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9
江上清在外面待到很晚,大約過了半夜都沒有回來。
姜含笑沒太在意這件事,或者說——還有更需要她在意的其他事。
夏天的空氣滾燙滾燙的,白天走在大街上,連腳底都像在做天然蒸汽spa,一口氣把經脈貫通。而現在到了晚上,空氣從白日晾到夜晚,就像剛出鍋的蜜糖一樣,從灼熱流動慢慢冷卻,開始變得堅硬。
樹影婆娑。
姜含笑沒睡覺,縮在窗前的小沙發上,腿搭在扶手外面,半仰躺著,手上拿了支金色馬克筆在新買的包上涂涂畫畫。
小鬼,生姜,還有一只炸毛的貓。隨手涂畫而已,包面太小了,很快就被涂鴉占滿,再不見之前典雅高貴的樣子。
這是江上清送她的禮物。她知道。
是啊,她知道。ladydior送給她。可她不想做lady。
人陷在沙發里,思緒也漸漸往柔軟的深處沉陷。
姜含笑合上筆蓋,人往沙發深處縮,漸漸開始疲憊,意識慢慢滑向沉睡。
驚醒時,是手機上傳來提示音。
巴黎的深夜比一般城市要更明亮溫柔一些。房間訂在二樓,正臨大街,街道兩側有老酒鋪。當姜含笑醒來時,窗戶還隨手開著沒有關上,她直起上身,聞到白葡萄酒的氣味。
就是這個時候,在姜含笑忍不住笑了,趴在窗臺上向下望去使勁嗅了嗅酒味時,她終于注意到了手機屏幕上的提示消息。
熟悉的圖標。熟悉的發信人。熟悉的內容。
滿腔快樂一瞬間冷下去,倦怠意味兜頭蓋臉潑下來。
打開郵箱,郵件一封封排列,標題整齊。學校的老師殷殷教導,不辭辛苦,沒有任何可指摘,也沒有她任何抱怨的余地。
含笑,這是本月課件,請查收。
含笑,附件為本門課程全部作業,請定時上交,祝好。
含笑,作業期限已過,若需要延長時間,可發郵件說明特殊情況。
含笑,課程結束,仍未收到你的作業,請核對成績。
含笑,學期結束,你的總成績排名現在約為40,下降幅度較大,建議面談。
含笑?含笑。含笑…
而含笑不在。
含笑正看著手機,舉得高高的手臂慢慢垂下來。手指一松,手機一下子掉落。
去論壇里搜一搜,其實討論她學業的帖子大概從三月份,也就是電影《石中火》剛剛要開始放映時,就開始了。
-所以說姜含笑現在到底還在不在上學?
-估計休學了吧,她在石中火里的戲份不少,也得跟組幾個月的
底下雖然有幾句嘲諷她為了名利不要學業的,但是畢竟都聽過她十五歲上大學的名號,倒是沒什么人質疑她的學業。
但到了六月份,翻到這條帖子再評論的人,態度已經開始變得懷疑了。
-不懂就問,姜含笑最近又接了烏鋒的戲,所以她是還在休學?
-應該是這樣…我在t大的同學說姜含笑一次也沒回過學校
-…無語了,她好好的一個t大學生怎么鐵了心要往娛樂圈鉆啊
-所以說“天才少女”這種話聽聽就得啦,說不定她連這個稱號都是營銷出來的,其實根本沒有多天才呢
-…
下面還在討論。這類帖子不算很熱,比不過論壇里天天對家打架的那種場面,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每天都會有討論她學業的帖子被頂上來。
不需要很久,新聞恐怕已經難逃了。
姜含笑縮回沙發里,看著被擠滿的郵箱發怔。
可她下不去手去打開。
她的聰明只夠讓她在前十幾年如魚得水,所向披靡,卻不足夠讓她在如今繼續毫不費力摘得一切。
可過于自傲的姜含笑從來沒接受過“天道酬勤”的教育…她只相信,她這樣的人,理應天生不費力得到一切,而不該和那些靠“苦讀”靠“勤奮”的人被劃為一類。
如今事情要敗露了,而她仍然無法忍受去和在她眼里平庸的人拼時間。那不是聰明的人該做的。
而現在還剩下多少時間留給她呢。
網絡會對她驚訝嘲諷嗎?官方媒體會拿她樹立典型嗎?
而江上清…江上清會逐漸看清她的真實面目嗎?會慢慢發現她的一切嗎?
江上清的溫柔,她甚至只品嘗到了幾個月。如今正是最沉淪,而卻已經要準備著失去了嗎?
手機上彈出江上清的消息,他講他剛剛回酒店,事情已經談好了,明天就可以去見面…順便,他剛剛去買了她白天想嘗的香草撻,還沒睡的話可以來嘗嘗。
姜含笑的眼睛又被屏幕上的光刺痛了。
又想起那句話。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寫下。
這是黃昏的太陽,我們卻把它當成了黎明的曙光。
一切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我想吃gelato。”
當江上清轉身關門時,姜含笑這么說道。
那股特殊的香氣襲來,江上清走近,沒回答,反而蹲下摸了下她的額頭。
“想吃冰淇淋么?…果然發燒了。”
他意料之中,把手里的藥盒放下,很溫柔地說,“來上床睡覺吧。”
而他卷起來的袖口那么干凈,手臂到手指都是玉一樣的白,手指拂過她的鼻端,帶來一點新鮮的檸檬味。
抬頭看看,唇紅齒白的一張臉。
姜含笑不語片刻,咬了咬下唇,“你陪我睡。”
“我明白,你還在發燒呢,我不走。”
江上清似乎沒和她思維同步,點頭,半跪在地毯上,和姜含笑埋在枕頭里的半張臉對視,笑了笑,“睡吧,我就在這里。”
夏天夜晚的風緩慢回升,帶著酒氣一點點把人熏透。潮熱地,昏沉地熏然欲醉。
“你也上來。”
姜含笑小聲要求。
江上清的笑頓了一下,他微微一怔,眼風落回姜含笑身上。
他的神態帶一點遲疑的思索,顯然是在思考姜含笑的話里究竟是不是有些別的隱含邀請意思。
而在他做出判斷之前,姜含笑已經由側躺的姿勢半跪了起來。
然后抱住了他的脖頸。
“你有見到杜寺的那個女主角嗎?她是不是很聰明?”
江上清只感覺到一截小小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胛,看不清她的表情,“為什么這么問?”
“倒沒聽說過什么關于她智商的新聞。”江上清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答,就很溫和地繼續,“我只聽說她是個很優秀的演員。”
“她不是爆紅之后還回去讀完了大學嗎?”
“讀完大學,好像也不是很需要聰明吧。”
江上清失笑,撫了撫姜含笑的后腦勺,“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么。”
他只是隨口玩笑而已,聲音還是帶笑的。可姜含笑好想哭。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夜晚的日子劃過去,像在她的身體里劃開一道口子。血液和時光流出去,未來的寂寞流進來。
未來究竟會怎樣?他還有多久會認清她,然后離開她?在她甚至還什么都沒有試過,什么都沒有做的時候——
所以姜含笑跪立起來,在江上清漸漸疑惑的眼神中慢慢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你陪陪我,你陪我一次。”
手臂環抱住的那把腰真是稱得上秾纖合度,姜含笑手指輕輕顫了一下,從領口開始解他的扣子。
一路下去。直到快到最后一個扣子,領口大敞,眼看著就要全部解開了。
夜風把他半敞開的衣領吹得不斷飛拂,他的下巴也在衣領的白色里若隱若現。
姜含笑呼吸都困難,哽了一口氣,繼續,手指伸向江上清的皮帶扣。
——然后,終于被他輕輕按住了雙手。
他看起來訝異得不得了,垂頭,無聲和她對視。
“發生什么了?”
他的皮膚顏色在被吹動的衣領下時隱時現,而他只是隨手攏了一下,蹲下來,輕輕摸她的臉,“含笑…”
而他的手仍然按著她的,沒有讓她再動。
姜含笑動了動手腕,仍然沒有掙開。
而因為手上掙脫不開,所以羞愧和恥辱感更加千倍萬倍地襲來。
姜含笑的眼眶發熱,酸到睜不開。她扭過頭去,不去看他,忍了很久,還是哽咽:“走開——你出去。”
“怎么會這么難過。”
看到這樣,江上清更覺得是發生了什么重要事情,表情嚴肅起來,“發生了什么?笑笑,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我沒有,心情不好而已。”
被他那樣果斷地拒絕,簡直丟人丟到家了。姜含笑現在全身焦躁,連一秒都待不下去,只想趕緊揭過這個話題,“電影里,很多女主角為了安慰難過的男主角不是都可以獻身嗎?”
“你不可以嗎。”到最后,還是哭了,想給自己留一點尊嚴,可是越說越酸楚,被拒絕的羞愧和之前積壓的情緒一起爆發,“你不可以嗎?”
說完這句話,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又可憐。所以她立刻擦干眼淚,冷臉道:“我現在不想再談這件事了,我想睡覺。你出去。我不要見到你。”
江上清被她解開的扣子還仍然沒有扣好,衣擺不停拂動,像只飄飛的白鴿。
而他扣上了領口的兩粒扣子,沒有把姜含笑的冷淡任性放在心上,半跪下來,在她裹在被子里的額頭上輕輕拍了拍。
“那么明天我來找你,好嗎?”
他似乎把額頭在她露出被子里的手心里輕輕碰了一碰,輕輕的一道嘆息。
“你年紀太小了。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要慎重些。”
姜含笑沒有回答他。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渾身發抖,情緒決堤。
巴黎,卡尼爾歌劇院。
大秀開始前,人流密得像是一塊經緯交錯的紡織布。從不同的方向穿行來人,所以造成的局面也和致密的布料一樣——人群擁擠在一起,爭奇斗艷,繁花錦簇。
時尚版塊的記者在和認識的人打招呼:“哎,david?好久不見!你不是去做娛樂版塊了么,怎么來這里了?要回時尚圈嗎?”
“嗨,amy——沒啊,還在做娛記呢,這不是今天有明星要來么。”
david答,“op那幾個都要來,我們可不也得跟著來么。”
“oceanplus?哦,江上清和李偶?”
david笑她怎么就知道這兩個,被理直氣壯回這兩個人一個在歐美紅,一個風靡全亞洲,只知道他們倆怎么了。
david搖頭笑,過了片刻,抬頭,“噢,來了。”
然后聲音頓了一下。
“那是…江上清師妹?哦,剛演完《石中火》的姜含笑?”
david:“對,是她,江上清居然是帶著她來的,看來這小姑娘還挺會打點關系。關系要打就得和最紅的打嘛…明智的選擇。”
而旁邊的amy卻頓了一下,“呃”一聲,遲疑:“嗯…你確定嗎?你看他們的表情…他們關系真的好嗎?”
david聞聲抬頭,觀察了一會兒姜含笑和江上清毫無交流的樣子,也無言了。
“這倒是個好的新聞思路。”
最終他看了一會兒,反倒樂了,“謝了,amy。等我抓緊拍個照,回去就拿這個發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