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被又大又粗又爽毛片久久黑人,国产无遮挡又黄又爽免费视频,18禁男女爽爽爽午夜网站免费,成全动漫影视大全在线观看国语

序 瞧!這個凝視者!

序 瞧!這個凝視者!

要在敘述中使“事實”超越于“看法”,成為一種具有永恒質感的審美表達,作家必須有效地控制自己的主觀情感,讓事實自身擁有表達的權力。

——叔本華

暴力、食、性、逃跑是人類作為動物的四種本能。

——奧地利動物行為學家洛倫茲《攻擊與人性》

被審判過的,還要重新審判。于我,這是寫作的基本意義。我妄想著給予“凝視”一個個人定義:它不只是一種表情或姿態,還內蘊著凝視者探尋存在的立場與路徑。羅丹的“沉思者”,不就是一個向內的“凝視者”嗎?在凝視所進入的物我兩忘亦物我交融的情境中,生命的觸角緩緩張開“傾聽”,在傾聽中體味、感知,在體味、感知中開始追尋。凝視,集合你生命的全部,深入、深情地注視、傾聽、體驗、思索存在——你自己及身外的世界。凝視、傾聽不只是動作,更是信仰。

維柯在《新科學》中曾寫道:“《日耳曼尼亞志》說,他們聽到太陽在夜里從西到東穿過海的聲音,而且‘聽’到過天神?!边@描述中有著靜默的神圣,讓人的心靈震撼。這不是儀式化的宗教,而是先民真實生活的描述。在古人的天、地、人、神四維時空中,時間、過程、聲音本就是一種同構關系,“傾聽”則是人連接天、地、神之間的紐帶,或者說就是先民存在的基本方式?!澳暋薄ⅰ皟A聽”,從它的外在姿態就可看到其間包含著的謙卑與敬畏。人是自然之子,他自然應該像子女回應母親的召喚那樣去凝視傾聽自然。

可是,我們早已不再“凝視、傾聽”,在人定勝天的信念下,我們“傾訴”、“控訴”甚至“征服”。人,好像巍然屹立在天地之間,其實,天、地遠人而去,神也逃遁無蹤。人丟失了謙卑,只剩下淺薄的驕橫。我們自稱是孔子的信徒,卻不記得他說的“述而不作”,更不用奢談領會其中的奧義了。“述”定是凝視傾聽之后的描述(與法國梅洛-龐蒂的“純描述”殊途同歸)。面對俗世的淺薄,孔子激動地反問:“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天地不言,大音希聲。沈從文說,在天地之間我唯有“喑啞”才是誠懇。斯是誠言??!如果人真的渴望“有所言”,就必須從“無言”開始。唯有凝視傾聽,才能引領人走上歸家的旅途。如果人只滿足于自己在各個領域慷慨的激情,陶醉于自己曼妙動聽的聲音,結果只能是讓自己陷入一個空洞虛無的世界。

如何凝視、傾聽?凝視、傾聽的過程相伴的即是體驗的過程。是讓“存在”從我們的身體“穿過”,打開我們的身體,于凝視中傾聽著身體的呼喚,與天、地、神——存在交融。梅洛-龐蒂著的《知覺現象學》或許能給我們一些啟示,他的《知覺現象學》是對現象學如何“回到事情本身”的繼續追問。與所有的哲學追求一樣,現象學也是試圖在人與存在之間勾畫出清晰的圖畫:存在如何“在”;我們又怎樣在其中“在”。哲人說“我思故我在”,那么如何思則是“我”怎樣“在”了?!盎氐绞挛锉旧怼?,是回到“存在”,也包括回到存在中的“我”,“存在”不言,所以,希臘神廟的廊柱上刻著“認識你自己”,認識了“我”,就打開了認識世界的通道。世界與我共在。

梅洛-龐蒂說自己的現象學的策略,是“試圖直接描述我們的體驗之所是,不考慮體驗的心理起源,不考慮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可能給出的關于體驗的因果解釋”(以下標注頁碼均指《知覺現象學》。)這與胡塞爾晚年提出的“發生現象學”或“構造現象學”相左。梅洛認為,對體驗的直接描述,不應是因果性、溯源性的。而所謂發生和構造,則勢必涉及起源和因果問題,奠基和被奠基的關系問題。梅洛以對“描述”的重新闡釋標明他的現象學關注的特別領域:“問題在于描述,而不在于解釋和分析?!保ǖ?頁)也即純描述,它尋求的意味是和體驗保持一致。認為“回到事物本身”即是回到“體驗之所是”?!绑w驗”是領會諸如“理解”“合理性”“本質”“世界”等的根基。但回到“體驗”,不是為了解釋和分析它,而是對它進行純描述。據此,梅洛-龐蒂的現象學,可稱為“體驗現象學”。

體驗追蹤此時、此地、此身、此意,但并不就只是直覺。梅洛-龐蒂借助對反省分析的剖析,呈現了“知覺”的優先地位:“知覺是一切行為得以展開的基礎,是行為的前提?!保ǖ?頁)通過對感覺、聯想、回憶、注意與判斷等的具體闡釋,梅洛進一步揭示了知覺的源初性:知覺才是感覺、聯想、回憶、注意、判斷等的奠基者。而我們日常所謂的感覺從來就不是源初意義的,它是源初意義的知覺的遮蔽?!叭绻覀兿肜斫飧兄?,我們就要在我們身上探索這個前客觀(préobgectif)領域。”(第34頁)體驗是與知覺涵融一體的。對知覺的描述,可以使得體驗被澄明化。由此得以呈現的體驗境域就是哲學:“哲學只不過是一種被澄清了的體驗?!保ǖ?5頁)所以,梅洛的體驗現象學又可稱作知覺現象學。

梅洛將體驗視為一個境域,知覺則是描述此境域的核心;路徑呢?他找到了“身體”。理由直接簡明:體驗、知覺總和身體在一起。他的現象學其實又是“身體現象學”?!盎貧w身體”成為梅洛《知覺現象學》最有價值、最具核心意義的論說。身體和世界共在,它們是彌漫式的相互涵融,成為《知覺現象學》要呈現的核心理念。

身體是一個世界,這是理解梅洛其他思想的一條道路。他關于時間、空間、他人、自然世界、自由、主體間性等問題的論述和思想,都是通過對身體的討論展開的。

比如時空問題。時空是身體的時空。它有自我的表現力。“身體完全是一個有表現力的空間。但是,我們的身體不只是所有其他空間中的一個有表現力的空間。被構成的身體就在那里。這個空間是所有其他空間的起源,表達運動本身,是它把一個地點給予意義并把意義投射到外面,是它使意義作為物體在我們的手下、在我們的眼睛下開始存在。”(第193頁)可見,客觀空間正是奠基于這種身體的原始空間才成為可能。時間也是如此,他說:我的身體本身就包含著原始的時間,“我的身體占有時間,它使一個過去和一個將來為一個現在存在,它不是一個物體,它產生時間而不是接受時間。”(第306頁)原始時間使得客觀時間成為可能。

關于世界問題。梅洛認為:物體、世界呈現給我,是和我的身體的各部分同時的,并且是在與身體各部分相同的一種活生生的聯系中,呈現給我的。(第263頁)“物體的綜合是通過身體本身的綜合實現的,物體的綜合是與身體本身的綜合的相似物和關聯物。”(第264頁)對世界的理解同樣可以從對身體的理解開始。

尤其重要的是梅洛認為,身體始終是不確定的、模棱兩可的。“身體本身的體驗向我們顯現了一種模棱兩可的存在方式?!保ǖ?58頁)如果我們要認識身體,也必須在“我只能在我的內在于時間和世界的特性中,也就是在模棱兩可中認識自己”(第435頁)。另外,世界與時間的特性就是模棱兩可,雖然,“世界已經被構成,但沒有完全被構成”。(第567頁)

這一思想啟示了我們該怎樣理解世界。世界不是一個對象性存在,不可能被理性認識所窮盡,因為世界沒有完全被構成。通達世界的道路,是通過身體去體驗、去知覺。對身體的描述,同時也就是對體驗、對知覺的描述。因為體驗和知覺與身體是一個融合體。

梅洛-龐蒂的《知覺現象學》既不唯物,也不唯心,他用“涵融”一詞彌合了唯物唯心的人為界限。而他對“體驗”的“純描述”也即“呈現”則突出了“過程”的價值,借助“身體”這個橋梁,梅洛連接起了世界的此岸與彼岸?!笆澜缫呀洷粯嫵?,但沒有完全被構成?!笔澜缧枰^續構成?;氐绞挛锉旧硪彩腔氐绞澜缋^續構成的過程中。

梅洛的寫作表明,哲學始于“描述”然后才是“思想”,而在描述之前,則是“凝視、傾聽”。梅洛-龐蒂所說的“體驗之所是”,與胡塞爾的“回到事物本身”殊途同歸。他說“體驗”是領會諸如“理解”“合理性”“本質”“世界”等的根基。

可是,我們常常是拒絕凝視傾聽、拒絕體驗、拒絕身體。有論者說:“看看我們當下的文學,那種輕薄、輕狂、無知、狂妄、低級趣味,真是到了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步。文學,在他們的手里早就成了死尸,雖然掛滿了‘勛章’,也是死尸而已?!?a id="w3"/>話雖很情緒,敘述卻很真實。中國文學失卻了應有的信仰:不再敬畏天、地、神,甚至人自身,目光如此短視,實乃庸俗欲望纏身所致。中國的文學現實已不再是教科書里簡單的“文學反映生活”。而是文學與生活正在進行“互文運動”,以致你已分不清是文學在模仿生活,還是生活在學習文學,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嘉年華狂歡”。比如,新時期初期的傷痕、反思文學的傾訴與控訴,面對曾經的大災難是多么的淺薄、做作?!跋啾戎?,中國有多少文藝作品在守護我們的集體記憶呢?越戰之中美國陣亡士兵不到六萬,就引起了如此波瀾壯闊的文化后果,中國的‘三年自然災害’死亡成百上千萬,我們有幾部電影反映出那些苦難?面對十年動亂的‘文革’,我們的奧利弗·斯通在哪里?我們的《晚安,好運》《戰爭的迷霧》《佛羅斯特/尼克松》在哪里?在《上海寶貝》里?在《大話西游》里?在《無極》和《滿城盡帶黃金甲》里?”“如果對生命和痛苦的漠視可以體現在我們對待歷史的態度里,它同樣可以體現到我們對現實的態度里?!?a id="w4"/>“很多時候我們對一個事物的判斷不同,往往不是因為價值觀或者智力的差異,而僅僅是因為對事實的掌握不同?!?a id="w5"/>這樣的疑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再比如20世紀80年代中期崛起的“新寫實”:零度情感后的嚴肅冷峻,平民視角后的人道溫情,充滿生活實感、質感的描繪,固然比過去的“假大空”大大地進步了,可是,另一些問題就被欣喜湮沒了,“新寫實”里種種“煩惱人生”的逼真寫實,獲得讀者極大認同,掩藏在種種生存智慧、技巧、陰謀、無恥后面的挫敗感、疲乏感、無奈感以及由這些感覺所導致的玩世不恭、坑蒙拐騙、曲迎諂媚甚至喪盡天良等種種心態,人們似乎已視為理所當然甚至在現實中模仿。這是文學之幸抑或不幸?作為當年“新寫實”的重要代表人物池莉,不用讀其文本,看她的作品名稱,其寫作的心路歷程就已一目了然:《太陽出世》《煩惱人生》還能看見她的溫暖、擔當、堅持、希望,可是后來就是《來來往往》《熱也好冷也好活著就好》《離婚了就別來找我》《小姐,你早》了。今天的電視電影熒屏更不用說了,不是家長里短、婆婆媽媽,就是戲說、穿越。在嘈嘈切切、嘰嘰喳喳中我們明白,中國人已沒有心靈生活??删驮诂F當代,我們也經歷了太多的大苦難,為何至今我們卻幾乎沒有對得起這大苦難的大作家大作品,我們整個民族包括作家在內缺乏大的精神境界恐怕是根本原因。我們聽不見天、地、神,看不見大宇宙,也不追求那個在我們的理念中應該趨向完美的“人”,我們只會在墻角、窗下竊聽。

何以要如此突出凝視?凝視、傾聽的姿態虔誠而謙卑,在凝視傾聽中,人才能看見真實的存在影像??墒?,它被遺忘得太久了。這世界流行著“越過凝視就亟作判斷”,人就這樣被帶入了歧途。胡塞爾要“回到事情本身”;克羅齊提請注意“直覺”;曹雪芹論斷“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梅勒-龐蒂疾呼“回歸身體”……米蘭·昆德拉更是怒目圓睜:“人希望有一個世界,其中的善與惡涇渭分明,因為人心里有一個天生的不可馴服的欲望:在理解之前進行判斷。在這種欲望之上,建立了宗教與意識形態?!泵滋m·昆德拉堅定地說:“它們不能與小說調和,除非它們把它的相對性和模糊性的語言傳譯在自己斷然的和教理的說教中。它們要求人有個道理:或者卡列尼娜是一個狹隘的暴君的受害者,或者卡列寧是一個不道德的女人的受害者;或者無辜的K被不公正的法庭所壓垮,或者在法庭后有上天的正義而K是有罪的?!薄霸谶@種‘或者’中,包含著對人類事物的基本相對性無力承受,在沒有最高法官時無力直面一切。由于這種無能為力,小說的智慧(無把握的智慧)難以被接受和理解。”“小說的精神是復雜性的精神。每部小說都對讀者說:‘事情比你想的要復雜’。這是小說永恒的真理,但是在先于問題并排除問題的簡單迅速而又吵吵鬧鬧的回答聲中,這個真理人們聽到的越來越少。對于我們時代的精神來說,有理的要么是安娜要么是卡列寧;塞萬提斯給我們講知的困難和真理的難以捕捉這一古老的智慧卻被看作討厭和無用?!?a id="w7"/>

凝視,并不是單純地看,而是你的血肉、神經、思想情感和整個的生命能量一起投身其間。作為一種立場,它主張過程比結果重要;呈現比判斷重要;形象比抽象重要;第一性比第二性重要;整體比部分重要;欲望比思想重要;……作為(思想路徑選擇的)方法,它主張過程思維、具象思維、直覺思維、微觀思維,在傾聽與表達、呈現與判斷、身體與靈魂、欲望與觀念、直覺與知覺兩兩對應上,更傾向對前者的關注。一句話,人與萬物已然存在,作為存在的一部分,人的另一個使命便是對自我存在如何自我認證,如何思想,而思想的路徑問題是個核心問題。這就是我說“凝視更是立場與方法”的命意所在。“上帝、絕對理念”都必須在再一次被凝視中重新理解。

另一個問題并非不重要,可能更重要:誰在凝視?身體。關于“精神史”的講述,不可避免地會涉及精神與身體、身體與世界間緊密而復雜的聯系,人的“精神”是“人”這個“物質”的衍生物,精神同樣具有鮮明的物質性。要想清晰地描述人的精神成長史,首先要把握的便是“人的物質的整體性”,人,不只是用大腦更是用“身體在思想”,用自己“整個的存在”思想。人和世界連接的通道是由自己的感官到身體,這是一個充滿空氣、陽光、聲音、色彩、氣味的世界,人的身體涵養其間,是先有身體的感覺,然后才有情、意、志。人的身體具有生命本體的性征。打在身體上的烙印比任何其他印記都更真切,更深刻;而且,身體的記憶從不會欺騙我們。人的精神情感怎能脫離身體而存在呢。普魯斯特在他的《追憶逝水年華》里寫道:“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的思想拼命地活動,徒勞地企圖弄清楚我睡在什么地方,那時沉沉的黑暗中,歲月、地域以及一切、一切,都會在我的周圍旋轉起來。我的身子麻木得無法動彈,只能根據疲勞的情狀來確定四肢的位置,從而推算出墻的方位,家具的地點,進一步了解房屋的結構,說出這皮囊安息處的名稱?!薄吧眢w的記憶,兩肋、膝蓋和肩膀的記憶,走馬燈似地在我的眼前呈現出一連串我曾經居住過的房間……我的思想往往在時間和形式的門檻前猶豫,還沒來得及根據各種情況核實某房的特征,我的身體卻搶先回憶起每個房里的床是什么樣式的,門是在哪個方向,窗戶的采光情況如何……我的身軀,以及我賴以側臥的那半邊身子,忠實地保存了我的思想所不應忘懷的那一段往事?!?a id="w8"/>身體比靈魂重要,道理再簡單不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而統領我如此敘述的最根本理念是:一切應該也必將從獲得一個真實的世界開始?!罢鎸嵟c否”就是你我陰陽兩界的分界線。就如當年魯迅所描繪的,你們所預約的黃金世界、天堂世界,吾不往也。

2012年申報教育部課題“現代文學‘情色’書寫研究”時,腦海中儲藏了太多亟待解決的問題:課題本身的;課題之外卻又與課題相連的或邊緣或交叉的。

當然,一切都可歸結到“人的問題”。當年第一次讀曹禺的《〈雷雨〉序》時,他那充滿情緒張力的話語方式一下就擊中了我。用“擊中”不用“打動”,是因為“擊中”更具動感,確實有被子彈擊中似的感覺。情感的共鳴比思想的共鳴更有震撼力。曹禺開篇便說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憂郁而暗澀”,其實在人前自己卻常是“顯露著歡娛”的,這讓人苦惱的“我不明了我自己”。在“我”與“存在”間,“原始而復雜的情緒”、“許多神秘事物的”“誘惑”與“憧憬”、“蠻性的遺留”讓我“驚奇”、“心靈的魔”帶我體會天地間的“殘忍”與“冷酷”。誰在主宰這一切?“它太大,太復雜”,沒有能力來形容它的“真實相”,剩下的唯有“嘆息”及其衍生的“悲憫”。經由這些模糊又清晰的文字,我也陷落在曹禺所描述的悲情里。

在具象的層面,我更有一種悲情。作為一個與文字打交道多年的普通高校教師,我從沒后悔自己的職業選擇,但對身處的現實語境卻時常充滿著強烈的不滿,常常不自覺地就陷入不耐煩的情緒之中,靜下來時就能非常清晰地觸摸到包裹在不耐煩里的那份幾近崩潰的沮喪:人真是太難或者說完全不可能被任何一個概念所定義了。復雜不可怕,可是在深刻的復雜與膚淺的復雜之間還有形形色色人為的、丑陋的深刻與膚淺的復雜。簡言之,我對人性中的很多東西特別是“無誠”“作秀”“儀式化”等充滿了厭惡??墒俏业耐獗砗軐庫o。這種狀態讓我看見自己身上的分裂性:作為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我沉浸于自己的思想時,品嘗的多是痛苦;作為一個凡胎俗骨的個體存在,我卻又是麻醉也是沉醉地沉溺于世俗的存在之中。在別人也許會把這看作矛盾,我卻認為“分裂性”這個詞表達得更準確,我由己而及人,而及存在,原來,我還厭惡我自己。但我接著想說的是,在我觸摸到的自我的“分裂性”中,肉體的“生命之觸”帶給我的思想資源遠遠大于那些圣賢之書所能給我的。而且,經由“身體之觸”這條通道我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我要在審判洞穿他人那“語詞的世界”之后尋求到我與存在和諧相處的安身之所。我喜歡《圣經·約伯記·第27章》里的約伯所言:“我的嘴絕不說非義之言;我的舌也不說詭詐之語。我斷不以你們為是,我至死必不以自己為不正。我持定我的義,必不放松,在世的日子,我心必不責備我?!痹诩s伯的“詭詐之語”后,我還想加上,我的口絕不說欺心之言。欺人尚可理,欺己不可恕。

自己從事的工作是文學教學,可是越來越困惑,到底什么是文學?不僅是既成的文學作品千姿百態,讓我莫衷一是,更有所謂文學批評、文學研究一端,簡直無所適從。相對來說,作品好些,雖然高低優劣見仁見智,文學史的視野與甄別也參差不齊,但大致的框架還在。文學研究與批評就問題多多,困惑多多。內在的、外圍的,牽牽連連,林林總總、大大小小、抽象具象,邊界邊緣,清晰模糊不可勝數。只恨腦力有限,留下的唯有心亂如麻。此可稍舉數端,諸如:

如何突破文字之障而直抵存在之“性命本相”。為何有那么多的“言語膜拜狂”?維特根斯坦“語言破碎之處,世界蕩然無存”的世界是怎樣的一個世界?怎樣溯源早期人類的“野性思維”,吸取克羅齊“直覺說”的影響?如何從語言學大師索緒爾那里學習如何理解人類的語言世界?

再比如,如何界定思想的邏輯起點。思想應遵循怎樣的邏輯?胡塞爾倡導“回到事情本身”。在人已具有了如此漫長的文明背景后“如何回到”?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觀念”怎么慢慢凌駕于了“實相”之上?

又比如,“色情”和“情色”的顛倒為何如此重要。人們應該怎樣用自己艱苦修煉得來的“第二性”來修正“第一性”?如何剔除意識的浮塵,思考真實的生命問題?梭羅說人具有的最大毛病是“偏見”與“非誠”。非誠正是偏見的根源所在嗎?魯迅的“瞞和騙”不單單是中國的文明問題吧?能否直接誠懇地回答“情色與生命與藝術的關系”問題?

還比如,歷史是怎樣建構而成。湯因比不是干脆地說“歷史無法還原嗎”!歷史里從來都充滿了神話與傳說,其實,它們就是歷史本身?在曾經的時空,歷史生成過,可是后人所面對的不過是被一次次重新敘述的歷史。

……

在我“意識”的時刻,“思想的焦慮”隨時而至。讓我苦悶的不僅有上述抽象的“觀念與實相”問題、“言語與存在的關系”問題,更有許多讓我困惑的和我個人牽連很深的具象問題。比如作為一個一直以與文字打交道為存在方式的人,我在不同的時段里,已很多次地體會了歌德《浮士德》里浮士德博士的那種焦慮。鉆在故紙堆里皓首窮經的浮士德博士突然地“那一天”面對著自己頭頂上的穹頂就產生了如波濤洶涌一樣的恍惚感。我無數次地揣摩過那一刻,浮士德身雖倚著堅實的高背椅,心卻一定如墜深淵吧,耳旁還聽見巨大的呼呼風聲,在天旋地轉的暈眩中他一定結結實實地體味著虛無空洞感。但“那一天”卻也是浮士德真正面對自己的日子,在“那一天”之前,他一直是自己的“他者”。作為一名學者,從來目光向外的浮士德“那一天”開始思索自己的存在,“那一天”他才真正建立起了自己與世界之間的聯系,自己與世界的面目在與魔鬼墨菲斯特簽訂契約開始的新生活中也慢慢地清晰起來?;蛘哒f,浮士德開始試著重新定義自己與世界。

而我現在的認識是,所以有“那一天”的暈眩,是生命來敲門了。生命一直寄身于生活之中,也正因此,生命的身上總是蓋滿了厚厚的生活之塵,就像生命之“肝”覆上了厚厚的生活“脂肪”。一個持續不斷出現讓我無比焦慮的核心感受是,在我閱讀許多或古代或現代思想者的思想文獻時,“玄妙”或者說“神秘”的感覺不由得就浮上心頭。薩特寫過多少有些調侃的一個句子:“你想深刻嗎?那么危言聳聽好了。”在許多先賢的思想闡釋中,不僅有危言聳聽,還有故弄玄虛。而從閱讀時我自己心理的體會上推斷,我又分明覺得有些先賢的危言聳聽或故弄玄虛并非完全故意為之,而是他們自己誠摯相信。也就是說,我覺得許多先賢對后來者說了許多欺騙的話,可是,這許多人中并不都是惡意欺騙者。比如在“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存天理,滅人欲”這樣斬釘截鐵的句子面前我就有些手足無措,我并非完全贊同或反對這樣的價值觀表達,但我認為一個負責任的言說者不只是站在高處義正詞嚴地論說總結自以為高尚偉大的調子,而是要沉下心來捫心自問,此話怎講?何以見得?就是要有個扎實的邏輯起點。“貧賤不能移”固然比“食不果腹,不顧廉恥”慷慨激昂,可是人間的實相如何?“倉廩實而知禮節”應該讓人心里更踏實吧。也有些人就非說:不對。就是要如何如何。正如我前文剛剛講過,這其中有許多是自己真誠的言說者。因為,你說邏輯,他們也有自己的邏輯啊。他們的邏輯就是:觀念比事實重要。這就是分歧所在。他們會問:淫,好嗎?移,好嗎?屈,好嗎?可是,我要問:你說的淫所指為何?移,所指為何?屈,又所指為何?而最最關鍵的是為何“不能”?

由這些文辭,我想起文字,想起文字里藏著的那些人類自造出來的深不可測的文化,心頭更加恍惚。“文化”,或者更準確地說,他人描摹文化時所指代的那種“情境或狀態”,它的能指與所指到底是什么?

所謂文化,大意是對人以“文”來“教化”,從而使之脫離原始野蠻之意吧。所以一般人的心目中在無知、無覺里產生了一種慣性,具有“文化”之性者當然與粗俗野蠻原始無關了。而慢慢地,文化這個詞也自然變得高而雅,似乎是很文氣的樣子了。人們對它趨之若鶩,我總懷疑,許多人也許在意的只是“文化”所代表的“文明”的標簽吧。人從野蠻進化到文明,了不起;但真值得全沾沾自喜?詩意的沉醉與理性的自省是兩種不同的生命狀態。說到底,人要好好地生存,還得從明白自身做起。

在我所讀過的“文化學”著作中,我最認同的是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拔幕彪m已成為高度流行的詞語,但一般大眾常常并不能說清它的定義,就是在專業的研究者間也發生著激烈的爭論。據說關于文化的定義已有了一百多個。自精神分析學說誕生以來,精神分析學家就一直在原始人的禁忌和本能中尋求對復雜文明行為的多種解釋;而文化人類學則通過追蹤人類文明歷史的脈絡致力于解釋某一種族何以及如何成為某一種文化的生物的工作。正是在此處,《文化模式》才是一本了不起的著作。露絲·本尼迪克特對由一種主導動機支配的三種文化進行了比較研究。她研究的結果是:新墨西哥州的祖尼印第安人,因其節制、中和、熱衷禮儀以及個性淹沒于社會之中而成為日神型人;溫哥華島上的夸庫特耳人以其酒神式特征與祖尼人形成直接鮮明的對照:他們偏愛個人競爭對抗,嗜好心醉神迷,具有偏執狂似的權威幻想;而美拉尼西亞的多布人——一個依阿古似的人種,隱秘、執拗、冷酷、鬼鬼祟祟、反復無常——在個人與惡劣環境的沖突中看待人生;他們對自然有精神病患者式的恐懼,對鄰人則有病態的懷疑。

這是她由觀察(凝視)而進入研究所得出的結論。難能可貴的是,本尼迪克特并不在這三種文化中做高低優劣的價值區分,她認為,各種文化(包括我們自身的文化)不能在一種倫理的基礎上進行比較,但可以比擬為共存的和同等有效的生活模式。永不應該有種族與文化的偏見。本尼迪克特提出了非常富有啟發性的觀點。她認為,人類文化是“人格的無限擴展”;她還認為,一種文化,無論它多么微小,多么原始或多么巨大,多么復雜,人們都可以認為,它是從人類潛能巨大的弧圈中選擇了某些特征,并以比任何個人畢生能做的一切更強大的力量給予了精心建構。她描述了不同類型的文化,但她從不輕易下論斷說哪一種文化能建構起某種適于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所有人類社會的封閉體系,因為人類文化所可能存在的結合是那樣繁多,那樣變化多端,以至于無窮無盡。而正是文化偏見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一種文化能為神秘主義者、幻想家、藝術家的某些極端行為找到立足之地的程度,也許與另一種文化將它們當成異態行為和毫無價值的東西加以侮辱的程度相等。她顯然在警示人們,永不要陷入偏見、自我本位、自以為是的陷阱之中。呈現比判斷更有價值。

本尼迪克特的研究還表明:對常態行為的狹隘限定怎樣使某些固有本能要么處于嚴重不利的地位,要么予以偏愛;而文化限定的放寬又怎樣才可以豐富我們的文化,以減輕當今文化越軌的異態者遭到遺棄和蔑視的心理重壓。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倡導的精神是不同文化的相互尊重、多元共存、反對極端的文化偏見。隨著文化研究的深入,人們越來越感到,從其一般背景下抽出的某種文化特質,很難讓人明白理解;純人文地理的、經濟的或其他方面的形式主義方法,似乎也只描繪出了一些被扭曲的圖畫。本尼迪克特研究的是文化模型后的文化觀念對一個種族的文明的建構作用。正是從她這里我學會了盡力將“評價”置換成“呈現”的極端重要性。

對于不負責者來說,判斷很簡單,你可以任意評價;對于負責者來說,判斷又很艱難,它需要堅實的根基。形而上學大師康德感嘆:“由于缺少一個公認的標準,每人都要隨心所欲地塑造他自己類型的形而上學。至今被叫作形而上學的東西并不能滿足任何一個善于思考的人的要求;然而完全放棄它又辦不到。”涉及價值立場,人首先迎面相撞的就是如此的一個悖論。“希望客觀呈現存在的本來面目”即如胡塞爾所言的“回到事情本身”應是最清晰、最安人心的思想理路,路標就在那里,可是人發現,由此及彼并非易事,因為人心意識欲念的存在,“客觀”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即使經歷相同人的體驗仍是千差萬別。再加上詞語描述的障礙,(你永遠都無法驗證一個句子從一個人嘴巴出來進入另一個耳朵時,他們對這個句子的理解是完全一致的。)所謂的理解、共鳴只是相對的自以為理解罷了。湯因比曾感嘆:“歷史不可還原?!边@樣說,并非要導向理解的絕望,而是意在提醒,既然“客觀”是相對的,那就放棄對絕對、永遠、終極的忠誠,人的存在本身和所有存在一樣其實質就是一個悖論,也即哲學中所言,矛盾是存在的本質。承認悖論,就是本初的價值立場。

情色與我們的生命有何關系?根基是在提問,性與我們的生命有何關系?人已創立了被命名為“性心理學、變態的性心理學及性衛生學”等體系完備的所謂學問。但它們的根基是建立在“性生理學”上的。沒有對性的解剖與性的生理的關注,不了解性的機能,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性心理學。但自人的文明史以來,對性的禁忌,成為我們認知自身的最大障礙。就是用“神的思考”的立場來表達吧,殊不知有一位基督教的神甫早就明說過,凡是上帝自己創造而不引以為羞恥的東西,我們也不應當引為羞恥。事實是,“性是一個通體的現象,我們說一個人通體是性也不為過;一個人的性的素質是融貫他全部素質的一部分,分不開的。有句老話說得很有幾分道理:‘一個人的性是什么,這個人就是什么?!薄耙彩侨?,都是許多沖動組合而成的,有正常的沖動,也有不大正常的?!薄霸谌说奈拿魃鐣?,除了性的自然沖動,性早已不再是自然的性了。(自然界中的其他生命有性壓抑嗎?有。是優勝劣汰中‘劣’的一方的。)”“性沖動所受的宗教、道德、與社會習俗的牽制,要遠在飲食的沖動之上,遠的幾乎無法相比;性沖動所走的路子,不是這條被宗教堵上,便是那條被道德塞住。”當然,“道德標準是不斷地在變遷的”。我們就面對著我們自己制造的如此現實。

破局之路何在?想起了胡蘭成的自述。他說起張愛玲的小說時,有一個精彩論斷:“她這樣破壞佳話,所以寫得好小說?!鄙畹盟囆g辯證法之精華,難怪張愛玲視其為自己的解人。胡蘭成更以自己為例自省:“我小時看花是花,看水是水,見了檐頭的月亮有思無念,人與物皆清潔到情意亦即是理性。大起來受西洋精神對中國文明的沖擊,因我堅起心思,想要學好向上,聽信理論,且造作感情以求與之相合,反為弄得一身病。”“我在愛玲這里,是重新看見了我自己與天地萬物,現代中國與西洋可以只是一個海晏河清?!?a id="w12"/>胡蘭成觸及了一個宏大的命題:我們到底如何評價我們的文明成績?

這問題確實宏大,需要從不同的立足點出發。生命、藝術中的情色問題至少是一個重要的支點。情色蘊含的探討連接著人類文明禁忌與它帶來的壓抑所引發的生命反彈間的復雜糾纏。在18世紀,盧梭寫作《新愛洛伊絲》的時代,盧梭被認為是一個對性的問題直言不諱的人?!啊缎聬勐逡两z》是最早談論婦女緊身胸衣之類東西的作品之一?!?a id="w13"/>這樣就算對性的問題坦率了,今天的人可能要笑得合不攏嘴吧。可是,別急,我們先得恢復對時間(歷史語境)的感覺才對。你得明白,在盧梭的那個時代,緊身胸衣已經是距離“性”最近的東西之一。它所可能引發的情色想象與今天最情色的作品所可能引發的情色想象會相差無幾。生理上的刺激感伴隨著心理上的刺激被加倍放大了。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里的托馬斯癡迷于“性”,就是因為性是被禁忌得最深不可測的私人世界,最能引發他探索的好奇心。在如此的背景下,在其他領域,人類當然也有無限的好奇心,可是,那些領域人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個人或群體地共同探索,而且,心理上的緊張與刺激的強度與方向也迥然不同。

“食色,性也?!辈还苁鞘尺€是色,在人類的后天發展中,食欲與色欲早在本能的追求中加入了審美的元素,而且越來越脫離它原初的那個基本功能:填飽肚子和繁衍后代。在低等生物身上表現出來的那種簡單的生理與心理的緊張與松弛的對應關系在人的身上已被復雜的進化所超越。人的性欲已不復有季節性特征,而是隨時隨地因恰當的刺激而生。人追求欲望在心理上的滿足已經遠遠超越于生理之上。但另一面仍需明確,盡管是超越,絕不是脫離。生物性欲望本能終究是復雜欲望得以滿足的根基??墒切挛膶W早期的以婚戀為題材的作品,表現的多是社會性視域中的觀念之爭,直面情色的很少。是郁達夫、丁玲、徐志摩、路翎、張愛玲們后來開始了獨立的情色描畫。

面對性,為何很難做到坦率和不帶偏見?看看莫里斯的例子,他寫了《裸猿》,“除了破壞宗教戒律和性禁忌,我還被指控為‘把人當作野獸’,因為我堅持認為,人這種動物是受強有力的先天欲望支配的。這就觸犯了許多時髦的‘心理學理論’,它們認為,我們做任何事情都是由后天因素和環境因素決定的”。“有人甚至宣稱,我在倡導一種很危險的思想,因為我認為人類不僅受制于野蠻的動物本能,而且永遠不可能擺脫這種本能。這又是對我的誤讀。我確實寫到過人類先天的‘動物沖動’,但有什么理由說‘動物沖動’就一定是‘野蠻的’,說人類有‘動物沖動’就一定是在詆毀人類?”“本能、野蠻”是對人的描述之一,如果它是真的,那就坦然接受唄。這兩個詞及它們所指認的真實為何讓人如此討厭?是否該重新省視我們既有的價值立場,以及不愿直面真實而只愿意按照我們的愿望來認知世界的思維方式?相應地,是不是到了重新確立我們思維原點的時刻?“當每個人周圍都有成千上萬的陌生人存在時,我們以家庭為基礎的性活動還能不能繼續維持下去?”“城市盡管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它作為一個巨大的刺激中心,可以讓我們在里面充分發揮自己的創造能力?!薄帮@然,我們在許多方面仍忠實于我們的動物本源。我們的遺傳機制雖具可塑性,但它并不愿意發生重大變化?!薄翱傊?,我們是一種富有才智的動物——我們既能享受技術進步帶來的便利和現代生活帶來的刺激,同時又能應順自己的原始本性。”“但是不管怎樣,即使到了我們可以把計算機看得像瓦罐一樣原始的時候,我們自身仍然只是裸猿,是由血和肉組成的。即使我們不顧一切地尋求發展,最后把世界上的其他動物統統毀掉了,我們自身仍是生物現象,仍需服從生物法則?!薄澳闶鞘郎献畛鲱惏屋偷膭游锶后w中的一員。你要理解自己的動物本性,并接受它。”這是莫里斯的答案。

哲學也有自己的回應。印度的克里希那穆提說:“多少世紀以來,人類就不斷設法超越自己,超越物質世界的幸福,向往所謂的真理、上帝或實相那種無限的境界,或不受外境、思想及人類的墮落所影響的存在?!比祟愒缙诘淖诮獭⒄軐W誕生于人還是大自然奴仆之困境時代,人無意識地就匍匐在神、理念、上帝的腳下,身處在此岸的苦難之中,沒有突圍之策,心中就幻化出了彼岸天堂或仙境那般的世界。如此這般理解存在的傳統誕生當然很慢,可是一旦生成,消失也難。而我們卻因此有了自己的一份命運,這命運始自我們的出生:“我們只能依據自己所在的傳統,訂下行為的規范。這些規范也許是佛教的,也許是基督教的,也許是儒教的,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傳統為我們劃定是非善惡的標準,我們只需恪守力遵,久而久之,我們的言行思想便有了慣性,不假思索就會自動反應。我們從不思想。在宗教的歷史中,我們總是看見差不多的景觀:總有被稱為圣賢、圣徒之類的人向人們宣示:只需要一些儀式、禱詞或咒語、壓制欲念、控制思想、升華熱情、限制口腹之欲、疏導性欲等,經受這些磨礪之后,就能在這渺小的生命結束之后,獲得終極拯救。于是我們看見有人退隱于沙漠或山洞之中苦修,有人托著缽一村一鎮地乞食流浪,還有人群居一處組成修道院,強迫自己的心智臣服于某種既定的模式。”沒有人問為什么。更沒有人像尼采那樣喊出“上帝死了”!在中國,只有魯迅的“狂人”在問:“從來如此,便對么?”那么到了今天,在人已具有了非凡的反思能力之后,是否該向自己發問:這個身為“人”的我們究竟是什么?人首先期待的難道不是活在真實的存在中嗎?

人與個人不同。“個人”只是部分的存在;“人”卻是普世性的?!皞€人”是個受限、殘缺而又飽經挫折的渺小生命,但是身為一個“人”,他關懷的卻應是整體人類的福祉、不幸和困惑。我們能否撇開理論,不談理想,而只是實事求是地活著?就如弗洛姆在《自我的追尋》序言中所說的:我們要獲得自己的幸福,一廂情愿地瞎浪漫是沒用的,首要的是心平氣和地弄明白我們的本來面目究竟是怎樣的。不要把觀念凌駕于我們的生命之上。讓真正的理性歸于我們的靈府?!罢胬硎腔畹?,互動的,不駐留的,既不在佛寺、教堂里,也沒有任何人能領你到那兒去,這活生生的東西就是你的本來面目——你的憤怒、你的殘忍。你的兇暴、絕望、痛苦和悲傷。能認清這些就是真理。只有學會如何去觀察生活中的這些真相,你才可能了解真理。你是無法透過空想、文字礙、期望或恐懼而得到它的。”

這就是真相。有時真相很殘酷。在真相面前,有不同選擇:可能因絕望而生出玩世不恭的犬儒心態;在它的對面則是勇敢地面對且承擔,沒有任何人,只有我們自己為自己負起全責,然后所有的自憐才會消失。不要怪罪別人,這只是另一種自憐罷了。在獨立的寂靜中,人能不能從自己的本質和內心里產生自我的發展,獲得自己的喜悅、快樂、幸福?人能否改變自己的殘暴、好強、焦躁、恐懼、貪婪、嫉妒以及構成今日人類現狀的種種劣根性,撇開愚蠢的觀念,直視我們自身。這就是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要“直接描述我們的體驗之所是,不考慮體驗的心理起源,不考慮學者、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可能給出的關于體驗的因果解釋”的緣由所在。重要的是如何觀察日常生活中確實在發生的事,不論是內在的或外在的。我們必須承認眼前的事實:我們總是把我們自以為是的理念置于存在之上,而理念并不能涵蓋整個存在的領域,不論我們如何機巧地把它們縫在一起,也不論它們多么古老、多么傳統,它們仍然只是存在的一小部分,而我們必須面對的卻是生活的整個領域。如果我們再深入觀察,就會明白,其實過程從沒有內外之分,只有一個過程,那就是整體性的發展過程。內心的活動表現于外,而外在的反應又源自內心。如果我們懂得觀察、傾聽、體驗,所有的事都能一目了然,而觀察、體驗并不需要哲學的指導,我們只要像沈從文那樣通過自己的眼睛用心去注視就好了?!岸覛g喜這種書,因為它告給我的正是我所要明白的。它不像別的書凈說道理,它只記下一些現象。即或書中說的還是一種很陳腐的道理,但它卻有本領把道理包含在現象中。我就是個不想明白道理卻永遠為現象所傾心的人。我看一切,卻并不把那個社會價值摻加進去,估定我的愛憎?!薄拔矣肋h不厭倦的是‘看’一切。宇宙萬匯在運動中,在靜止中,在我印象里,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麗與最調和的風度;但我的愛好顯然不能同一般目的相合。我不明白一切同人類生活相聯結時的美惡,換句話說,就是我不大能領會倫理的美。接近人生時,我永遠是個藝術家的感情,卻絕不是所謂道德君子的感情。”

沈從文說的不僅是文學的立場,更是生命應該秉承的信仰。而我要說的是,情色雖不是藝術,然而沒有情色則也沒有藝術。馮唐如此回憶生命的過往及寫作志愿的形成:“在那簡單、干凈、美好的過去歲月里,最豐富的情色教育來自于圖書。”“三言二拍”,“什么金海陵縱欲亡身,什么隋煬帝逸游召譴”“還有手抄本和西方小說。”“站著看英譯《十日談》中,把魔鬼放進地獄的故事,二樓外面是初夏的午后,時間糨糊一樣黏稠而緩慢,我忽然想起《詩經》曾經達到的好色而不淫的境界,街上人來人往,人人懷揣著一個善良的心和困惑的淫具,他們會因此放生各種事情,我感覺人生豐富而美好?!薄皬亩嗄昵拔业跪v漢字開始,我寫作從來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經世濟民、傳道解惑、凈化心靈,從來都是為了發泄,從來都是被使命驅動、神魂附體、龍蛇入筆,從來都是為了一些細碎的、腫脹的、一閃一閃無足重輕的原因。”“劉勰評價作為最好中文之一的《樂府》,‘志不出于淫蕩,辭不離于哀思’。歐陽修評價自己,‘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告誡自己,淫蕩書卷,這樣的志向已經夠高了,我沒有更高的志向。”“總結我寫黃書的動機如下:一,自《肉蒲團》后,過去二百年中,沒有出現過好的漢語黃書?!诙?,寫黃書不易。寫得不臟,和吃飯、喝水、曬太陽、睡午覺一樣簡單美好,更難。第三,小時候壯烈裝逼成長時,??次乃嚻?,驚詫于人類頭腦的變態程度,也??疵?,聽說自摸嚴重危害健康而惶恐終日??傁?,為什么暴風雨不能來得更猛烈些呢?為什么美好的文藝片和美好的毛片不能摻在一起?這樣,會不會給人一個美好生活的全貌?具體操作時,才發現,這是個巨大的挑戰,靈肉過渡的別扭程度,遠遠大于清醒和入睡,稍稍小于生與死。”馮唐鮮活的敘述包含著豐富的人文、歷史信息,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觀一葉而知秋至,夸大一點說,這一個人的歷史何嘗不是人類的心靈秘史靈光乍現?

說了這么多,其實我想表達的基本點可以濃縮在這樣幾個句子里,“認識你自己”,這是起點和歸宿,是核心;“我只知道我一無所知”,“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這不是要取消思想與知識,是自省與自警;“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是路徑,折射的還有人品。

現代文學三十年,風云激蕩,華章鋪寫:或說反帝反封建(王瑤、唐弢);或說啟蒙與救亡(錢理群);或說人的進化與反思(朱棟霖)……幾經淘洗,現代文學史愈發色彩斑斕。也對,歷史本來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么,現代文學的情色書寫是否可以成為觀察現代文學歷史的一條線?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本書名為《身體對心靈的呼喚:現代文學“情色”書寫研究》,但不是全景俯瞰,全書計三部分:導論、本論、申論。導論三章,目標兩個,一是闡釋基本理念;二是對現代之前的“情色”書寫簡要回望??梢曌鞅菊摰谋尘啊1菊摂嫡?,以作家為基本單元,散點透視,表達對現代文學“情色”書寫點面印象。不求提綱挈領、不作居高臨下,點點滴滴就在具體的微觀闡述之中。申論計兩章,談談對“情色書寫”的價值認識及對“文學史書寫”的一點啟示。導論側重學理;本論呈現微觀世界;申論由微觀而出,稍稍宏觀。最后說一下書名,從來都是“身體”呼喚“心靈”,心靈在傾聽后回應,而不是相反;“情色”在形容人類的情愛生活方面比“愛情”更具動感,更形象、質感、豐富。

是為前言。接著進入正語。


[法]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姜志輝譯,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

[法]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姜志輝譯,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1頁。

楊光祖:《技術時代的當代文學庸俗化傾向》,《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第16屆學術年會論文匯編》,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編,2010年。第51頁。

劉瑜:《民主的細節》,上海三聯書店2009年版,第58頁。

同上書,第291頁。

[捷克]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孟湄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年版,第5、6頁。

同上書,第17、18頁。

[法]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李恒基、徐繼曾等譯,譯林出版社1989年版,第134頁。

[美]露絲·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二十世紀文庫》之一,何錫章、黃歡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

[德]康德:《未來形而上學導論》,龐景仁譯,商務印書館1978年版,第163頁。

[英]藹理士:《性心理學》,潘光旦譯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3、4頁。

胡蘭成:《今生今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46頁。

[英]保羅·約翰遜:《知識分子》,楊正潤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頁。

[英]莫里斯:《裸猿》,劉文榮譯,文匯出版社2003年版,第2、3、5、6頁。

同上。

同上。

[印度]克里希那穆提:《重新認識你自己》,若水譯,群言出版社2004年版,第3、22頁。

沈從文:《沈從文自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77頁。

馮唐:《如何成為一個怪物·〈不二〉代后記:我為什么寫黃書》,新星出版社2011年版,第60、61頁。

我真不是大魔王 逍行紀 柳暗花明又一村 從斗羅開始的浪人 神算小村醫 以身飼惡犬 夢中邂逅女帝后,被女帝瘋狂倒追 人世見 林煙夜霍宇 我的房分你一半陳恩賜秦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