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救上來的時候身上有金光!”
“真的假的?”
“當(dāng)然真的,不信你問阿義,當(dāng)時我們在海邊,阿義先看到的,海面上飄來個發(fā)光的東西,把我們嚇了一跳,后來發(fā)現(xiàn)是個人,還有呼吸。”一個短工急忙說道,旁邊叫阿義的人也一直點頭。
詢問的人四十來歲管家模樣,旁邊還站著一個一臉病容二十來歲白玉束冠的男子。
管家問完下人,回頭對男子道:“二少爺,他們素來老實,不像是說假話,你看這個人……”
江家是當(dāng)?shù)氐母辉H思遥瑑蓚€下人三日前在海邊救上來一個人,說甚是奇哉,隔著老遠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看到飄來冒著金光的一物,本來以為是什么神跡或者寶貝,結(jié)果他們跳入海中,游過去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個人,說話的那個心里以為是具尸體,直道晦氣,卻沒想到這個人竟然還活著,絲毫沒有被水浸泡水腫的可怖樣子。
一頭青絲,雙目緊閉,嘴唇血氣充盈,一看就不是死人的樣子,于是兩人將人救上來還探過呼吸,探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氣息雖然不明顯,但還是有絲微弱氣息,而且身體柔而不僵,肯定是個活人。
更奇怪的是,人撈上來以后,兩個人衣服都濕透了,可是這個人身上的衣服滴水不沾,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水里泡了這么久,衣服竟然是干的。
兩人又四下望了望,他們是下午去邊管家交待的事后,路過海邊,那處地方并沒有船只,四下空蕩蕩,只有海波涌動,也不知這個人到底是怎么飄洋過海來的,飄在海面上竟然沒有沉下去,越想越覺得奇怪,本來想將人救上來兩人就走掉,畢竟他們只是江家的下人,沒什么余錢拿出來給人醫(yī)治,可是這種種奇特之后,讓兩人有點神神叨叨,最后找了管家,將此事一說,管家才讓人將人給抬回了府。
回府后,本以為救的人很快就會醒過來,醒來后再詢問這些異象不遲,沒想到把這人抬到了一間無人下人房,三天三夜也沒有醒的跡象,又不能扔出去,只好捏著鼻子找了個大夫看了下,大夫一把脈,嚇得手立即縮了回去,直道治不了,拿起藥箱就走掉了,管家這才找來了家里的大少爺。
二少爺看了躺在床上的人半天,隨即低低咳嗽了一聲,早年因后院女人之間腌臜之事,他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便胎中帶毒,最后雖然生了下來,但一直有毒在身,胎毒大概是這世間最難拔除的陰毒,幾乎與全身血脈攪在了一起,就算大夫如何人參靈芝為他調(diào)養(yǎng),但也終與健康無緣,這幾日吹了些風(fēng),還有些咳嗽,所以看起來臉色蒼白,一臉病容。
“看她的衣服與束發(fā),或許是個道士。”二少爺走近觀察了一會才道:“我聽母親說過,某些道士入定的時候,氣脈近無,整個人仿佛毫無生機,實精氣內(nèi)斂,你們所說的異象,或許是道士的某些護體手段,不過這些也只是傳言,我只有耳聞,卻從未見過……”
管家和身后的兩個下人聽罷,看了看床上人,“道士?”管家急忙道:“少爺說的有可能,只是這女子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他下句話沒說出來,就算有少爺說的那種神通廣大的神仙,那也應(yīng)該是個修煉很久的老道士,眼前這個小女孩,真是匪夷所思啊。
要說她們家了解道士,見過道士的,那應(yīng)該就是大夫人了,大夫人當(dāng)年可是跟道士學(xué)過藥理,大少爺中了胎毒還能活二十年,與大夫人精通藥理,細心為其尋找藥方固本培元有極大關(guān)系。
“少爺,這個人腰間掉下來個袋子,我和阿力使力氣打不開,不知道里面裝著什么。”阿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來一個巴掌大的錦袋,看起來灰撲撲的,只有邊角繡有金線,一開始兩人以為是裝錢物的,但是摸著又不像,捏了捏里面軟綿綿的,像裝了棉花,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結(jié)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拉開,說來也怪,兩個下人都有一把子力氣,普通的棉麻布像他們這么下死力氣撕扯,恐怕早就碎了,結(jié)果這錦囊,一點事都沒有,結(jié)實的仿佛金絲編織。
江少瑜取過錦袋,翻來覆去看了看,只見在一角繡了兩個很小的字,仔細分辨應(yīng)該是乾坤袋三字。
乾坤袋?這是……
他拿著錦袋猶豫了一下,回頭對管家道:“還是去請母親來一趟吧。”
二少爺?shù)哪赣H姓蘇,名婉慧,年近五十,因生子時被人下了毒,毒雖進入胎中,她的身子也傷到,盡管通曉藥理,平時細心保養(yǎng),可比同齡仍顯得蒼老許多,近五十歲,看起來卻已滿頭白絲。
管家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吩咐丫鬟晾置幾味難以炮制的草藥,府里新進的幾個小丫鬟不到十歲,個個玲瓏可愛,其中一個在翻草藥,另一個正研磨草藥,他們穿著雪白的丫鬟服,頭頂扎著兩個髻,其中一個瘦瘦的,側(cè)面看來不知怎么竟然和記憶中的一個人有些相似。
蘇婉慧看著那個丫鬟,一時間有些恍神,實在太久遠了,當(dāng)年,那幾徐道士帶著三千童男童女離開故土,乘著數(shù)艘大船出海,此行路程遙遠,漫無目地,加上海上氣候環(huán)境十分惡劣,食物與水日漸短缺,三千童男童女在半途已經(jīng)不足半數(shù)了。
對于當(dāng)年不足十歲的她,能活下來,也是命大,后來數(shù)年,眼看船上的人越來越少,其間船只沉沒了兩艘,只好在異域落腳,兩年后徐道士準備二次出海未果,就染病去世,徐道士一死,剩下的人如一盤散沙,不敢回中土,便將船偏離了航線,最后落腳在鳳陽,三千童男童女只剩下數(shù)百人,上岸后賣的賣,跑的跑,她也很幸運被人收留,如今嫁入江府。
轉(zhuǎn)眼四十多年過去了。
現(xiàn)在想來,早年海上的經(jīng)歷,就像一場夢,如今記憶里,除了那些死亡的恐懼,她想起來了一個人,一個和她關(guān)系十分要好的童女,在船上時,她們就在一起曬藥研藥。
那時的她還十分的天真爛漫,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講,而那個女童也十分早熟,與其說他們是朋友,現(xiàn)在想來,那女童卻是將她當(dāng)孩子一樣照顧,有她在的時候,她就很開心,什么事都要同她分享,可是她的運氣不好,染了瘟疫,后來被人拉走,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到現(xiàn)在她還記得女童被拉走的時候,她站在人群里,嚇得臉色蒼白的看著她,嘴巴張張合合,后來她忍不住開口叫她,她回過頭看自己的眼神。
那個眼神,她永遠都忘不了,她對自己笑了笑,好像對她說,好好活下去。
哪怕現(xiàn)在想起來,那種刻骨銘心都會涌上心頭,說不上什么滋味。
自此以后她就很少笑過了,因為已經(jīng)沒有那個微笑的看著她笑的人了,之后也是她們這些小童真正的苦難的開始,而那些苦難她也再也沒有人可以分享了。
管家來的時候,就看到大夫人站在那兒怔怔的看著正在干活的小丫鬟,半天沒有吱聲,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人,二少爺讓您過去一趟。”
半天大夫人才回過神來,“什么事?”
管家把事情大概的說了一下,“二少爺現(xiàn)在就在那邊,正等著您呢?”
蘇婉慧應(yīng)了一聲,“還有這等事兒,既然二少爺在那邊,且過去看看。”她隨口道,心上卻是不以為然,旁人臆想中覺得道士手段了不得,遇到一個自稱道士的,覺得本領(lǐng)玄奧的很,可對蘇婉慧來說,童年跟隨徐道士遠離中士,受盡磨難,死了那么多人,對他心中多少是怨懟的,道士對她而言,并無什么恭敬之心,至于神通,當(dāng)年海上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見什么神通拯救,可見也沒什么了不起。
她帶著丫鬟和管家一路穿過朗庭,進入了下人的偏房中。
一進去,便見自己的兒子正對著床上的人若有所思,房中還有兩個下人,見她一進來,就局促行禮:“見過夫人。”
“嗯。”
“母親。”二少爺見到蘇婉慧趕忙執(zhí)禮,作為大夫人,蘇婉慧這些年威勢已有,早就不是當(dāng)年在船上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女童了。
“懷兒,你說的可就是此人?”她目光移向了床上。
這間下人房光線很不好,只有西邊有個很小的窗戶,床上的人不走近些根本看不清面孔,管家察言觀色立即將門打開,才有稍許的光亮進來。
“母親,她已經(jīng)三天三夜未醒,滴米未沾又滴水未碰,但面色都卻越來越好,兒子眼拙,猜她是個道士,此時正在入定中,但卻又拿不準,才想請母親前來一觀。”
當(dāng)年船上不少道童,蘇婉慧接觸過一些,也聽他們講過一些道士間的奇聞異事,但要說見過也是沒見過的,不過對于兒子來說,她也算見多了道士道童。
既然兒子說了她自然要一觀的,“是個女的?”走近后,她詫異了下。
接著借著光線她隨意的朝對方看了一眼。
看過之后她就覺得心頭一緊,腦中像什么東西閃過一樣,她立即仔細凝神看去。
眼睛、鼻子、嘴唇、臉孔……簡直一模一樣,若是那個人還活著,恐怕也是長得這個樣子,五官都沒有變過,還是那個模子,她訝然之余,目光落在對方的左手上,因左手在外面,門外的光線透進來,很清楚的看到手背上一塊熟悉的燙疤,雖然只剩下淺淺的痕跡。
可是與當(dāng)年傷疤何等相似,那是熱油燙出來的疤痕。
“怎么會?她……”屋里的幾個人看到蘇婉慧臉色突然大變,震驚的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