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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羅韌心頭一緊。</br>  追問:“你是不是知道她們在哪?”</br>  亞鳳不敢說,嘴唇哆嗦著,一直往后縮,又緊張地透過窗戶看七嬸的背影,只是不斷重復:“你快走吧,別待在這了,快走吧。”</br>  羅韌看進她眼睛里,單手輕握她手背,另一只手豎指唇邊。</br>  他營救過很多人質,知道如何讓情緒崩潰抑或歇斯底里的人安靜下來,她們不是說不出話,只是精神高度緊張而又害怕。</br>  輕聲說:“看我,看我眼睛。”</br>  亞鳳說:“他們要是知道是我說的,會打死我的。”</br>  羅韌說的很慢,一字一頓:“我會回來,帶你出去,沒有人知道是你說的。”</br>  亞鳳看了他一會,終于慢慢平靜下來,良久才低聲說了兩個字:“山上。”</br>  山上?四面都環著山。</br>  “哪座?”</br>  亞鳳怯怯的,咬著嘴唇,慢慢指向其中一座。</br>  那山挺高,山頭卻平,像憑空被削了一塊,很好認。</br>  羅韌笑起來,說:“好姑娘。”</br>  又低聲吩咐她:“記住,我沒來過,你也沒見過我。我會回來找你。”</br>  他倒退著,慢慢地出去,一直看亞鳳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后輕輕帶上門。</br>  七嬸還在門口坐著,背對著后院,穿針引線,偶爾抬起頭,聽曬場那里傳來的熱鬧的吆喝聲。</br>  ***</br>  山上。</br>  羅韌在山道上發足奔跑,這座山上有好幾座簡搭的棚屋,供村里人山中遇雨時使用,既然在山上,不是在山洞,就是棚屋了。</br>  他直上直下,地毯式搜尋,每一間棚屋都看過,潮潮漉漉,沒有人待過的痕跡。</br>  但是沒找到山洞。</br>  山洞無外乎幾種,地殼運動自然形成或者人工開采打通,但后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多集中于礦山,或戰時修鑿,曹家屯兩頭都不靠。</br>  自然形成的又分兩種,一種開放型,望過去一目了然,另一種就是入口相當隱蔽,甚至可能很小,但進去了之后隧道交錯,那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位于黑暗腹內的地下迷宮。</br>  因為這些洞穴的不可知,探洞與深海潛水、漂流、登山、洞穴潛水一起,并稱世界五大最具危險性和挑戰性的活動。</br>  難道亞鳳所說的山洞,在山腹之內?</br>  羅韌沉住氣,尋找一切可能被忽視的山洞入口,終于讓他發現一處類似屏風遮口的所在,側身去看,有一道窄窄的通道,直通內里。</br>  羅韌沒有立刻進去,耳朵貼住石壁聽了很久,里頭要么是沒人看守,要么是看守都睡著了——否則不可能連講話聲都沒有的。</br>  他屏住呼吸,抽了刀子在手,一步一步走了進去。</br>  山洞不小,光線昏暗,但還是可以看到,有個人,蜷縮在山洞的角落里。</br>  那是……曹嚴華?</br>  他似乎睡著了,又像是死了,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羅韌沒有悍然過去,地上撿了兩粒石子,食指中指并起了彈出一粒,重重擊在曹嚴華肩胛上。</br>  曹嚴華吃痛,霍的一下抬起頭來,眼神先是茫然,驀地聚焦,又驚有喜。</br>  如果不是嘴里塞布,他大概要叫起來了。</br>  羅韌笑了一下,正要往前走,洞外忽然傳來亞鳳掙扎著的尖叫聲。</br>  羅韌心叫糟糕,迅速回頭,看到火把的光亮,還有火光在地上打出的,正一步步進來的狹長人影。</br>  先進來的是亞鳳,滿臉淚痕,而她身后那個人……</br>  羅韌苦笑。</br>  居然是青山。</br>  一改之前的憨厚老實,蒲扇般的手抓揪著亞鳳的后頸,另一只手里握了把鐮刀,刀口正卡在亞鳳的脖頸上,不知道是不是走路時的蹭撞,已經破了條血痕。</br>  羅韌動作很快地把匕首插進后腰別上,袖管一低,把剩下的那粒石子壓在手腕和袖管之間,然后兩手張開,慢慢舉起,說:“萬事好商量。”</br>  又努努嘴,示意亞鳳:“不關她的事,別嚇著小姑娘。”</br>  身后,曹嚴華正氣急敗壞的掙扎,拿頭撞膝,料想他之前被青山算計到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咬碎一嘴鋼牙吧。</br>  青山不吭聲,面色卻猙獰:“讓你走你不走。”</br>  是,羅韌笑:“朋友還沒下落,怎么走啊,就這么走了,不地道吧?”</br>  又繼續顧左右而其它:“我現在知道不對了,現在走還來得及么?”</br>  說到最后一個字時,舉起的手突然下甩,袖里的那顆石子破空有聲,狠狠砸中青山握鐮刀的手,青山痛呼一聲,刀頭錯開,亞鳳推開鐮刀,拔腿就往這邊跑,青山一腳踹在她腿彎,亞鳳向著這里撲跌過來。</br>  羅韌早有準備,斜剌里先倒臥在地,接住亞鳳之后就地一滾,伸手就去后腰拔刀。</br>  看在曹嚴華面上,先不傷青山性命,但至少,先廢了他一只手或者一條腿再說。</br>  手剛摸到刀柄,突然間重心全失,身下的平地像是驀地抽開,羅韌身不由已,猝然翻了下去。</br>  ***</br>  昏暗中,木代嘗試很多種方法,想去真的分裂出一個沒有痛感的人格來。</br>  為什么不可以呢?</br>  何醫生給她講了好多人格分裂的案例,有些人,多達二十多種人格,這些人格,因為無序,所以把整個人拉向混亂和失常。</br>  如果可以有序呢,是不是感覺像多了二十多個幫手?</br>  她屏息靜氣,自己對自己說:“來,出來,出來一個。”</br>  當然沒用。</br>  又想當然的給自己催眠:“現在,你就是不怕疼的那個。”</br>  也沒用,手扒住石壁,還是痛的變色。</br>  不就是一個手指甲,不就是一條腿么?</br>  她煩躁極了,像是地底的困獸,徒勞的轉來轉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里晝夜不分,她已經沒有了白天晚上的概念。</br>  末了,她心里說:滾你媽的蛋,我就是要上去。</br>  她走到石壁邊,伸出左手,抓住一塊微凸處。</br>  疼痛像是有形,貼近了看,可以看到那根手指上暴筋,指面上的皮不受控的顫。</br>  木代不松手,低聲說:“疼嗎?還可以再疼一點。”</br>  一咬牙,手上加重了力氣,這一次,手臂都在發抖了,額頭上敷一層細汗,她額頭抵住石壁,死死碾磨,眼淚從眼角溢出來。</br>  說:“也沒疼死,還能怎么疼?”</br>  這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氣,細小的血跡,透過包扎的布條流下來,痛到末了,也就是那樣了。</br>  可以了,這種痛,可以忍受。</br>  抬頭看洞頂,20-30m,她一定會很慢,但可以上去。</br>  她甩手,活動手腕腳腕,扭脖子,腰帶系到最緊一格,想著再喝點水。</br>  手電一照,水已經浸下去了。</br>  大概是雨小了吧,不過沒關系,一側的石壁還是濕的,木代過去,濕了濕嘴唇,最后深吸一口氣。</br>  開爬。</br>  痛還是痛的,她一路罵,罵很多自己從前羞于出口的粗話臟話,罵那只手,也罵那條腿。</br>  罵:“你這個賤人,這種時候給我找事,我就把你給撕了。”</br>  也不止罵,還會給糖吃:“你要是老實,出去了之后,我給你吃香的喝辣的,給你抹最貴的護手霜,還修個指甲。”</br>  汗流浹背,渾身發顫,全靠這一股氣和胡說八道維持。</br>  爬到中途,低頭去看,頭昏目眩,雙腿發軟,也沒力氣罵了,想想要換個策略,于是款款柔柔。</br>  “這個時候摔下去,大家都活不成,所以同心同德,嗯?嗯?”</br>  那語氣,好像手和腿都能給她應聲似的。</br>  繼續爬,汗如雨下,汗水滴進睫毛,偶爾流進眼里,咸澀的要命。</br>  洞穴下寬上窄,是個倒扣的穹形。</br>  行百里者半九十,她真的爬不動了。</br>  不止因為受傷,還因為,進來之后,沒吃過東西,一腔意氣支撐,眼睜睜看著還剩那幾米,怎么都上不去。</br>  她死死扒住石壁,大口大口喘氣,腦子眩暈,耳鳴,一時間,覺得這偌大地洞之內,都是自己的喘息聲。</br>  這場景,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br>  恍恍惚惚,潮氣、霉氣,還有絕望的氣息。</br>  腦子里,突然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木代驀地抬起頭,心頭巨震,死死盯住這個地洞。</br>  高處、冰涼、森冷。</br>  一股涼氣從心底升起,她仰起頭,看前方。</br>  有很小的沙粒,從眼前,簌簌落下。</br>  她想起來了,她做過一個夢!</br>  木代想也不想,使盡渾身的力氣,足下拼命一蹬,向著對面的石壁直撞而去。</br>  會有人落下嗎?會是羅韌嗎,不知道,但是,不能等,等那一兩秒,等到她能看清是誰,時機就錯過了。</br>  她要的就是拿捏的不差分毫的這一撞。</br>  頂上有什么迅速落下,木代狠狠撞在一個人身上,她去勢略減,一垂手攥住那人衣服,另一只手狠狠抓向對面的石壁。</br>  抓住了,但很快抓脫,這一次份量太重,下降的速度明顯變快,木代腦子里一片空白,除了留一只手抓人,兩條腿全上,拼命往石壁上抵,增加點摩擦力也是好的。</br>  再然后,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眼前火光迸現,緊接著下跌之勢陡止。</br>  這霍然停止和驟然下落一樣,一時間都收不住,木代一個頭下腳上翻下去,千鈞一發之際,那人一探胳膊,就把她摟住了。</br>  說:“直腰,慢慢把腰直起來。”</br>  是羅韌的聲音。</br>  木代喉頭一哽,眼前一片溫熱,她提著氣,抓著羅韌的胳膊慢慢直起腰,往下看,大概還有十來米。</br>  她摟住羅韌,埋頭在他胸膛。</br>  羅韌往后一縮,他不喜歡去摟或抱,下意識不想把胸腔或者腹部的空門留給任何人。m.</br>  但是,懷抱里,好熟悉的感覺。</br>  羅韌脫口問了句:“是木代嗎?”</br>  他根本也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栽下來之后,半空忽然被人撞偏,然后抓住,不管怎樣,那人是想救自己的吧。</br>  他利用這暫緩的須臾,拔刀,覷到石壁裂縫處,狠狠去插,刀尖在石壁上迸出火花,終于進位。</br>  他又問了一次:“是木代嗎?”</br>  木代沒吭聲,腦子里還是放空的,剛才發生了什么,她幾乎想不起來,只知道又狠狠摔了一次,然后止住,沒死。</br>  至少現在,還沒死,還抱了一個。</br>  她含著眼淚笑。</br>  羅韌摟緊她,低頭看洞底,乍逢黑暗,他不像木代那么適應,看了好一會才看出距地大概十來米。</br>  他低下頭,親親她額頭:“我包里有繩子,拿出來,系在我腰上,然后你先絻下去。”</br>  木代不想動,她覺得沒力氣了。</br>  羅韌說:“乖,木代,先下,這把刀,支撐不了多久的。”</br>  是,還沒到頭呢,不能就這么安逸了。</br>  木代打起精神,摸索著,拉開羅韌的背包拉鏈,拽了繩子出來,是登山繩,韌度可以保證,羅韌接過來,腰上纏一圈,又拉過肩,擴大著力點:“來,下。”</br>  木代幾乎不用手,繩子蛇一樣繞繩,盡量不去借羅韌的力,幾個彎繞落地。</br>  落地之后就癱了,往后一倒,直接暈了。</br>  然而也并沒有暈多久,似乎只一兩分鐘,又睜眼。</br>  羅韌還在上頭。</br>  木代躺在地上,盯著他,頓了頓摸出兜里的小手電,推亮了照過去。</br>  乍遇光亮,羅韌有些睜不開眼。</br>  木代有點奇怪:“你怎么還不下來?”</br>  羅韌回答:“說的好像我能下去一樣,我又不是你,能隨便上墻。”</br>  哦,也對,羅韌不會游墻。</br>  明知道不該笑,木代還是忍不住,忽然哈哈大笑,地上冰涼,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br>  羅韌擔心的看她。</br>  木代在下頭多久了?</br>  歐美的洞穴探查隊中,隨隊經常配備精神病學者,因為黑暗而超靜的地下環境,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很多洞穴受困者獲救之后,伴隨而來的,反而是后半生的精神失常。</br>  他不能不擔心:“木代?”</br>  木代沒理他,過了會,她撐著手臂起來,打著手電,在石壁上來回照著看。</br>  低處的石壁跟高處不一樣,石縫變多。</br>  她重重的喘息,一直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伸手在地上摸到了什么。</br>  說:“羅小刀,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幫你下來。”</br>  羅韌哭笑不得。</br>  然后說:“求你。”</br>  反正求她也不丟人。</br>  木代哈哈大笑,忽然又止住,說:“羅小刀,你等著,我給你造一條金光閃閃的生財路。”</br>  說話間,抬手一揚,手里的紅布袋口散開,光亮的銀元咣當灑了一地。</br>  撿起一枚,看準了,發力擲向石壁,噌的一聲,牢牢卯住石壁的裂縫,半枚在縫里,半枚在縫外。</br>  小是小,但對他來說,足以做腳蹬之用了。</br>  木代又撿起一枚,先送到嘴邊,吹了口氣,又送到耳邊去聽,嗡嗡的聲音,傳說中錢的聲音,真是悅耳舒心。</br>  手一揚,又是噌的一聲,卯住另一處石縫,約在前一枚下方一米處。</br>  然后抬起頭,目光正跟他的相接。</br>  羅韌心里說了句:“漂亮!”</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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