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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武玉萍走了之后,羅韌半天回不了神。</br>  他在群里發了句,你們誰用血試過武玉萍了?</br>  陸續回復:沒,沒,我也沒。</br>  這似乎不合常理,羅韌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br>  木代拉他:“走啊,太陽都下去了,還要去找丁國華呢。”</br>  只好先把疑慮放到一邊,查了電子地圖,確定最近的步行線路。</br>  路上,木代說:“真奇怪,我在這里住了四年,一點熟悉的感覺都沒有。”</br>  她偏頭看羅韌:“像是一棵蘿卜,被硬插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覺得是自己家。”</br>  羅韌白她:“你想打個比喻我不管,為什么是蘿卜?”</br>  木代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溜溜轉,抱住他胳膊說:“大概是我跟蘿卜在一起待的太久了。”</br>  羅韌笑,摟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對熱戀中的情侶。</br>  不過,在大街上招搖過市,木代還是忐忑的。</br>  問他:“警察會分外注意我嗎?”</br>  羅韌說:“他們會猜測你跑了、找到隱蔽的地方躲起來了,即便露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跡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這么囂張,牽著男朋友沒事人一樣逛街的。”</br>  木代說:“以前不覺得,現在居然羨慕那些能在陽光下昂頭大步走的人。”</br>  她明明不是罪犯,卻揣了一顆過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見人就低頭,看到警車過,手臂上會起細小的顫栗,下意識的,會去看周遭環境:從哪逃最合適?</br>  羅韌隔著口罩捏捏她的臉:“很快過去的。”</br>  木代說:“如果過不去呢,如果功虧一簣呢?”</br>  問完這話,街道上的喧囂聲似乎都小了,生活是個首鼠兩端的婊*子,一邊說著公理正義,一邊又漫不經心送著冤屈的人飛血上白練。</br>  別想著等老天來洗刷你的冤屈,大氣層離地最近的對流層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囂,老天哪能聽到你纖薄的那一聲冤枉?</br>  羅韌說:“那我就帶著你走,咱們永遠不為自己沒干過的事買單。”</br>  “走到哪去呢?”</br>  會被通緝,會被追,去國外嗎?國門都出不了吧。</br>  羅韌問她:“坐過飛機嗎?”</br>  “坐過。”</br>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國界、政*府、機構、組織、條例,只有土地、河流、山丘、平原。愛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們的。”</br>  說話時,陽光斜斜下來,正照著他的臉,羅韌下意識抬手去遮,陽光透過手指的罅縫,在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br>  木代笑起來,忽然上前兩步,雙手環住他的腰,想埋頭在他懷里,前頭的帽檐作梗,只好側過頭。</br>  好的情人,像是一雙眼睛,帶著你看到更藍的天、更長的河,更廣闊的天地,那些困囿心靈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見。</br>  糟糕的情人,只會讓你的目光一直內收,眼里全是生活的逼仄狹小,未來的無望,關系的糟糕,</br>  有個大爺拎著買菜的籃子從邊上經過,咧著嘴看著兩人笑。</br>  木代也笑,還沖他眨了眨眼睛。</br>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潑過來的一盆臟水罷了,擰了毛巾擦干凈就行,大不了沖個涼洗個澡,不見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br>  ***</br>  丁國華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樓的六樓。</br>  以二十年前就已經是主任醫生的待遇來看,這住宿條件,實在是差了些。</br>  天還沒有全黑,樓道里已經暗的快看不見了。</br>  羅韌敲門,篤篤篤三下,然后側耳聽,門里有動靜,看來有人在。</br>  或許應該讓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這個人的背景……不過算了,只是問個信息,三兩句的事兒。</br>  有凳子拖動的聲音,遲滯的腳步聲,然后咯噔一聲,鎖舌打開,門只開了巴掌大的縫,縫的中間,架起一根防盜鏈。</br>  還有橫亙在防盜鏈之上的,一個老頭干瘦而又警惕的臉。</br>  語氣生硬:“找誰?”</br>  羅韌看他:“丁國華……醫生?”</br>  “醫生”這兩個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經,羅韌注意到,他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br>  “什么事?”</br>  羅韌覺得,丁國華這道門,今天自己大概很難邁得進去。</br>  索性單刀直入:“想向你打聽件事,二十年前,你是縣醫院的主任醫師,當時……”</br>  丁國華打斷他:“不知道。”</br>  羅韌失笑:“我還沒說是什么事……”</br>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門頂上的鐵銹零星落下,從他臉上拂過。</br>  好大一碗閉門羹。</br>  羅韌轉頭看木代:“關于丁國華,除了姓名地址,就沒有些別的背景信息?”</br>  ***</br>  羅韌給馬涂文打電話,馬涂文嫌他不夠耐心:“萬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點一點來的。”</br>  這倒是,萬烽火認為,消息貴的就是“及時”,像新聞一樣,今天各家爭搶的頭條,到了明天就是曬干癟的黃花菜,所以他從來不捂,打聽到什么就第一時間傳達什么。</br>  羅韌問:“那還有沒有后續的消息?”</br>  馬涂文拿腔拿調:“你等著吧,我今天還會收一個快遞的。”</br>  背景音里,有個女人的聲音:“哎呀沐浴露都沒了,讓你記得買,你腦子讓狗吃了啊?”</br>  羅韌默默收起電話,看來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愛情的呈現形式也真是奇怪,扯頭發抓臉橫眉瞪眼的,居然也齜牙咧嘴著天長地久下去了。</br>  他轉頭看木代,又抬頭看六樓那扇亮燈的窗:“馬涂文那可能會有新消息過來,先守一會吧,想吃什么,我去買。”</br>  木代看著他:“羅韌,你從來不跟萬烽火那里直接接觸。”</br>  這話沒錯,他總是通過馬涂文。</br>  羅韌笑:“所以呢?”</br>  木代不想猜:“為什么啊?”</br>  羅韌說:“我回國之后,沒坐過飛機,不坐火車,也很少坐汽車,去哪都是自己開車。”</br>  “麗江的房子,是用鄭伯的身份簽的約,開鳳凰樓,我是老板,但鄭伯跑前跑后的辦下的手續上,沒有一紙是我的名字。”</br>  他看定木代:“為什么?”</br>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br>  羅韌吁了一口氣,說:“在這樣一個時代,一個頻繁露面的人,想要完全隱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br>  比如盡量和萬烽火這樣無孔不入的信息網絡保持距離。</br>  木代問:“是誰啊,你在菲律賓那里的仇家嗎?”</br>  羅韌沒有說話。</br>  夜色開始濃重了,晚飯時間,很多開著的窗戶里飄出炒菜的香味,韻韻悠悠,甚至能聽到熱油滾鍋的哧拉聲。</br>  好像看到那個黑人小伙,小個子的尤瑞斯,把槍像扁擔一樣橫亙肩上,探著頭往鍋里瞅,眼睛被油煙熏的睜不開。</br>  “羅,這樣也可以?你們中國人這么吃?”</br>  又嘟嚷:“青木為什么喜歡吃生的,你們都是亞洲人。”</br>  還看到他躺在床上,赤*裸著黝黑的上身,滲著血跡的白色繃帶繞身一周,羅韌嘲笑他說,黑夜里看,只看到白色的一道環。</br>  尤瑞斯氣的捶胸頓足,卻不是氣他的話。</br>  “亞洲女人,”他說,“我永遠的,再也不相信亞洲女人,尤其是馬來女人,我還要提醒我的兒子、孫子,我鄰居的兒子、孫子!”</br>  而床下,他們一群人哄笑著摟成一團。</br>  木代輕聲問:“你的仇家很厲害嗎?”</br>  羅韌還是不說話。</br>  眼前忽然又閃過寧靜的銀灘碧海,他背著水肺,倒頭直沖海底,自海底的巖石上撿起一顆天藍色的海星。</br>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著橘紅色的救生衣,在水里夸張的四下踢騰:“羅,羅,快救我,我翻過來了!”</br>  尤瑞斯居然能套著救生衣,在水里翻了個跟頭,像被人掀翻了無法翻身的烏龜。</br>  羅韌不救他,扯開他的領口,把海星塞了進去。</br>  尤里斯尖叫:“什么東西,涼的,還動的!”</br>  羅韌說:“今天,你要么學會游泳,要么死在水里。”</br>  后來,尤瑞斯終于學會游泳,一有機會,就在海里快活的撲騰,笨拙的姿勢激起巨大的水花。</br>  “羅,我是一條黑魚,在中國,黑魚很珍貴吧?”</br>  羅韌說:“是,一種受人尊敬的魚。”</br>  再后來,尤瑞斯死在激戰過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衣服發泡,鮮血在碧藍色的池水中蔓延開來。</br>  羅韌咬緊牙關,慢慢閉上眼睛。</br>  木代靠過來,涼涼的柔軟面頰貼住他的臉,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羅小刀,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問了。”</br>  羅韌再睜開眼睛里,眼里那層氤氳的水汽,還有蔓延著的血色狠戾,消失無蹤成一片溫和的清明。</br>  問木代:“吃什么?”</br>  “小籠包,蘸帶一點點甜的醋,吸溜吸溜還有湯。”</br>  ***</br>  江浙的灌湯小籠包在這里居然頗有市場,排隊的人不少。</br>  羅韌接到馬涂文的電話。</br>  “那個丁國華,老早不當醫生了,約莫二十年前吧,就從醫院離職了。”</br>  羅韌意外:二十年前,醫生是個金飯碗吧,居然辭職,他這么舍得?</br>  “老婆也離婚了,說他這個人有點神神叨叨的,具體神叨在哪也說不出來,反正不常出門,縮在家里,也不見人。后來改制的時候,醫院想請他回去,他一口回絕了,門都沒讓人家進。”</br>  羅韌心里平衡點了,看來不讓訪客進門對丁國華來說是常態。</br>  馬涂文感慨:“日子越過越窮,二十年前的主任醫師,那也是高知識分子呢……”</br>  ……</br>  羅韌心里一動。</br>  二十年前,那前后、左右,還真是發生了很多事情。</br>  據說木代的母親得了艾滋病——木代被遺棄送走——丁國華忽然離開醫生崗位——就連那個騰馬雕臺,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br>  有一些聯系,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暫時被迷霧遮住,窺不了全貌。</br>  ***</br>  木代坐在小區花圃邊的臺階上等羅韌,向來路看看,又抬頭朝六樓看看。</br>  有一些窗口已經關燈了,小地方,本來就歇的早,小區也死氣沉沉,這么久,除了羅韌出去過,就再沒什么動靜。</br>  木代心念一動。</br>  你不是不開門嗎,可是擋不住我有過墻梯啊。</br>  她走到墻根處,深吸一口氣,兩臂張開,貼緊墻面。</br>  師父說:你不能當墻是墻,你是你,那樣你總會掉下去的,你得想著,墻就是你的地,偶爾踩滑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br>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點用力,倏忽而上。</br>  說是壁虎游墻,其實是哄行外人的,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樣來去自如,她一直多點借力,幸好老樓的墻壁粗糙,很多掛礙。</br>  很快就到了六樓窗口。</br>  她屏住氣,兩手扒住窗臺,身子一擰,兩只腳蹬住隔壁的空調外置架,達成幾乎不太費力的身體平衡。</br>  然后探頭去看。</br>  丁國華將睡而未睡,臺燈調的很暗,斜倚在床上看書,半晌才翻一頁,端的不慌不忙。</br>  那書,目測著,還挺厚。</br>  木代的手肘有點酸,向下看,羅韌回來了,正抬頭看著她,燈光太暗,距離有點遠,看不清他的表情。</br>  不過,沒哪個男人喜歡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沒事就爬墻吧,還是六樓那么高。</br>  木代有點心虛,轉頭看,丁國華似乎準備睡覺了,書往床頭一搭,起身去洗手間。</br>  走路的時候,一拖一拖,腿腳有點僵硬。</br>  過了會,端了盆水出來,準備洗腳。</br>  他喘著氣,脫掉右腳的鞋子、襪子,把干瘦的腳浸泡到熱水之中,愜意似的吁了口氣。</br>  哪有人是一只一只洗腳的?真心怪癖。</br>  手肘越來越酸了,再次低頭,羅韌已經在臺階上坐下了。</br>  待會下去,他如果問她看到了什么,她怎么答?看到丁國華洗腳?</br>  好生無趣。</br>  木代悻悻的,正準備擰個身往下,丁國華又有動靜了。</br>  他拿起搭在邊上的搓腳毛巾,胡亂把右腳抹干,然后端起腳盆,一拖一拖的又去了洗手間。</br>  嘩啦,水倒掉的聲音。</br>  這個叫丁國華的老頭,他只洗一只腳。</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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