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長安,有余便可得長安,好名字。”
一身白衣且在一場春雨中不曾沾濕分毫的冬秀咀嚼著這個不僅讀起來有些好聽,而且震懾作用不弱于她伽藍獅子吼得名字,手里此時已經拿到了一份關于此人的詳細資料,終南武院想要了解的事情,還沒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余長安,本是齊府外姓之人,非齊家宗親遠戚,來歷外人不知。十七年前同其母入住齊府,四歲其母病亡。”
見到開篇幾句對此人身世的描述,冬秀不禁感慨,此子也是一個苦命之人。
“余長安六歲隨齊府府主齊玄習武,雖年幼,卻吃得辛苦,同年入武品九品。”
冬秀低頭沉思,六歲習武倒是與常人無二,殊不知多少門閥宗派,三四歲便已開始習武,但是同年便入得武品,著實有些耐人尋味,要知道普通人練武開始大多三四年方才摸到武品的門檻。
“七歲,厄萊湖有水怪作祟,死傷過往客商無數,余長安赤手入湖,斗湖怪三日,拖其尸首懸于東城門,同年武道七品。”
“八歲習刀,城外三十里青峰山上匪寇作祟,時常截獲行人貨物,余長安單刀上山,誅殺匪寇四十六,活捉三十二。”
一年時間武道連跨兩品,八歲單刀剿匪七十余人,冬秀左手輕掩朱唇,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臺下蕭府府主此時則是靠坐在木椅上,他抬頭瞇眼,面無表情。右側王府眾人則是人人面露恨意,甚至于不做掩飾,不可謂恨之不深。
臺下眾人表情冬秀盡收眼底,有些想不通一個少年如何惹得臺下諸般仇家,繼續往下看那娟錦所寫,便明白了其中所以然。
“十一歲,武道六品,挑戰武道五品的蕭府二供奉常昊,百招不敗。十二歲武道入五品,于春雪樓因爭奪柳花魁交惡武道四品的王府主二弟王志恒,二人于登萊臺立生死狀,交手共計三十四招,王志恒內臟破碎身亡,至此一戰,整個厄萊城乃至大東郡無不震驚。”
冬秀愕然,想來想去已經想不出任何一個詞能形容這般妖孽,武道五品,學院英雄榜前百名也不過如此而已,可其中年紀最小的也有十六歲了,想來那個武院英雄榜第一人,院長暗詡資質七十年來可穩居前三甲的怪物,十二歲時又有幾何啊?這個名叫余長安的少年果真就在十二歲時生死戰力破四品王志恒?冬秀不敢想象此子及冠之時又會是何等景象。
臺上是年輕少女受委屈后的抽泣聲,臺下則是一片死寂。重新提起這個怎么都讓人高興不起來的名字,臺下眾人無不是面露沉色,仿佛那塊積壓在頭頂的巨石時隔四年再次重現。囂張、傲慢、跋扈、年少輕狂等所有的這些都在那個少年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有他在時,哪家的少爺膽敢肆意妄為,哪家的紈绔敢自稱跋扈啊。
“余長安該死,活該他遭天譴。”王府的大公子王文煥怒吼。
冬秀平穩心神,低頭翻開最后一頁。
“十三歲時,余長安修為幾何無人可知,據市井所傳可與三府府主一較高下,同年三月,有紫云宗弟子聞訊前來論武,同行六人,先后交手,十合之內系數落敗。”
“五月,于王府醉仙居酒樓與酒肆掌柜爭執,隨后火燒醉仙居,王府百十人馬圍剿余長安,王府主親自出手,二人交手數十合后被趕到的齊府主分開。”
“六月三日,余長安散盡一身修為,淪為凡人,隱居齊乜山南,直至今日,散去修為的原因不得而知。余長安時年十七歲,四年來未曾下山一步。”
冬秀實在難以接受一個武學天才如此便隕落的事實,她緊緊的攥著手中描繪余長安十三年生平事跡的娟錦,久久不能言語。
蕭府的年輕女孩此時哭的愈加厲害,人們這才從對那人的回憶中擺脫出來,齊齊的盯著臺上那名在夕陽下仿佛弱不禁風的少女,因為她說她的修為,是余長安的。
齊乜山南麓,有一座竹籬圍就的四方小院,院內新老物設不多,一間竹屋,一株老槐,僅此而已。
日落西山,少年靠坐在老槐樹下,身穿姑蘇造的綢錦繡云青衫,腰系半蛇影恭欽玉佩,閉目凝神,若有所思。
厄萊城地處天域王朝西北,北地之人久經風沙,大多相貌粗獷,棱角鋒銳,而少年卻是一副典型的江南相貌,儒生俊雅,倜儻至極。北人南相,尤為少見。
五年前,有大東郡大學士做《大東十年人杰志》,榜單涵括武榜、文榜、琴棋書畫等十數種,余長安位列武榜的同時,又是俊彥榜甲等,其容貌俊秀可見一斑。
余長安住在這座小院之中,已有四年。四年來足不出戶,每日所做,除了靠在老槐樹下閉目養神,便是在后院清溪立桿垂釣。清淡乏味之余,也便于靜心養意,四年以往,浮躁的性子,倒是安定了不少。
晚風拂面,吹使得他睜開雙眼,隨后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間空空如也,任無一物,余長安自嘲一笑。
世人只聞余長安,卻不知此間亦有余長安,更不知,此后再無余長安。
當年她被齊乜老妖吸盡靈根真氣,性命危在旦夕,他,則不忍心讓么好看的眸子就這么永久的閉上。
臨死終了時,她也不過是悔恨沒辦法繼續陪在他身邊。
真情永遠是真情,哪怕僅僅是那一年,那一時,那一刻。
吸干真氣如何,靈根破碎又如何,我余長安就補你一身真氣,還你一方靈根。
這話,或許也只有當時的余長安敢說的出口,會說的出口。
其實這幾年,余長安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最為虧欠的,還是齊玄,自己年少氣盛囂張跋扈,細數下來,那幾年所結仇怨不在少數,尤其王府更是不死不休的地步。齊家雖然表面安然無事,但內里所受波折,余長安豈會不曾知曉。
四年來,那名眸子格外明亮動人的女子,到訪此間竹屋次數,從一日一次,到三日一次,再到半月一次,再到去年的最后一次,愈來越少直至再無登門,可余長安并不怪她。
四年前她說
“長安,我最近可能要少來一些了,爭取早日踏入九品。”
余長安灑然一笑。
一年前她說
“長安大哥,我要閉關一段日子了,明年終南學院來應召,爭取拿一個好的名次。”
余長安揮手,仍舊灑然一笑。
從此,那女子便在沒來過這間竹屋,四年前余長安問自己可曾后悔,答案很明了“不悔”,如今再次問自己這個問題,余長安久久不能作答。
人情世故本就涼薄如水,又有誰會記得你幾分恩情,怪只怪自己的年幼無知,怪只怪自己一時糊涂,那個眼睛好看笑起來更好看的丫頭,何錯之有啊,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個世人都會做的選擇罷了。
世人說“世事本如此,傭人自擾之。”
余長安站起身,低聲罵了一句
“真他娘的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