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予撐起手臂，單手托著臉頰，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來。雪鶯見狀，趕忙安慰著她，“姨娘其實(shí)也不用這么擔(dān)心。安六姑娘生性活潑開朗，知書達(dá)理，也算是個明道理的人。”

　　“其實(shí)，這日子還是各過各的，只要有世子的寵愛，姨娘還怕不能在棠溪院里好好生活嗎？”

　　林容予非常贊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雪鶯和她想到一塊去了，雖然她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別人的金玉良緣。但是只要她抓住了病秧子的心，那不還是一樣的嗎？

　　“嗯，雪鶯，把靠近外門處的燈移過來吧，我這里太暗了。趁著還有些精力，我想給世子做件道袍。”

　　“啊，天色都暗了，姨娘這個時候做衣服眼睛會看壞的。”

　　“無妨，我今日先看看花樣子，想想做什么樣的。等明日去問過世子的尺寸再開始動手。”

　　然而，林容予還沒有動手，千明院的丫鬟寶鴿就過來傳話，說老太太喚絨姨娘去后院伺候世子。

　　“姨娘！”雪鶯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驚喜，“姨娘快好好裝扮裝扮，等會去老太太那里見世子才不至于太沒規(guī)矩了。世子喜歡有規(guī)矩的，姨娘這幅形容可不成。”

　　嘖！說實(shí)話她不太想去，今日都在外奔波了一天，現(xiàn)在她只想沐浴過后好好睡一覺。

　　“那雪鶯你快為我梳妝打扮吧，記得最好清淡些，要是壓過安六姑娘，估計(jì)老夫人就不喜歡了。”

　　“姨娘有心了。”

　　最后，雪鶯提著燈籠，在前頭為林容予引路。棠溪院在西跨院，老夫人的千明院和馮夫人的梧華院在東跨院，兩個院子間由兩處花園打通，旁邊還有栽著一片桂花林。上次她路過這里還曾被陸豐的惡犬傷到過。

　　她攏了攏身上的藕荷色妝花夾棉披風(fēng)，心緒難安地抬眸凝望著西邊夜空上高高懸掛著的一弧彎月，眼眸深處的冷冽一閃而過。

　　穿過巷子，繞過垂花門。單單是進(jìn)了千明院便可感受到其中的歡聲笑語。垂花門前懸掛著兩盞紅燈籠。院中通向正房的石板路旁也點(diǎn)著用琉璃燈罩護(hù)著的燭火。這時候，林容予發(fā)現(xiàn)雪鶯手中提著的燈籠一點(diǎn)也不亮了。

　　她來時只簡單地綰了個發(fā)髻，隨意插了兩只玉簪子而已。連妝容都未上。一身的藕荷色披風(fēng)襯地她氣質(zhì)清麗，端莊嫻靜。

　　得人通傳后，林容予繞過厚厚地門簾進(jìn)入外間。此時陸老夫人，陸汲，以及安六姑娘都在一旁坐著用飯了。

　　這都吃上了，還叫她來干什么！

　　林容予不解，既然是撮合陸汲和這安六姑娘的，喊她過來是給人添堵的嗎？

　　或者是想借此敲打她？

　　“絨兒，你來得正好，快替世子布菜。”陸老夫人吃著燴得鮮嫩的魚儈，笑瞇瞇地沖愣在門口猶豫不決的林容予說道。

　　“是，老夫人。”她迅速走到陸汲身旁，立于此處，拿起公筷替陸汲夾菜。陸汲的目光停留在那道涼拌萵筍上，林容予就繞到另一邊替他夾了幾條萵筍絲，再送到他的碗里。

　　然而陸汲全程都沒有看她一眼，反而心安理得地吃著她給他夾的那些菜。

　　只是時不時她的目光會控制不住地從陸汲身上繞到安六姑娘身上去。她淺淺抬眸，發(fā)現(xiàn)對面是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女子。細(xì)長的遠(yuǎn)山眉，圓圓的水杏眼，小小的玲瓏鼻，彎彎的花瓣唇。

　　她穿著豆綠色如意山茶花紋對襟短襖，頸上戴著蝴蝶長瓔珞流蘇壓襟。不知陸老夫人說了什么，安孟榮明媚一笑，露出女兒家的嬌羞來。

　　隨著她的動作，烏黑元寶髻上的鸞鳳銜珠步搖輕輕晃動，甚是端莊優(yōu)雅。她掩起帕子，仔細(xì)的拭擦了下唇角。

　　如果說林容予是明艷嫵媚的妖嬈美人，那安孟宋就是端莊明朗的大家閨秀。

　　陸老夫瞅了眼在站在一旁唯唯諾諾指東不敢往西地絨姨娘和陸汲右手旁端坐著的安孟榮，心里的得意極了。一種虛榮感又莫名涌上心頭，甚至舒坦。

　　她今日喚這絨姨娘過來，就是為了讓孟榮安心，一個玩意兒罷了，哪能和她們的安家六姑娘爭。

　　“絨兒，你怎么還愣著呢？世子都看那道玉米酥都看好久了。”陸老夫人神色不虞，語氣略微責(zé)備。

　　林容予從自己的失神中反應(yīng)過來，立即去夾對面的玉米酥，可是她拿著的是一雙長筷子，夾玉米粒終究是不便的。她艱難地使著筷子，顫顫巍巍地夾過去，結(jié)果還沒放到他的碟子里，就猝不及防地掉落。

　　林容予眼睜睜地看著那粒金黃地玉米酥順著陸汲月白色的道袍從領(lǐng)口滑落腿上。留下一條棕黃的曲線。

　　“哎呀，表哥你的衣服！”

　　還沒等林容予拿出帕子，陸汲身側(cè)的安孟榮就抽出帕子想順著陸汲的道袍領(lǐng)口往下擦。然而，陸汲卻先她一步起身，右手負(fù)于身后往一旁退了幾步遠(yuǎn)，“祖母，我先回棠溪院更衣。”

　　林容予也不知怎么今晚頻繁出錯，她手里捏著帕子，看了眼陸老夫人不喜的目光，于是咬了咬下唇，慌忙跟在了陸汲身后。

　　“世子，妾身去服侍您更衣。”

　　此刻，明亮的正廳里只剩陸老夫人和安孟榮兩個人了。

　　陸老夫人握著安孟榮的手，親切和藹地安慰她，“六娘，你也別太難過，她就是個玩意兒，是翻不出天的。”

　　“以后你和汲兒成婚后，她還不是任你搓扁捏圓。到時候打發(fā)了或者發(fā)賣了還不是由你做主。”

　　安孟榮深情略微僵硬，其實(shí)她還真沒有因?yàn)檫@個難過。怎么姑祖母想成了這樣。

　　她的視線漸漸聚焦于手中繡著桐花的淡青色帕子，一時心煩意亂。其實(shí)她對表哥壓根沒有那么多心思，然而家里長輩非要應(yīng)姑祖母的請求，商議他倆的婚事。

　　說實(shí)話，表哥自幼就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看他剛剛對待自己侍妾的態(tài)度就明白了。那侍妾費(fèi)心費(fèi)力給他夾菜，卻得不到他一個眼神。都已經(jīng)是親密的枕邊人了，他還這樣！

　　可見他的冷情冷血。

　　況且，她向來喜歡器宇軒昂，身姿矯健的翩翩兒郎。表哥這一身病體，脾氣又怪，他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合適，也不知姑祖母是怎樣想的。

　　所以，她剛剛拿帕子做出想要給他擦拭領(lǐng)口的動作就是為了讓他驚訝從而刻意避開自己。否則要是等到姑祖母說起，那兩個人都避不開了，反而尷尬。

　　“姑祖母，我知道了，您莫要擔(dān)心。”

　　另一旁，陸汲匆匆回了棠溪院。然而他正要關(guān)門，一直纖細(xì)的手從門縫里擠了進(jìn)去。

　　陸汲以為她跟過來是為了回后罩院呢，卻沒想到她竟然想進(jìn)來。

　　“你做什么？這里暫且用不到你。”陸汲不想與她多說，索性打開了門，立在門口沖她冷冰冰道。

　　“我，妾身來此是替世子更衣的。”林容予的視線向下，停留在那一條蜿蜒不曲的油漬上，小心翼翼道。

　　“不用你幫忙。”陸汲向來潔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衣裳上的污漬與灰塵。

　　“妾身只是想彌補(bǔ)一下自己的過失。”她低著頭，柔柔弱弱道。

　　“出去！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那世子的意思是，妾身就是您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是嗎？”林容予被他的冷漠傷到了，想起自己今日奔波一天，晚間人家說喚她過去就喚她過去，現(xiàn)在想趕走就趕走。

　　仿佛就像是空中飄揚(yáng)的紛紛柳絮，無依無靠……

　　淚花在眼眶里洶涌澎湃，最后還是忍不住順著雪腮滑落。

　　“你今日怎么這般無理取鬧。你先回后院去吧，等會不用去千明院了。”隨即他面無表情地闔上了門。獨(dú)留林容予一人孤零零地佇立在涼風(fēng)中。

　　她氣惱地擦去了眼淚，悶悶不樂地回了后院。安孟榮看起來是那般高貴美麗，恍若神仙妃子。如今她是一個不受寵的侍妾，到底該怎么和她爭？況且那病秧子對她越發(fā)冷漠疏離了。

　　夜風(fēng)輕撫著她鬢邊的碎發(fā)，林容予凍得打了個哆嗦。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畫本子上看到的一個故事。

　　一對結(jié)發(fā)夫妻白手起家后終成富商，但是丈夫卻愈發(fā)嫌棄自己的發(fā)妻人老珠黃。到底還是納了美妾而日漸冷落妻子。后來發(fā)妻在高人的指點(diǎn)下改頭換面，脫下金玉首飾，穿著以前的粗布麻衣和下人一起做活兒，漸漸不把丈夫當(dāng)回事，甚至見著丈夫就躲。

　　久而久之，丈夫竟然又對妻子生出好奇，甚至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也不輸美妾。后來在磨難中美妾出逃，還是妻子對她不離不棄。最后丈夫翻然悔悟和妻子重歸于好。①

　　林容予冷得抱起雙臂，在院中吹著的涼風(fēng)令她思路愈發(fā)清晰。想來，也是自己用的策略不對了。自從成了陸汲的侍妾，她每次見了陸汲都恨不得貼到他身上去，可謂是千方百計(jì)絞盡腦汁地說著甜言蜜語，期望能得到他的垂憐。然而，結(jié)果卻大跌眼鏡。

　　就好比剛剛，她情真意切地質(zhì)問他為何對自己如此冷漠，他的態(tài)度顯而易見。男人對一心一意貼著他的女人總是會厭倦的，太容易得到的有時候反而不會被珍惜。

　　看來，還是得欲擒故縱了！今日他將自己趕走，她正好借著這個機(jī)會也冷落他一陣，讓他嘗嘗被人冷眼相待的滋味。

　　林容予理清了思路，才進(jìn)了后院。沒曾想，因著今日奔波還未來得及用飯，剛才在外面吹了許久的冷風(fēng)，她甫一進(jìn)門，整個人就頭重腳輕地向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