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羅韌的吩咐,曹嚴華給炎紅砂打電話,讓她盡快趕過來。</br> 哪怕項思蘭嘴里問不出一個字,能帶走第四根兇簡,也是功德圓滿,而根據之前的經驗,用五個人的血逼出兇簡,比讓項思蘭“假死”這種方式要穩妥的多。</br> 木代在屋子里翻翻看看,試圖去找出些能夠喚起回憶的物件或者痕跡。</br> 然而并沒有,什么都沒有,她嘆了口氣,走到門外,倚著墻坐下。</br> 曹嚴華晃著手電一溜小跑的離開,去大路上接炎紅砂。</br> 木代聽到一萬三在問羅韌。</br> ——她這樣的,還算是人嗎?</br> ——兇簡如果離身,她會死嗎?</br> ——兇簡離身之后,她的身體會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呢,還是會恢復正常?</br> 羅韌沉默了一會,說:“項思蘭現在的情況,其實有點像進化?!?lt;/br> 進化?木代抬起頭看羅韌。</br> 他說:“你們試著回想,中學的歷史課上,由猿變人的歷史,一開始體毛長、四肢行走,腦量小,后來慢慢的,直立行走,腦部變大、變圓,原始犬齒變短——不管是從外觀到內部結構,其實是發生了變化的。”</br> 一萬三敷衍著嗯了一聲,他雖然從來沒有正規上過學,但這種常識還是知道的。</br> “這種進化,其實現在也在發生。有設想說,未來,當科技發展到一定的水準,人不需要再去行走去勞動的時候,四肢可能會慢慢退化,大腦則會越來越發達。換言之,你身上常用的、功能需要加強的器官會更強,而不需要用的器官會消失?!?lt;/br> 說到這里,羅韌頓了一下,忽然想到青木。</br> 青木跟他聊起過自己小時候動的第一則手術,割闌尾,羅韌記得自己還問他,那么小就得了闌尾炎嗎?</br> 青木回答:不是的,因為闌尾沒大的作用,萬一發炎又很要命,所以我們日本人,有很多人,很小就選擇割掉闌尾。</br> 如果留著沒有作用,割了又無妨礙,以后會不會自然消失了?</br> 羅韌說:“項思蘭這種情況,原理我是不大清楚。但是很顯然的,她用來影響人的力量出自于她的心臟,木代之前在熱成像儀里也看到過,那股所謂的‘風’,是源出她心臟的一種力量?!?lt;/br> 所以在各種器官里,她的心臟需要極其強大,逼迫的其它臟器為心臟移位。</br> 一萬三喃喃:“幸虧她影響不了我們,不然的話,她永遠不會被抓住吧?”</br> 木代說:“如果她經營的更完善、更久,周圍的人,說不定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吧?”</br> 這話有點拗口,羅韌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br> 木代說的沒錯,項思蘭可以影響周圍的人,讓自己成為一個視覺盲點,也就是說,她明明生活在這周圍,整天在人前晃過,但是每個人在被問及她時都會茫然回答:沒有啊,沒見過這個人啊,沒印象啊。</br> 那時候,她就是一個不隱形的“隱形人”。</br> 羅韌覺得慶幸,截止目前,兇簡雖然是一次比一次詭譎難測,但好在,都還是有破綻的。</br> 但是……</br> 還有三根呢。</br> 都在哪呢,是各自為營,還是同聲呼應?存在是為了什么?害人又是為了什么?為什么并不聚到一起,而是天南海北的散落?</br> 羅韌覺得腦子真不夠用。</br> 抬頭看,遠處的大路上,手電光柱在繞著圈的掄劃,估計是曹嚴華接著炎紅砂了。</br> 羅韌忽然冒出一句:“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lt;/br> 難得他會有問題,一萬三和木代都看他。</br> 羅韌說:“傳說中,老子過函谷關,令官尹喜前去阻攔,攔下了一部,還請他將兇戾的力量引于七根兇簡,用鳳凰鸞扣封印?!?lt;/br> 是啊,這稀奇嗎,這段話,這中間的故事,他們每個人,都能倒背如流了。</br> “這樣的故事都能傳的有板有眼。那么關于兇簡到底都是些什么,為什么為惡,如何克制,居然一點記錄都沒有嗎?”</br> 一萬三斜了他一眼,語氣里多少有點揶揄:“聽你的意思,這世上還應該有本傳古奇書,來記載怎么樣應對兇簡?!?lt;/br> 羅韌回答:“我確實是這么希望的。”</br> ***</br> 炎紅砂跟著曹嚴華,氣喘吁吁跑近。</br> 還拎了個醫院的塑料袋,近前時,往這邊一甩,羅韌抄手接住。</br> 很好,酒精、棉球、皮管、鑷子,一排一次性注射器和針頭。</br> 炎紅砂抱怨:“這種東西,人家不肯賣的,我說了不知道多少好話,還另外塞了錢……”</br> 說話間,偷偷摸摸地探頭朝屋里看,剛才過來的路上,曹嚴華已經揀緊要的跟她說了,但倉促間詞不達意,撩撥的她又是好奇又是忐忑。</br> 回過頭,木代已經擼起袖子,讓羅韌抽血了。</br> 于是自覺擼袖子,一個接著一個。</br> 五管血,都注入一個消毒瓶,混合之后,再抽進一個針管里。</br> 幾個人都進屋,關門,曹嚴華不待吩咐,就去找了個桶,裝了水放在邊上待命,窗戶是都砸破了,但一萬三還是很盡職的把窗簾都拉上。</br> 羅韌示意炎紅砂幫忙,把項思蘭的袖子擼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久爬行的關系,她的小臂粗壯,摁上去有點鐵硬,看起來像是大腿上的腱子肉。</br> 尖細的針頭推入,這一點刺痛當然不算什么,項思蘭翻瞪著眼,鼻子里嗤嗤的聲音。</br> 羅韌停頓了一下,對木代說:“找塊布,把她嘴堵上。”</br> 木代愣了一下,下意識答了句:“她不會講話的?!?lt;/br> “現在是不會講話,很難說恢復之后會不會,萬一慘叫,有人路過了聽見,很麻煩。”</br> 木代沒辦法,只好找了塊布,團揉了塞進項思蘭的嘴里。</br> 羅韌把注射器一推到底。</br> 初始,并沒有什么動靜,項思蘭臉上像是帶著冷笑,眼珠子兇戾地轉著,看每一個人。</br> 再然后,被注射了血的那條胳膊忽然痙攣似的一抽。</br> 這抽搐就再沒停止過,一路攀上肩膀,下行,到胸腔。</br> 羅韌之前說,心臟不是外裸的,外頭覆蓋了透明的表皮,現在終于看到,無數根細如發的血絲,像是行進中的最密的蛛網,瞬間覆蓋了那顆心臟的表面。</br> 項思蘭臉上的表情驟變,身體不受控的四下撞蕩,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血絲漸漸彌漫成血霧。</br> 木代甚至覺得,再看下去的話,那顆心都要爆裂了。</br> 她盡量偏頭,深深的噓氣,咣當一聲,項思蘭掙扎的太厲害,從椅子上摔下來了。</br> 再然后,聽到羅韌沉聲說:“好了。”</br> 兇簡已經取出了嗎?木代的眼角余光覷到曹嚴華打的那盆水,水面晃個不停,有淺淡的血色正慢慢暈開。</br> 一萬三忽然驚呼了一聲:“看她心口!”</br> 項思蘭在地上劇烈地翻滾著,心口處的那個凹洞,居然在慢慢地平復。</br> 曹嚴華趕緊端著水到屋子的另一面,生怕被項思蘭四下掙扎著踢翻。</br> 羅韌先前的顧慮是合理的,盡管嘴里被塞了布,木代還是聽到項思蘭幾乎是撕心裂肺般的,從團布的縫隙間逸出的聲音。</br> 兇簡附身時,對她身體器官的改造或許是長年日久的緩慢變化,但恢復卻是瞬間和粗暴的,那些挪開的骨頭要扭曲回來,移位的臟器要重新占位。</br> 像什么?像小時候聽到的故事里,孫悟空鉆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東一拳、西一腳,那種痛苦莫過于此吧。</br> 羅韌給炎紅砂使眼色,炎紅砂懂了,過來拉著木代的手說:“咱們出去吧。”</br> 推開門出來,空氣是比屋里清冽些了,但是窗子都是破的,悶哼的聲音還是一直往耳朵里竄。</br> 炎紅砂帶她往邊上走,在那輛電動三輪車上坐下。</br> 問她:“你還好吧?”</br> 木代笑笑,指著屋里說:“那是我媽媽呢?!?lt;/br> “紅砂,你對你媽媽有印象嗎?你想她嗎?”</br> 炎紅砂搖頭:“我爸和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我小時候,被同學欺負嘲笑的時候,會想他們。后來,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lt;/br> 說完了,又忍不住問木代:“如果她真是你媽媽,你預備怎么辦?你會留下來,跟她生活在一起嗎?”</br> 木代怔了一下,這種可能性,她想都沒想過。</br> 炎紅砂自顧自地絮叨:“你要是留下來,我以后見你就不方便了吧?還是你會把你媽媽帶到麗江去呢?”</br> 木代反問:“我為什么要留下來?為什么要把她帶到麗江去?”</br> 炎紅砂說:“你的媽媽不就是你的責任嗎?”</br> 羅韌推門出來,看到兩人肩并肩坐在三輪車后斗邊。m.</br> 木代忽然激動:“她為什么就是我的責任了?她都不要我,我從來都沒跟她一起生活過!”</br> 炎紅砂嚇了一跳:“你別急眼啊,我就是說說?!?lt;/br> 她有點不知所措,木代忽然又笑起來,說:“沒什么,我有點急了?!?lt;/br> 羅韌看著木代的側臉,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頓了頓,他重重咳嗽了一下。</br> 炎紅砂回頭看他。</br> 羅韌說:“先進來吧?!?lt;/br> ***</br> 項思蘭已經被曹嚴華和一萬三扶睡到床上,大汗淋漓,頭發都已經濡濕了,雙目緊閉著昏迷不醒。</br> 據說是途中痛暈過去了。</br> 消毒瓶里,五個人的溶血還省下一些,羅韌說:“考慮到上次的情況,把血注入盛放兇簡的水中,可能會出現一幅水影的?!?lt;/br> 木代笑笑:“不會又是跟狗有關的水影吧?”</br> 這幾次,也總結出經驗來了,最先出現的水影總是跟狗有關,而真正提示下一根兇簡特征的圖像,總會隔一段時間之后才隱現端倪,而且晦澀的幾乎難以解讀。</br> 是否有關,試一下就知道了。</br> 羅韌把消毒瓶的瓶口下傾,將剩下的血倒入盆中。</br> 蘊紅色的一灘,起初幾乎將盆水染紅,然后,變作了一絲絲的,在水里穿梭著的,極細的血絲。</br> 和上一次血線只是在水面上排列出畫的線條不同,這一次,那些血絲穿插編織著,自水底而起,或橫或豎,或斜插。</br> 一萬三先看出玄虛來:“立體的?”</br> 羅韌說:“管它是不是立體的,還不是一樣看?!?lt;/br> 也對。</br> 畫面漸漸清晰,漾在水波中,近在咫尺的逼真。</br> 那是喜轎,吹打的送親隊伍,還有邊上的房屋。</br> 房屋的式樣是老的,和上次看到的那幢宅子一樣,距今至少有上百年。</br> 兩旁是看熱鬧的路人,撿鞭炮的孩子,中國民俗里,這應該是很常見的送嫁場景了。</br> 而在送親隊伍的末尾……</br> 木代輕吁了一口氣,問羅韌:“你看見了嗎?”</br> 看見了,那是一條狗,蹲伏著,眼睛直直看著轎子遠去的方向。</br> 畫面上,幾乎所有人物,都是向著那喜轎去的,只有那條狗,在擁擠的人群之外,身周一片詭異的空洞和落寞。</br> 再然后,那條狗的眼珠子,忽然向邊上動了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