樹葉。
坐在馬上的賀魯,拽著韁繩跑到王衡近前,對他喊:“王衡,快快拿命來!”
王衡眼中閃出兩道犀利的冷光。
靜楓牽著馬,并沒上馬,只一個人在荒涼的戈壁行走,往庭州府的方向回去。她累了。惜蕊明顯不關心王衡,她相信王衡也看見了。但是王衡并不怪她。這說明什么呢?
可能是因為愛的緣故吧。男人一旦變心,就是這樣子,無論如何也要滿足自己的征服欲。
靜楓覺得可笑。她也不是在危險的情況下把王衡一個人留在沙場,而是王衡根本不需要她。靜楓認為王衡只想跟惜蕊在一起,哪怕是與敵人廝殺之時,哪怕是生命危在旦夕之時。既然他想同生共死的人是惜蕊,那為何不成全他呢。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住。雖然此時天氣陰沉,她疲憊得幾乎看不清遠處的物體,但還是有一只大怪物在她眼前若隱若現,令她不能不為之注目。當那個龐然大物搖頭晃腦地接近她,她才看清,這不就是那只貔貅嗎?都說貔貅是瑞獸祥獸,可是在這千里戈壁的血腥沙場上,又怎會出現它的蹤跡,而且還是幫助裕固人迷惑敵人的。她怕自己再度被貔貅所左右,想離開,但是談何容易。她身邊沒有幫手,人困馬乏。越是著急想走,越是一步也挪不開。
貔貅卻逐漸靠近,仍舊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讓她根本認不出這是曾經將他們幾個道士熏得團團轉的怪物。貔貅走到近前,靜楓嚇得連連倒退。可是貔貅卻未傷害她。相反,貔貅用嘴巴叼起她的馬韁繩,似乎在邀請她跟它一起走。
靜楓怎么想也覺得貔貅不能害她。于是她竟然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跟著貔貅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巖洞前。她佇立在洞口往里看,發現里面坐著一個面容蒼老的老婦人。老婦人披著蜷曲的長發,頭上戴著凌亂的絲巾,沒有什么殺氣。想來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那她會是誰呢?
靜楓走進去,老婦人抬起頭,對她說:“這位婆姆,你是要到哪里去?”
靜楓一聽老婦人稱呼婆姆,知道意思是在叫她妹妹。這是吐蕃稱呼妹妹時的說法。難道老婦人是吐蕃人?
她不由得回答道:“這位阿佳,你為何在這里。你問我到哪里去,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老婦人說:“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是要往庭州府的方向去,對不對?”
靜楓問:“是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