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逍榮眼睛復明當然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喜事,全家上下喜不自禁,更廣邀賓客大肆慶賀了一天。不僅有流水酒席還請了戲班子來湊熱鬧,相比一個月前林母的壽辰,這次來賀喜的更多是各名號東家、掌柜,平常生意往來的富家老爺、公子們。因此前廳比后院更熱鬧十分,逍榮雖仍要借助于拐杖行走,一大早就已經站在門口迎客。</br>
顧澤生坐著蕭老爺子的馬車一起過來,下車的時候還很恭敬的攙扶著蕭老爺子。逍榮剛要走上前來迎接,蕭老爺子腿腳利索的快走幾步,拉住他的手,有點激動的說:“少爺你剛才好些怎么不多休息,現在可都大好了吧?”</br>
逍榮恭敬的說:“這些日子一直讓各位師傅們惦記,而且鋪子里也全賴您幾位料理,我現在好多了,得趕緊把落下的事給拾起來才是。”</br>
蕭老爺子笑得滿臉皺紋:“哪里哪里,都是我們應該做的。”</br>
逍榮側眼看向一旁的顧澤生,他雖然有些不大自在,可是仍一臉笑容的拱手道:“少東家,恭喜您完全康復了,以后龍行虎步,更勝從前!”</br>
逍榮也拱手回禮,微微一笑:“這都多虧了顧大夫的獨家秘方,我才能好得這么快!以后太和堂藥鋪必將這壯骨關節丸大肆宣揚,以救治更多的病人。”</br>
“好說好說。”顧澤生雖心里不以為然,仍然笑得毫無違和。</br>
又有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一個胖胖的老頭子慈眉善目的剛下車就喊道:“逍榮老弟,恭喜你大好啦!”</br>
逍榮忙走了兩步迎上去,鞠了一躬才道:“王大哥您今日也得空前來,實在是感激不盡。”這個胖老頭就是京城最大藥鋪仁心堂的老東家王心仁,老爺子年近五旬,倒是與逍榮堪稱忘年交,一直以兄弟相稱。</br>
逍榮陪王老爺走進前廳,他就拉著逍榮不讓他再出去了,故意拉著臉說:“你看你還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是好看還是啥?別人要來自然會進來,哪用得著你一直站著?你還想不要你這腿了?”</br>
逍榮也哈哈一笑:“好吧,我今日就聽王大哥的話偷懶一回,要是別人嫌我招待不周,那也只有賴王大哥了!”</br>
“好好!”王老爺爽朗的一拍逍榮的肩膀,笑哈哈的說:“全都包在我老頭子身上好了,待會我先替你跟他們敬酒三杯,不醉不歸!”</br>
王心仁老家在關外,天寒地凍的日子一年就有一半,所以也都有一副好酒量,生得更是人高馬大,竟比逍榮還高了半分,加上近年發福不少,站起來更加像是一堵墻了,笑起來也聲如洪鐘。</br>
許多人聽到他的笑談,也紛紛圍了過來說:“好呀,今天大家伙爭取把王老爺給喝趴下,林少東可得多多準備美酒!”</br>
“那當然,美酒要多少有多少,大家盡管放開了喝!”逍榮雖然拄著拐杖,可是仍盡力站得挺拔如松,若不走路幾與常人無異。</br>
前廳大戲開鑼,后院也有幾個小戲子被點來唱曲子,先唱了一段《女駙馬》,后又唱《竇娥冤》,凄凄慘慘的哭腔惹得女人們各個淌眼抹淚。雖然是大喜的日子,女人們偏偏愛聽這類悲慘的故事,聽完唏噓幾句更顯得慈悲心腸。</br>
那個扮竇娥的小戲子還被叫來打賞,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已經學了七八年戲了,說話聲音清清脆脆的還未變聲,行事作態也像女孩子,若不卸妝一般人還真認不出。</br>
林太太讓人給了他一錠銀子,又問了幾句身世,他恭恭敬敬的說原本是江南人士,師傅取的名字叫做秋鸞,也跟著師傅姓鄭,原本的親人都失散了。</br>
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也不會去唱戲,大家早已見怪不怪,說了幾句就讓他下去了。孔賢坐在太太身邊,看見那秋鸞臨走時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桌上的點心,便招手讓小蘭過去偷偷囑咐了幾句,讓她去廚房選幾樣吃食給他們送過去。</br>
小戲臺上又換了幾個小子抹了孫猴子的花臉,眼花繚亂的翻起了跟頭。小蘭很快回來在她耳邊說已經送過去了,她只點點頭也沒說話。</br>
春光正好,壽菊園里花香四溢。這園子本是占地最大,除了一季應名的秋菊,也種了四季百花,如今正是桃李競芬之際。</br>
賢不喜太過熱鬧的戲文,轉頭看看原本也在看戲的清雪不知去了哪里,便悄悄下了桌去尋她。</br>
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人,清雪的奶媽倒是津津有味的盯著戲臺上,賢便過去拉了她一下,問道:“小姐人去哪里了?”</br>
奶媽回過神來慌忙說:“小姐剛才在跟她的小狗玩,就在這附近啊,怎么一轉眼就不見人了!”</br>
賢擺了擺手說:“你先別慌,我跟你分頭去找,應該就在這園子里,別嚷嚷的大家都亂了。”奶媽連忙往屋里子各處去找人,賢看外面戲臺這般熱鬧,怕清雪是好奇也過去了,便也往后臺走去。</br>
戲臺就搭在花園東北角,舞臺背景后面就是后臺,用簾子隔了兩個換衣服的小間避人。賢裝作賞花慢慢繞道后面,就看到三三兩兩的小戲子都坐在后面曬太陽,前面鑼鼓響,輪到誰了師傅一喊,就立刻跳起來上場,臉上都抹了油彩,也分不清誰是誰。</br>
賢只略略掃了一眼,見清雪并不在就轉身離開了。園子里都是下人女眷,她倒并不特別擔心,只怕清雪會往前廳去,她便想去問問園子看門的見沒見她出去。</br>
繞過一片桃花,她遠遠的就看見墻角蹲著兩個人影,走近些才發現也不是清雪,而是之前那個被打賞的小戲子,雖然脫了戲服,臉上粉彩還未卸,旁邊那個卻是戲里演竇娥父親的,其實也是一個男孩子,只是做了老生打扮。</br>
兩父女變成了兩兄弟,這會子正說著悄悄話。賢看著覺得有趣,便悄悄站住聽了一會。那扮老生的問道:“剛才你的點心還沒吃完吧,再給我一個唄?”笑嘻嘻的有些憊懶模樣。</br>
那扮“竇娥”的秋鸞雖然聲音稚嫩,語氣倒堅決:“不行,你自己的都吃完了,待會唱完了戲肯定還會賞吃飯的,你等著好了。”</br>
憊懶小子抱怨道:“師傅說飽吹餓唱,我早飯都沒吃呢,哪等得了那么久!”</br>
秋鸞輕聲叱道:“活該,誰讓你早上起得晚,就趕不上吃早飯了。”</br>
另一個又求懇道:“我知道你是給師兄留的,我就只吃一個還不行?他也吃不了那么多?”</br>
“不行,剛才分了你好幾個啦,師兄病了,家里也沒人做飯,今天都來這里唱,他還不知道吃沒吃飯呢?”秋鸞還真有幾分竇娥的性子,怎么也不肯松口。</br>
賢心里好笑,也不打擾他們,繞開些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突然聽到“哎呀”的痛叫聲,還有小狗“汪汪”的聲音,她趕忙回頭一看,只見秋鸞捂著腿倒在地上,那扮老生的小戲子大聲嚷嚷著:“走開走開,快來人啦!”</br>
賢心里一驚,那只黑狗分明就是逍榮剛剛讓人找來送給清雪玩的,才不過幾個月大,看著溫順老實得很,怎么會突然發狂咬人?</br>
才一會兒功夫,好幾個下人都跑了過來,戲班的一個師傅趕緊抱起秋鸞,那黑狗還在旁邊轉悠,氣咻咻的并不跑遠。</br>
賢反應過來,忙叫住一個小廝,讓他趕緊去前廳告知少爺,順便請一個大夫來看傷。</br>
秋鸞被抱回后臺,小戲臺上也暫時停了,林太太知道有狗傷人,更擔心清雪不知道去了哪里。賢想著那狗總覺得有些異常,雅琴已經急得連忙到處去找。</br>
一會兒工夫,逍榮已經帶著胡大夫來了,胡大夫還隨身帶著藥箱,趕緊去看秋鸞的傷勢。逍榮聽到說是清雪那只小狗咬的人,立刻就吩咐將狗抓住打死。胡大夫卻攔住說,先將狗抓來看看是不是得了瘋病。</br>
還好雅琴很快讓人來回報,清雪是因為找狗自己跑回竹韻軒去了,并沒有受傷,大家才安心許多。</br>
那只黑狗被人用袋子裝著還一直汪汪叫個不停,胡大夫提著它看了半天說不像是得了瘋病,可能是受驚有些狂躁。逍榮還是吩咐將狗遠遠的丟了,免得它再傷人。</br>
秋鸞的傷勢不輕,小腿上被咬掉了一塊肉,血淋淋的甚是嚇人,胡大夫給他上藥包扎了傷口,戲班的人便將他送回去了。逍榮吩咐多給醫藥費,又說讓他們戲班以后去林家藥鋪免費拿藥給秋鸞治傷。</br>
戲班的班主本來帶著角兒們在前廳唱戲,聽到這出事故也趕到后院來了,雖然秋鸞是他悉心培養的好苗子難免心疼,也只得連連道謝。</br>
這一番動靜不小,林太太也沒心情看戲了,就吩咐小戲臺停了,前廳的大戲卻仍然鑼鼓喧天,大部分賓客甚至不知道有這一出變故。足足唱了一天,待大部分賓客都散了,戲班的人才吃上了兩桌流水席。(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