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中途，遇到了一萬三他們前來接應的船，船沒完全修好，開一下停一下，跌跌撞撞像是才學會走路。</br> 曹嚴華幫著把木代拉上了船，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眼睛瞪的跟銅鈴似的。</br> ——妹妹小師父，我們和老蚌打的天昏地暗的，你怎么就漂走了呢？</br> ——要是我小羅哥沒找著你，你得漂哪兒去？漂去西天取經嗎？</br> 炎紅砂瞪他：“去，去！”</br> 她拿了床毯子，幫著木代包起來，女孩兒就是心細，看出木代身上濕了會覺得冷。</br> 老蚌撈上來了，了無生氣地躺在甲板上，骨灰盒上綁了鐵鏈，放在盛滿了水的水桶里，桶身上寫滿了字，這次寫的相當直白，諸如：“金木水火土”、“老子”、“鳳凰鸞扣”。</br> 一萬三聳聳肩說：“頂得一時是一時嘛。”</br> 羅韌問：“另一條船呢？”</br> “壞的比這條厲害，趕著來接你們，先扔那了。”說到這，像是想起了什么，“虧得你不是直撞，不然兩條船都得廢，你還挺有先見之明的。”</br> 他覺得羅韌在那一瞬間，改直撞為側撞還是挺明智的。</br> 羅韌看了他一眼，說：“過獎了，我當時沒想那么多，我只想著，兩條船都是我出錢租的，撞壞了我還得賠。”</br> **********</br> 回到原先的位置，一萬三繼續鼓搗著按照圖紙修船——至少能讓船回到岸邊，羅韌則穿戴好裝備下水，去帶回炎九霄的尸體。</br> 炎紅砂感動的不行，跟他說：“羅韌，你真是個好人。”</br> 羅韌下水之后，炎紅砂的感激之情還是無以言喻，又去找木代：“木代，你趕緊嫁給羅韌好了，他真是不錯的。”</br> 木代很疲憊的樣子，說：“我要睡覺了，困的很。”</br> 哦，睡就睡吧，木代睡著之后，炎紅砂幫她把毯子角掖好，躡手躡腳出去，又關上門，感覺這樣，像是間接報答羅韌了。</br> 很快，羅韌就帶著炎九霄的尸體上來了。</br> 在水下這么久，潛水頭盔早就進了水，頭顱慘白腫脹，炎紅砂不敢靠近，羅韌用外套把炎九霄上半身遮住以后，她才紅著眼挪過來。</br> 跟這個總在外頭忙東忙西的叔叔，談不上特別深厚的感情，但到底也是叔叔。</br> 她打定主意，就近把叔叔的遺體火化，這事，暫時也不告訴爺爺。</br> 正恍惚間，聽到曹嚴華在說：“那這老蚌，怎么辦呢？”</br> 羅韌說：“死都死了，你帶回去做什么？”</br> 曹嚴華嘀咕：“那這里頭，還有珍珠呢。”</br> “你沒心理陰影？給你做串項鏈，你會帶？”</br> 難道就這樣掀回海里去嗎？曹嚴華怪舍不得的。</br> 炎紅砂忽然反應過來，說：“給我吧。”</br> 羅韌點頭：“也行，你叔叔本來也是沖著珍珠來的，你把這些帶回去，也算是不空來一場。”</br> 炎紅砂搖頭，給他解釋：“我家里本來就是采寶的，有很多合作的下家，價錢相對合理。我雖然不大會看珍珠，但這老蚌胎里的珍珠成色都不錯，能賣個好價錢。船都撞壞了，要賠不少錢，可以用賣來的錢貼補，如果還有剩下的，見者有份唄。”</br> 見者有份！這四個字太動聽了！</br> 曹嚴華登時就激動了，這一趟累死累活的，小命都搭上半條，如果能有些貼補，那是極好的——而且這些珍珠的成色何止是不錯啊！</br> 紅砂妹妹真是慷慨大方。</br> 羅韌并不在意，隨口說了句：“隨便吧。”</br> 又問：“木代呢？”</br> “說是困的很，累了。”</br> 是嗎？羅韌有些微的不安，但是自己也說不大清楚，這不安究竟來自哪里。</br> **********</br> 船勉強能動時，已近黃昏，兩條船一般的德性，走著走著就癱瘓，有時候又像搖搖車，擺得人哭笑不得。</br> 終于到達歇腳的村子，羅韌找了村里的機械工來修船，曹嚴華朝村里人借了刀子，自己一顆顆的先把珍珠給剜出來，裝了滿滿一塑料袋，想著這一行居然有意外之喜，樂的眉開眼笑的。</br> 他并不是貪財的人，但是，放眼看去，這全天下奔波勞碌的，有幾個敢說不是為財呢？</br> 晚飯是付了錢，請就近的一戶村民家給做的，熱氣騰騰，有魚有蝦有肉，白米飯堆的像元寶尖，真是這些日子以來，吃的最好的一頓了。</br> 木代也睡眼惺忪的起來了，幾個人在船艙里圍坐就餐，艙門一關，憑添幾分暖意。</br> 曹嚴華吃的呼哈呼哈的，忽的一抬頭，看到羅韌在看木代。</br> 他笑的賊賊的，說：“小羅哥，吃飯唄，吃完飯再看唄，我小師父又不會跑了。”</br> 木代臉一紅，心里卻是歡喜的，抬頭看羅韌，羅韌輕易就把話題岔開了去：“今天晚上，大家都睡在一個艙里吧，就像上次小商河一樣。”</br> 又囑咐一萬三：“你留意一下，能不能畫出水影。根據上一次的經驗，你是最先看到的。”</br> **********</br> 一萬三一定會是第一個看見的嗎？曹嚴華有點不服氣，臨睡前，他去到岸上，拿塑料袋兜了一袋的沙土，就擱在頭邊上，一直盯著看。</br> 炎紅砂挺羨慕的，覺得他們每個人都能看到些什么，真是怪稀罕的。</br> 自己偏偏就不能，有點低人一等的感覺。</br> 她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想跟木代說會話，誰知她鼻息淺淺的，又睡著了。</br> 炎紅砂想著：木代今天，可真是嗜睡啊。</br> **********</br> 羅韌在外頭打電話。</br> 先打給張叔，這個點正是酒吧最忙的時候，電話一接通，就聽到張叔忙的火燒火燎的聲音，估計在支使新的伙計：“快，快，點單。”</br> 然后匆匆走到僻靜處跟他通話，劈頭就問：“我們木代怎么樣了啊？”</br> 聲音里，有隱隱的不悅。</br> 當然不悅，直接間接的因為這個羅韌，他酒吧的人幾乎跑光了，前兩天一萬三來了個沒頭沒腦的電話，說什么木代不能說話，可把他擔心壞了。</br> 得知都平安無事，這兩天就會回麗江，他總算是放了心。</br> 掛電話之前，羅韌忽然欲言又止。</br> “張叔，我想問一下，木代從前，會突然忘掉些什么嗎？”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就是那種，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事后，完全不記得。”</br> 張叔呵呵笑起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br> “有啊。”</br> 羅韌心里一喜。</br> “小老板娘要是喝醉了，酒醒之后，就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了。”</br> 不是這種，羅韌有些失望，但還是問了句：“木代不能喝酒嗎？”</br> “能喝，有時候自己閑著沒事，她都會斟杯酒在手邊，當飲料喝。但是她喝酒有個度，就像量變到達質變的那條線，到那條線，可就糟糕了。”</br> 張叔嘖嘖，又像是心有余悸的后怕：“她要是喝醉了酒，可太可怕了。”</br> 羅韌苦笑著掛了電話。</br> 不是的，木代今天這種情況，跟喝酒沒關系。</br> 他想說服自己別多想，安然接受她只是“嚇懵了”這個理由，但是不行，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br> 有個可怕的念頭，她會是被兇簡附身了嗎？雖然有一根兇簡已經被確認就在那個骨灰盒里，但如果這老蚌身上，有兩根兇簡呢？</br> 當時，她從繩上下墜的時候，老蚌擦著她的身體上旋，會不會就是這錯身而過的時間？</br> 羅韌的腦子很亂，勒令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但是止不住。</br> 回身時，船艙的燈已經熄了。</br> 時間不早了，已經是睡覺的點了，而且，一萬三的水影，最好在沒有光的情況下畫的。</br> 羅韌猶豫了一下，又撥通了神棍的電話。</br> 那頭很吵，他聽見神棍中氣十足的大叫：“每次來，都讓我干活兒！信不信我下次不來了！”</br> 神棍也會被人欺負嗎？聽來匪夷所思，但不知為什么，他說話的語氣，總讓人有種“言若慍怒，心實喜之”的感覺。</br> 羅韌問：“你不在麗江了？”</br> “不在，我看朋友來了。”他像是想起什么，“那個火，你找到了嗎？”m.</br> “找到了怎么樣？找不到又怎么樣？”</br> 神棍的聲音壓的低低，又有隱隱的得意：“如果找到了，我大概能知道，怎么救聘婷。”</br> 羅韌渾身的血一下子激到了頭頂：“怎么救聘婷？”</br> “你聽好了，兇簡跟鳳凰鸞扣，是一定水火不相容的。如果說你們真是鳳凰鸞扣選定的人，那相當于金木水火土五種力量，被引渡到你們身上。我想了個比較粗暴的法子，但是應該可行……”</br> “把你們五個人混合的血，注射到聘婷的體內，很可能，會逼出那根兇簡。”</br> 五個人混合的血，注射到聘婷體內……</br> “這種，血型不合，可以嗎？”</br> “哎呀小蘿卜，你腦子里裝著的，都是蘿卜嗎？”神棍不滿地嚷嚷，“這種時候，你還想著血型，你思維發散一點好不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嚴格依照科學的，而且，聘婷已經那樣了，你就當死馬當作活馬醫了……”</br> 羅韌腦海中，好像閃爍出細小的火花。</br> 五個人混合的血，注射到聘婷體內……</br> 他突然問神棍：“如果五個人分具金木水火土的屬性，是不是說明，兇簡不會附身？”</br> 剛一萬三不是說了嗎，骨灰盒里原本有張猙獰的人臉，但是扔回水里之后，盒面瞬間就平展了，水是五行之一，木也是啊，木代能從木質里看到鳳凰鸞扣的訊息，如果木的力量被引渡到她身上，理論上，兇簡也會忌憚她的……</br> 神棍倒沒想過這個，有些不確定：“好像……也有這個可能。”</br> 羅韌長長吁了口氣。</br> **********</br> 船艙里，忽然傳來炎紅砂的尖叫聲。</br> 羅韌渾身一震，快步沖了進去，順手撳著了壁上的燈，所有的人都起來了，木代正揮手幫炎紅砂打扇，抱歉似的看羅韌他們，用口型說了句話。</br> 她做噩夢了。</br> 還以為是出事了，羅韌松了口氣，看向一萬三，一萬三搖搖頭，把手里的畫本遞給他，說：“只畫了一半。”</br> 羅韌接過來看。</br> 那一頭，曹嚴華在床墊子上爬了幾下，爬進木代她們的床，問說：“紅砂妹妹，你做了什么噩夢啊？”</br> 炎紅砂小聲說了句：“我夢見把叔叔火化了。”</br> **********</br>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白天的時候，她決定就近把叔叔炎九霄火化，晚上，就做了個跟火葬場有關的夢。</br> 夢見她把叔叔炎九霄送去火化了。</br> 火葬場里，空蕩蕩的，她一個人，推著載有叔叔遺體的小推車，到了焚化爐邊。</br> 那個焚化工長的怪形怪狀，頭上還蒙了黑色的布罩，甕聲甕氣跟她說：“你回一號監控室去等。”</br> 那里有一排房子，都是監控室，監控室里裝有閉路電視，方便遺屬觀看焚化的過程。</br> 一號監控室，在那一排房子的第一間。</br> 于是她回到監控室里，監控室里有三排座椅，她坐第一排，正中。</br> 她一直盯著電視屏幕看，終于有影像了，她看到叔叔裹著白布的尸體慢慢進了爐口，再然后，幾乎是瞬間，火起，爐口一片火紅。</br> 按照老一輩的習慣，這個時候要喊一句“躲火啊”，提醒那個正要離開的魂魄不要被人間的炙火燒傷。</br> 炎紅砂低下頭去，擦掉眼角的眼淚，再抬頭時，忽然如遭雷噬。</br> 她看到，爐口出現了一個女人，披頭散發的女人，正在尖叫，閉路電視是沒聲音的，但正因為沒有聲音，視覺的沖擊尤為恐怖，那個女人痛苦而扭曲的臉，幾乎要掙出屏幕。</br> ...</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