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南。
暮色中,天地一片蒼茫,一個小土坡上,營盤密布,數(shù)十桿笙旗像秋天的樹木一樣林立在營盤中,隨風輕舞。
正是晚飯時,營寨內(nèi)炊煙裊裊,飄搖在血色黃昏之中。
這個營寨背靠土坡,土坡后,漳水緩緩流經(jīng),隨后,從旁邊殘破的漳南城下流過,向遠方緩緩流去。
夕照之下,河水泛著金光,偶爾有魚兒跳躍水面,發(fā)出聲響。
徐勝治將大軍的營寨扎在此處,與旁邊的漳南城形成犄角之勢,在漳南城下,在營寨前,他動用了大量的民夫和士兵,挖掘了眾多的壕溝和土墻,在壕溝和土墻之間,擺滿了大量的鹿和拒馬,擺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勢。
在前方幾里地,駐扎著敵方王伏寶部的七千人,天氣良好的情況下,站在本方營寨的哨樓上,可以清晰地看見敵方營寨上飄揚的戰(zhàn)旗。
最初,王伏寶率領大軍來到漳南時,徐勝治早就率領大軍駐扎在了漳南,并且,修建好了防守工事,嚴陣以待。
騰玨等人想趁王伏寶立足未穩(wěn)之際,派兵突襲對方,然而,徐勝治否決了他們的建議,放任王伏寶的軍隊不管,任他們輕松地扎下營寨,自己則躲在大帳內(nèi),和身邊的楊善會心安理得地下起了圍棋。
對徐勝治來說。能和王伏寶在漳南僵持,乃是最好地結局,他非常清楚,高暢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若是和王伏寶部開戰(zhàn),無論勝敗都對本方不利,戰(zhàn)敗了,那自然不消說了,要是戰(zhàn)勝了。將王伏寶這七千人全殲或是擊潰,就難免迎來竇建德大軍的報復,那個時候,只憑這訓練不精的幾千人抵御,無疑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并且。這不符合高暢的利益。
高暢現(xiàn)在需要的是時間,他在這個時候并沒有興趣和竇建德死拼。
故而,徐勝治只需要和王伏寶保存不勝不敗的態(tài)勢,將對方拖在此地就可以了,以王伏寶地性格,若是沒有遭受到重大的損失,他是不會輕易要求援軍的。
根據(jù)敵情司的情報,王伏寶和楊善會之間有個人恩怨,他的親弟弟死在了楊善會刀下,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希望能親敗楊善會,為自己的弟弟報仇。所以,更加不會向竇建德要求增援了。
由于高暢軍封鎖了鼓山一戰(zhàn)地詳細戰(zhàn)況。竇建德一方對鼓山一戰(zhàn)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只是以為楊善會被高暢擊敗,不得已逃到了漳南。
因此,王伏寶在制定具體的作戰(zhàn)計劃時就不可避免地走入了認識的誤區(qū),做出了對自己不利的作戰(zhàn)計劃來。
他一直以為面前的高暢軍是楊善會的潰敗的軍隊,楊善會部雖然有好幾千人,然而,只靠漳南一地的糧食是無法養(yǎng)活這一千人的。再加上現(xiàn)在春耕方罷,正是青黃不接之時。農(nóng)戶們也沒有多余地糧食,故而,這幾千人的補給是個很大地問題。
因此,他沒有下令軍隊強攻明顯已經(jīng)做好了防守準備的敵軍,這七千人都是他地子弟兵,雖然,流民眾多,不管死多少人都可以隨時補上,然而,他手下的這些人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若是傷亡太大了,就算日后能補上,戰(zhàn)斗力也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若非逼不得已,他不會強攻面前的敵軍。
若是能拖到敵軍缺糧不戰(zhàn)而潰,那自然最好了。
所以,王伏寶決定與對面的敵軍耗下去,正好落入了徐勝治的算計之中,所以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句話并非虛言,和高暢相比,竇建德集團對于情報工作的重視度未免有些不夠,因此,在一開始雙方的較量中,明顯處在了下風。
當然,王伏寶率領大軍前來漳南,也不是來旅游地,扎下營寨的第二天,他就率領全軍出營前來敵軍營寨前邀戰(zhàn),可是徐勝治在營門前高掛了免戰(zhàn)牌,讓他一戰(zhàn)定乾坤地想法沒有能實現(xiàn)。
從那以后,他派出了大量的小股隊伍,潛進高暢軍營盤前的防御工事中,采取破壞行動。
填壕溝,推土墻,燒拒馬,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另一方面,不時派出主力部隊潛伏在附近,準備等高暢軍出營驅(qū)除本方這些小股部隊時發(fā)起突襲,大量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
就算是采取拖延的戰(zhàn)略,也不會采取被動的方式,必須將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從這方面來說,王伏寶的確是竇建德旗下的第一號大將,深得用兵之道。
然而,他面對的對手也不是平凡之輩,徐勝治好歹也是鬼谷傳人,深得兵家之要,打過鼓山一仗之后,他已經(jīng)不是紙上談兵的書生,而是有著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帥才。
因為扛著楊善會的大旗,故而,徐勝治不管去那里,都將楊善會帶在身邊,兩人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對彼此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兩人都是善于打仗的讀書人,故而,現(xiàn)在的兩人之間說是惺惺相惜也不為過,楊善會在鼓山一戰(zhàn)中吃了徐勝治的大虧,最初,還對此耿耿為懷,頗有些不服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那樣的想法了,對徐勝治的能力,他已然心悅誠服。
不過,楊善會征戰(zhàn)十余年的經(jīng)驗也不是白白得來的,在很多時候,他提出的建議徐勝治都深以為然,往往直接針對了自己沒有能想到的地方。
雖然由于審子玉的背叛,楊善會敗在了高暢的手上,對高暢還頗有些不服氣,不過,看見徐勝治這樣的大才也甘于輔佐高暢之后,對高暢這個人,他多了一些好奇心。
清河郡由高暢治理,總比落入一向被他看不起的流賊竇建德手下為好,再加上,他屢次擊敗那些變民軍,和這些流賊的將領們結下了大仇,只要這些家伙攻下清河,他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清河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因此,楊善會是真心幫助徐勝治來對付面前的王伏寶部的,并且,甘于配合徐勝治,經(jīng)常在士卒們面前亮相,鼓勵他們勇敢戰(zhàn)斗,保護身后的親人,不至于落入流賊之手。
高暢的練兵計劃已經(jīng)非常周詳了,徐勝治并沒有多做改變,照著高暢的練兵方法訓練這些清河鄉(xiāng)兵,只是,根據(jù)某些實際情況,稍作了調(diào)整,在練兵過程中,楊善會也出了一些力氣。
他非常清楚,
抗對面的敵軍,提高士兵們的戰(zhàn)斗力是非常有必要的這些清河的子弟兵在戰(zhàn)場下存活下來的可能性也會增加一些。
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
楊善會覺得高暢的這句練軍口號非常的精要,自己敗在這樣的一個人手中,也不是一件奪目羞恥的事情啊!
所以,王伏寶面對的對手不僅僅是徐勝治,還有他的老對手楊善會,他的那些小動作無一能逃脫這兩人的眼睛,不管他使出多少花招,這兩人都有辦法化解。
針對王伏寶的小股部隊對本方防御工事的破壞,徐勝治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他也派出了小股部隊去陣前展開反襲擾的作戰(zhàn)。
所謂練兵,最好要經(jīng)過實戰(zhàn),不然,就算是在訓練時多么優(yōu)秀,只要沒有見過血,一旦上了戰(zhàn)場見到鮮紅的血液,聞到血的味道后,那個士兵也有可能崩潰,由勇士變成懦夫。
讓他們勇敢作戰(zhàn),只是靠督戰(zhàn)隊和神官們的信仰教育是不夠的,還必須要讓這些原本只是農(nóng)夫的漢子多經(jīng)歷一些血與火的考驗才行。
陣前的這些小股部隊的作戰(zhàn)正好可以鍛煉隊伍,作戰(zhàn)的場面并不大,雙方投入了的軍隊也不多,但是,這并不表示這些戰(zhàn)斗就不殘酷了,往往一場遭遇戰(zhàn)打下來,從戰(zhàn)場上一點傷也沒有的退下來地人并不多。大多數(shù)都帶著輕重不一的傷勢回到營中,傷亡率保持在了可怕的兩層以上。
士兵雖然有損失,然而,經(jīng)過不停輪換作戰(zhàn)之后,這些清河鄉(xiāng)兵們與往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現(xiàn)在,見到他們的人不會再說他們是農(nóng)夫,都會認為他們是非常合格的士兵。
這些小股作戰(zhàn)部隊也吃過一些虧。被王伏寶隱藏在一旁的大部隊突襲,包了餃子,有時候,一個百人隊甚至全軍覆沒,一個人也沒有逃回來,相反。徐勝治也埋下伏兵,突襲王伏寶前來破壞防御工事的小股部隊,狠狠地還了王伏寶一記響亮的耳光,將這些人全部留了下來,一個也沒有放回去。
經(jīng)過幾次這樣地損失,王伏寶只好放棄了用小股部隊破壞對方的計劃,于是,戰(zhàn)場恢復了平靜,雙方進入了僵持的階段。
不知不覺,今天已經(jīng)是戰(zhàn)場保持平靜。雙方的士兵不再流血的第三天。
就在高暢軍的大營炊煙裊裊地時候,幾里外的王伏寶軍的大營。同樣升騰了炊煙,營地里一陣喧鬧。士兵們開始準備進食了。
在王伏寶的大帳內(nèi),一片肅然,士兵們不需要想很多,只要能活著,每天有飯吃就行了,而作為主將,作為率領他們的將軍,需要考慮的事情就非常多了。
王伏寶的臉色并不好。眉頭緊皺,在堂下。他的幾個心腹將領坐在馬扎上,由于被自家主帥的心情所影響,這些將領的臉上同樣充滿了憂色。
和對面地敵軍形成僵持局面之后,王伏寶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他原以為能過拖垮敵軍,讓敵軍由于缺糧而不戰(zhàn)自潰,然而,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或許被拖垮的反而會是自己。
從信都出發(fā),全軍帶上了能夠一個月作戰(zhàn)地糧草和輜重,原以為只需要一個月,他就可以擊潰漳南的楊善會,將其斬首。
之所以如此有信心,建立在幾個因素之上,比如楊善會是孤軍,又剛剛打了敗仗,士氣自然低落,漳南是個殘缺不堪地小城,即便,自己和竇建德都出生在這里,仍然不能自欺欺人,那樣的一個小城池是無法負擔楊善會的大軍的。
可是,和對面的敵軍形成對峙局面之后,王伏寶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低估了對面的敵軍,他們的士氣并不低落,最初,他們的戰(zhàn)斗力并不強,在和本方地軍隊作戰(zhàn)時,往往要兩個人才能換本方的一個人,然而,經(jīng)過一番纏斗之后,后來居然形成了一個換一個地局面,如此,還能說對方是士氣低落的孤軍嗎?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樣辦到的,但是,王伏寶多年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可以肯定,敵軍并不缺糧。
相反,本方的糧草卻有些支撐不上了。
要寄望后面的竇建德派人運送糧草上來,那只能是空想,現(xiàn)在,他們的軍隊雖然不允許隨便劫掠,殺人放火,不過,作戰(zhàn)的時候仍然只帶上半個月或一個月的糧草,其余的糧草完全靠戰(zhàn)場附近的百姓負擔。
如果竇建德知道王伏寶作戰(zhàn)不利,可能會派軍隊前來增援,至于糧草就指望不上了,他有好幾萬大軍,僅靠信都郡,以及樂壽一地支撐,已經(jīng)非常困難了。
王伏寶不想接受竇建德的增援,這只能證明他的無能,證明他永遠也不是楊善會的對手,這對他來說是一個羞辱。
然而,怎么辦呢?最多還有十天就要斷糧了,如果沒有糧草,本方只能退軍了,這和戰(zhàn)敗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事到如今,只能采取那個辦法了!
“好,就這樣辦!”
王伏寶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案幾,案幾上擺放的令箭筒一陣嘩嘩作響,他伸出手,抓起了一支令箭,遲疑了一下,然后拿了出來。
在他的下面坐在第一位的是他手下的大將湯苗,剛才他提出了一個建議,那個建議能夠解決缺糧的問題,只是那樣做的話,漳南一地的百姓就要受苦了。
王伏寶是漳南人,所以雖然要想靠自己的力量擊敗對面的敵軍,只能這樣做,卻也有不忍之心,好半天才有了決斷。
一定要打敗楊善會,一定要抓住他,砍掉他的腦袋,為自己的弟弟報仇,為此,就算死后下阿鼻地獄又如何!
再說,那樣的事情自己又不是沒有干過,只是沒有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干過而已!
王伏寶將令箭丟給了湯苗,湯苗忙接過令箭,單膝跪地,領受王伏寶的命令,然后,出帳而去。
很快,將領們紛紛領命而出,留下了王伏寶一人待在空蕩蕩的大帳內(nèi),他支撐著下巴柱在案幾上,輕輕嘆了口氣,帳內(nèi)的空氣顯得格外的陰冷,就像有一個幽靈在窺視一般。<隋末逐鹿記第二集第四十五章漳南戰(zhàn)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