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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紅海,尸塊,愛


  黑泥緊張地說:“不……不可以!”

  桑林一眨眨眼睛:“給我摸摸吧。”
  黑泥:!
  他還是拒絕了:“不行!”

  只說不行,沒說不能。
  桑林一朝他笑:“我喜歡你,我想碰一碰你。”

  黑泥瘋狂抖動起來。

  桑林一瞇著眼睛:“我就摸一下。”
  “求求你?”

  黑泥癱軟成一灘了。

  桑林一笑了,他伸出手去摸地上那灘泥。
  桑林一并不害怕。

  但在他摸到泥之前,他的手就先一步被握住了。
  桑林一愣了愣。

  黑泥中伸出一雙被黑泥包裹的人形手,很輕地握住桑林一的手腕。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觸感,滑膩冰涼,像果凍。

  黑泥慢慢聚攏,一個被黑泥包裹的人慢慢蹲在桑林一坐著的石塊旁:“……你該走的。”

  桑林一的手腕被他很輕地握著,桑林一輕輕一掙就松開了。
  桑林一低頭看著他:“我不想走。”

  黑泥沉默片刻,說:
  “屏障沒有辦法支撐太久,最后那些怪物會涌進來吃掉我,他們會攻擊你。”
  “你走吧,讓貓帶你回去。”
  “等太陽升起來,我就回來了。”

  桑林一仍是不愿意。
  他覺得他現在陷入了一種自我困頓的心態。

  這里既然是他的幻境,那就該按他想的來。
  如果江注定要在痛苦里死去……
  那桑林一就陪他一起。

  或許是因為重逢,桑林一覺得自己的精神一直在高度激昂。
  腦海里有個聲音在不斷尖叫著,蠱惑他去做一些違背理智的行為。

  桑林一沉默地看著江漸流,他不說話,江漸流也就不開口。
  最后桑林一只是慢慢抬起手,撫摸上人形黑泥的側臉。

  江漸流沒躲。

  桑林一捧著他的臉,語氣輕飄飄的:“那就讓怪物吃了我吧。”

  吃了也好。
  把他撕碎,和江一起埋了。

  死了也不孤獨。

  但另一個人并不愿意。
  江漸流抬手按住桑林一的手:“……不可以。”
  “我死了沒關系,總歸也就是痛一痛。”
  “但你不可以。”
  “聽我的吧,回家。”

  他的語氣很嚴肅,但由于是對桑林一說的,所以又忍不住輕聲細語,聽起來也就沒什么威懾力。

  桑林一很淺地笑了,他抱住江漸流,銀發的長發和烏黑的穢泥纏繞糾葛,說出來的話是個耍賴的語氣:“好吧,其實我也是從海里爬出來的怪物,我來這里就是吃了你的。”

  江漸流搖頭,很輕但很堅定地推開桑林一。
  桑林一表情淡淡的,垂眸,白色的眼睫抖動著,像是覆了一層薄雪。

  江漸流忽然慢慢站了起來。
  他的手臂比正常人形時長了很多,他彎曲手臂,手直接捅進腹部的污泥里,發出粘液擠壓的聲音。

  桑林一看著他:“你……”

  江漸流從他的腹部掏出一節肋骨。
  隨后他半蹲下來,把那節肋骨放入桑林一手中。

  桑林一不打算接,但江漸流態度強硬。
  桑林一握住那節骨頭,看著他:“……你要走嗎?”

  黑泥站起來,彎腰,像只貓一樣在桑林一的脖頸處蹭了蹭。
  隨后,江漸流走向洞窟門口。

  桑林一死死握著那節肋骨。
  他用盡力氣想要站起來,但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江漸流走出了洞窟。

  怪物的嘶吼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
  桑林一不再去喊江了。

  他孤零零坐在洞窟里,地上躺著一把生銹的劍。
  而洞窟外,傳來怪物撕咬黑泥以及吞咽的聲音。

  然后是骨頭被掰斷,嚼碎。

  桑林一握著那節肋骨,沉默地坐著。
  眼睛實在酸澀。
  最后仍然是落了淚。

  黑暗的另一側,他的愛人被怪物拆解分食。
  桑林一沉默地聽著,無能為力地坐著。

  為什么他一定要死?
  每個世界對江都太過殘忍,總是將莫大的苦痛加諸他身。

  在第三個月亮沒入地平線后,白貓等到了桑林一。
  它甩甩尾巴,看著失魂落魄的銀白人類:“……你回來了。”

  桑林一手中握著那節骨頭,沉默不語。

  騙子。
  明明拿出去交易的骨頭就是自己的。

  白貓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走吧。”
  桑林一沉默地爬上它的背。

  已經沒有怪物爬出海了,現在還算安全。
  貓慢悠悠背著桑林一往小屋走。

  桑林一看著紅海和月亮,忽然問:“他被驅逐,是因為皇后嗎?”

  白貓慢慢回答他:
  “不是。”
  “他是自愿離開的。他住在海邊,那些紅海里的東西吃了他,就不會在荒野上游蕩了。”
  “反正他第二天會回來的。”
  “他自己也對皇后這么說,于是,皇后讓他來了這里。”

  桑林一又問:“那他是怪物,還是別的什么?”

  白貓沉默一會兒后才說:“……你其實根本不在乎這個。”

  桑林一沒說話。
  是的,他不在乎。

  白貓的聲音悠悠入耳:
  “你現在只是在難過。”

  第九個月亮落入地平線。
  一輪太陽從紅海的邊際探出,開始往上升。

  紅海表層鼓動著,一個氣泡慢慢浮起,炸開。
  江漸流赤腳踩在沙上,背對著那輪升起的太陽看向海岸。

  桑林一站在鋼琴前,沉默地看他。
  他的銀白色長發在陽光下散發著惑人的光澤,眉眼昳麗,神情卻是冷的。

  他們隔著海岸對視。
  江漸流慢慢上了岸,他很輕地說:
  “我回來了。”

  江漸流來到了他面前。
  桑林一面色平靜,他輕聲說:“該醒了。”

  桑林一低頭,銀色的長睫抖動:“這場夢已經沒有繼續做下去的必要了。”
  “你和我都應該很清楚了。”

  江漸流往前一步,輕輕擁抱桑林一。
  “我喜歡你。”
  “但比起喜歡你,我更想你活著。”

  桑林一很輕地笑了:“我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現在看樣子也不是。”

  “……留在這里吧。”

  桑林一推開他,抬眼去看江漸流。
  江漸流背對著太陽,神情哀慟。
  那眼神里太多東西,但現在桑林一并不愿意去一一分清它們了。

  桑林一抬手,雙手捧住江漸流的臉頰。
  這出幻境也該到此結束了。

  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

  江想讓他活著。
  但桑林一不想。

  他從下定決心來了庫爾游戲開始,就沒有想過離開。
  他來這里,只是想找到江。

  哪怕阻止他這個人是江也不行。
  他必須走。

  結束,只需要一個特殊的契機。
  逃離天堂,回到現實的契機。

  而這個契機,就是死亡。

  既然江漸流無法死去,那結束的唯一途徑就只有一個了。

  桑林一從第三個月亮下落時開始思考。
  而在海平面亮起來的一瞬,他明白了。

  既然要種紅玫瑰,那就種吧。
  死亡與玫瑰,倒也和這遍布尸骨的荒野海岸般配。

  桑林一后退了一步,他想朝江漸流說些什么,但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既然如此,那就不說了。

  桑林一攤開雙臂,倒入身后開墾的白玫瑰田里。

  “不……不……”江漸流伸出手想拉住他,但失敗了。

  桑林一倒在泥土里,在一瞬間被分尸。
  他身體里的鮮血融入土地。

  江漸流急忙去撿桑林一的尸塊:“不……這不對……”
  他抱起桑林一的斷臂,跪倒在荒地上:“不應該的……這不應該……”

  江漸流知道自己越來越瘋了。
  他的精神越來越恍惚,幻覺如影隨形。

  他像是個發條人偶,機械般地去撿地上愛人的尸塊。
  然而他已經看不清了。

  眼前上大塊大塊的紅色色斑。
  一片片炸開,一片片蔓延。

  他輕輕喘著氣,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卻是空的。
  他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但事實上他的脖頸和臉部沒有任何能阻礙他呼吸的東西。

  江漸流抱著尸塊,呆愣愣地跪在荒地里:“……花,你的花。”

  他晃晃悠悠站起來,發瘋一樣把桑林一的尸塊埋入他們一起種了白玫瑰的土地里。

  他最后撿起的尸塊是桑林一的頭。
  他抱著他的頭,跪在地上。

  明明眼前已經模糊一片,皆是血紅,但他就是覺得手中的頭漂亮得過分了。
  他想叫他的名字,但大腦一片空白。

  劇烈的疼痛打亂他的神智,好像有人用細針扎進了他的太陽穴里,正在不停晃動。
  而他在混沌中,終于想起了愛人的名字:
  “桑桑……桑桑……”

  他癡癡地喊著,但沒有人應。
  因為那個人已經死在了他面前。

  江漸流覺得自己在融化。

  銀白色的長發纏繞他的指尖,一圈圈,輕柔纏綿。
  桑林一的頭被他捧在手里,像教皇的王冠被信徒高舉于頭頂。

  江漸流撫摸這顆頭的側臉。
  他的眼珠明明渾濁黯淡,但在江漸流眼里,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存在了。

  愛人的銀白長發在太陽的光下閃爍。
  哪怕這只是一顆毫無生機的頭顱,依然美得讓人心驚。

  終究是無法抗拒,低頭,輕輕親吻這顆頭冰涼的唇。

  江漸流發瘋了,他高興地呢喃:“桑桑,桑桑……”

  隨后雙手刨土,挖出一個坑洞。
  他虔誠地把懷里的頭埋進去。

  還差什么……還差什么?

  養料……對,養料。

  江漸流手腕一轉,手中出現一把短刀。
  他跪在那顆頭前面,拿刀劃向自己的脖頸,一刀又一刀。
  他捧住自己脖頸上流下來的血,像灑落玫瑰花瓣一樣把自己的血灑進花田里。

  他瘋了。
  也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是瘋狂的怪物,所以才會做出瘋狂的舉動。

  江漸流脫力,倒在了花田里。

  他的花田太過貧瘠,土地里只埋藏愛人的尸塊和無法發芽的白玫瑰種子。

  江漸流睜著眼睛,面無表情地流淚,淚水和他的血一起融入土地。

  玫瑰在地下蠶食著怪物的體/液和陌生的頭顱,終于破土而出。

  紅色的玫瑰一叢叢開放了。
  江漸流躺在從愛人尸體里長出來的玫瑰叢里。

  也許是他太過思念他的愛人,于是在大塊大塊的色斑里,愛人的幻影出現在眼前。

  江漸流癡癡地牽起他的一縷銀色發絲:“桑桑?”
  桑林一倒在玫瑰花叢里,和他躺在一起。

  耳邊響起桑林一為他彈奏的那首《舒伯特小夜曲》。
  九輪月亮與一輪太陽同輝,死寂的紅色海洋泛起漣漪。

  所有怪異的,怪誕的。
  都是這個世界給予亡人的贈禮。

  兩個孤獨的人在怪誕的世界里躺在貧瘠荒野上,紅玫瑰從他們身側開始蔓延。

  在痛苦的世界,荒誕和孤獨被歌頌。

  桑林一輕輕擁抱住江漸流。
  他銀白色的發絲和玫瑰花枝糾纏不清。
  玫瑰的香氣撲鼻。

  江漸流用力地抱住懷里的愛人,和他一起在玫瑰花田中陷入永恒的痛苦。

  他們緊緊相擁。
  一同走向命運的死亡盡頭。

  等懷里的人已經沒有了溫度,桑林一慢慢站起來。
  彩色的票根忽然出現,在空中漂浮不定。

  桑林一抬手,沉默地接住它。
  票根在手中輕飄飄地炸開,化作煙霧飄散。

  結束了。

  “我以為,你會想再和他多待一段時間。”
  女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地上的尸體化作泡沫消失了。
  紅色的玫瑰叢愈加鮮艷。

  桑林一筆直地站著,面朝紅海:“沒有意義。”
  “該回去了。”

  “反正,”桑林一看向身側正在慢悠悠喝茶的愛麗絲:“我都已經死了。”

  “好吧。”
  愛麗絲朝他笑了一下,轉頭看向紅海。
  紅海上,九輪月亮緩緩下落。
  “那么,歡迎加入快餐店。”

  *

  江漸流猛地睜開眼睛。
  他下意識地就要撫摸脖頸上的傷口,結果摸到的是他親手纏了好幾圈的繃帶。

  他神情恍惚,才一段時間的怔愣后,終于慢慢察覺到了腹部傳來的劇痛。
  他垂眸,看到了一根黑色的觸手扎穿他的腹部,把他吊在空中,鮮血順著觸手滴落。

  “江!江!江漸流!”碩大的鐵皮機器人在地面上不停地跑來跑去,躲避著多條觸手的攻擊:“醒!快醒!”

  江漸流嘴角溢出血:“……醒了。”

  “小丑、小丑!她、她頂不住了!”
  機器人被一根觸手絆倒,滑稽地跌落在觸手上,數條觸手立刻攀附上他的鐵皮身軀,死死絞緊。

  江漸流抬眼往前面看。

  小丑舉著她那把火炮長槍,不停轟擊著觸手的匯集處——一只3S級的織夢女。
  她聽見身后的聲響了,一邊開槍一邊回頭說:“醒了?”

  江漸流沒去管腹部里攪動的出手,他抬手撫摸薄唇,神情平靜:“嗯。”
  “醒了。”

  隨后慢慢掐住那根蠕動的觸手:“謝謝你讓我做了個好夢。”
  “現在你該去死了。”
  “愚人的戲劇謝幕,現在該是瘋子的演出了。”

  *

  與此同時,富貴大廈酒店。
  第四天的夜幕降臨。

  所有人陸陸續續往各自的房間走。
  李克生很是擔憂:“桑林一怎么去了那么久,都第四天了。”

  霍小丹搖頭:“不清楚……我的演算筆算不出來任何東西。”

  第四天平安無事,沒有人死亡,也沒有觸發支線任務。

  由于桑林一不在,他們三個并沒有做出特殊的行動,打算等桑林一回來了再商量。

  “只能等他回來了。”師戰狂說,“就是不知道第五天還不好有變數。”

  霍小丹仍是不確定:“不好說……”

  “先回去吧。”師戰狂說著。

  【滴!滴!滴!】
  系統突然發出警告聲。

  師戰狂皺眉:“嘶……真吵,怎么警告這么多次?”

  【滴!提示,本副本地圖新區域已開啟。】
  【富貴大廈44層——快餐店已成功解鎖。】
  【警告!檢測到副本發生重大劇情移植事件!警告!】

  所有人頓住,師戰狂抬眼看向附近不動了的宋越水幾人,看來他們也收到提示了。

  快餐店……出現了?
  所有人齊齊看向樓梯口。

  快餐店門口,豎著一個金發藍裙女孩的發光燈牌,燈牌不停閃爍著,電子機械音傳來:
  “叮!咚!歡迎光臨愛麗絲小姐的快餐店!”

  快餐店的門“嘩”地一聲打開。

  【警告!第三方勢力更新。】
  【玩家桑林一死亡。】

  霍小丹瞪大眼睛:“……什么?”
  宋越水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小丹幾人:“桑林一……死了?”
  莫爾瞳孔放大。

  李克生最先說:“不可能!”
  他不信!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時,電梯傳來提示音。
  “叮——”

  他們齊齊看過去。

  十個山羊人出現在走廊上。
  正中間,慢慢走出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銀白長發男人。

  桑林一戴著黑色手套,平靜地舉著一把黑傘站在動物人中間。

  霍小丹看著他,很小聲地喊:“……桑林一?”

  桑林一微微抬傘,和他們對視。

  他的胸口,赫然佩戴著一枚海鷗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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