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丁驍來看兒子的時候告訴云槿一個消息,“我爺爺快不行了,你不去看看他,”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云槿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靂,又像是被雷擊中了,臉色大變,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
“老毛病了,住了大半年的醫(yī)院,你又不是頭一天知道,昨天我去醫(yī)院看他,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兒?!倍◎敍]想到云槿聽說他爺爺病危會有這種表情,把他這個親孫子都給驚地一愣。
云槿泣不成聲,這段時間自己光顧著兒子,去醫(yī)院看爺爺?shù)拇螖?shù)少了,哪知道這一拖延,爺爺就已經(jīng)病入膏肓。
丁家上下最疼她的是誰,毫無疑問就是躺在病床上那個老人,怕老人擔心,他們家誰也沒敢把她和丁驍鬧離婚的事兒跟他說,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氣壞了。
“我們這就帶嵩嵩去醫(yī)院吧?!痹崎冗B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就想盡快去醫(yī)院看爺爺,仿佛她晚去一會兒,就再也見不到他老人家了。
丁驍見她如此反應(yīng),心里也動容,陪她一起帶著嵩嵩去醫(yī)院看太爺爺。
不知道是不是眾人都預(yù)感到老爺子將不久于人世,這一晚,丁家上下幾乎都聚集到了醫(yī)院里,就連丁驍遠在美國的堂姐丁駿,也帶著丈夫兒女回來探望。
病床前,老人意識渙散已經(jīng)認不出親人,丁老太太陪坐在一旁緊握著老伴兒枯瘦的手,不時的擦著眼淚。
三個年長的媳婦站在一旁安慰著年邁的婆婆,最小的兒媳夏綠則在一旁跟來查房的醫(yī)生護士說話。
丁驍?shù)氖迨宀ぷ鞣泵?,替老人安排后事雖有部隊里負責老干部事務(wù)的專人負責,但人家只能管管大事,不可能事無巨細都參與,很多事情還得丁家人跟著忙,因此這擔子就落在了丁潛和丁驍叔侄身上。
老人一生戎馬生涯,到頭來在病房里親人們的一片哭聲里離開人世,也是安詳而去。
嵩嵩見大人們哭成一片,爸爸媽媽也在哭,害怕加本能,讓他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他的哭聲特別響,以至于把病床上咽氣的老人給驚醒了。
眾人見老爺子忽然睜開眼睛,嚇得大氣不敢出,活了這么久,誰也沒見過這情形啊,可是,他們很快就明白了,老人這是回光返照,在看了大哭大鬧的重孫子一眼之后,他微笑著與世長辭。
云槿和夏綠奉命架住悲痛欲絕的丁老太太,三個兒媳匆匆給老人換了壽衣,丁潛和丁驍則在病房外打電話,把老爺子去世的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治喪委員會,通知軍方領(lǐng)導(dǎo)。
又一位功勛卓著的將星隕落,不斷有人登門吊唁,丁家小樓熱鬧了好些天,老太太哭暈了好幾回,云槿和夏綠只能時時陪在她身邊,生怕她有絲毫不妥。
晚上沒睡好,云槿和夏綠都有些熬不住了,丁潛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丁老太太躺在床上睡著,夏綠伏在她床邊,而云槿則歪倒在一旁的沙發(fā)上。
丁潛悄悄的走過來,從柜子里拿了一條毯子蓋在云槿身上,盡管他動作很輕,云槿還是驚醒了,睜開眼看到是他,叫他一聲,“小叔……”
“丁驍在樓下客房睡覺,你去看看他,他兩天兩夜沒睡了?!倍摵苄÷暤恼f了這句話,過去把睡著的夏綠抱起來,放到老太太的大床上,替她脫了鞋,蓋好被子。
云槿看著他溫柔的動作,眼眶濕濕的,人家的丈夫多么溫柔體貼,再看看自己的,這幾天他的確很忙,可也不至于忙到不跟她說話,也不過來看她一眼的地步吧,小叔怎么就能抽空過來看看她們呢?
強打起精神,云槿下樓去看丁驍。
丁驍大概是太困了,連衣服也沒脫,就那么和衣睡倒了。云槿走過去替他脫掉外套,又把被子重新蓋好,端詳著他的臉,連續(xù)熬夜讓他原本英俊的臉上滿是疲倦之色,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之前睡著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丁驍失散了很多年,老得頭發(fā)都白了才又相見,他拄著拐杖,而她的牙全掉光了,怎么也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能對著他流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驍醒過來,睜開眼看到云槿在床邊,奇道:“你不是陪著奶奶嗎,怎么下來了,嵩嵩呢?”
“媽帶著呢,我聽小叔說你在客房睡覺,過來看看你,你熬了兩天,沒什么不舒服吧?”云槿關(guān)切的看著丁驍。
丁驍坐起來,把自己外套披在云槿身上,才道:“沒不舒服,只不過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咱倆老得不能動了,嵩嵩不要我們了,自己跑去國外結(jié)婚生孩子。”
“瞎說,嵩嵩才不會呢,我兒子將來一定很孝順我們。”云槿哧的一笑,既心酸又覺得欣慰。
不管怎么說,這個男人也有跟她心靈相通的時候,愛情本應(yīng)該這樣才對,自己跟他結(jié)婚前把他想的太美好,結(jié)婚后又急于求成想改造他,沒戀愛就直接進入婚姻,從沒有好好地想過,一段感情該怎么去經(jīng)營。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丁驍?shù)溃骸拔乙鋈タ纯?,要是還有人來得幫著接待,小叔一個人忙不過來?!薄澳俏疫€去陪著奶奶。”云槿想起來,奶奶這個時候該醒了。
四目相對,云槿以為丁驍會抱抱自己,哪知道他根本沒這個意識,下床穿了外套就走出去了,讓云槿心中一陣失落。
房間里,云槿扶著丁老太太佇立窗前。丁老太太指著窗外那棵樹,像是對云槿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看到那棵枇杷樹沒有,你們的小叔出生那一年他爸爸親手種的,我說種一棵白楊,他非要種枇杷,說結(jié)了果子可以給孩子們當零食吃,也可以入藥治喉嚨疼,他經(jīng)常念叨‘庭有枇杷樹,吾兒生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我五十歲生的阿潛,一轉(zhuǎn)眼三十年過去了,兒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他爸爸卻丟下我走了。”丁老太太眼眶又濕潤了。
云槿趕忙安慰老太太,“奶奶,您還有我們的呢,您有滿堂兒孫,爺爺走了,但他永遠活在我們心里,也活在您心里。”
丁老太太忍住傷感,淡淡一笑,“遲早有這么一天,我能跟他一起生活六十年,已經(jīng)很滿足了?!?br/>
聽老太太說起這些,云槿腦海里忽然就浮現(xiàn)出以前在楊絳先生書里看到過的話——
人間沒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帶著煩惱和憂慮。人間也沒有永遠,我們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住,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了。
時光易散,芳華剎那,來不及回味,年月就已經(jīng)爬上眉梢眼角,云槿看著窗戶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不過幾年光景,卻好像把一生都經(jīng)歷過了。
丁老太太握著孫媳婦的手道:“你還年輕哪,日子長著呢,凡事一定要想開點,才能活的圓滿。你別看丁驍他爺爺后來跟你們說話那么和氣,年輕的時候脾氣大著呢,在野戰(zhàn)部隊養(yǎng)成的毛病,動不動就發(fā)火,他手下那些兵都怕他,他還打孩子,孩子們小時候都很調(diào)皮,他又沒耐心說教,惹他不高興直接就拖過來踢屁股,孩子們哇哇哭鬧,他就更生氣了?!?br/>
回憶起過去,丁老太太的眼中多了幾分神采,云槿道:“那爺爺跟您發(fā)火嗎?”
“發(fā)呀,但是我不理他,我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讓他對著空氣發(fā)泄,等他氣消了,他自己就會想到,對親人發(fā)火,是最最無能的表現(xiàn),等他有了悔意,我再跟他講道理,他就沒招兒了。有過這么兩三回以后,他再也沒對我發(fā)過火。男人就是這樣,你在他氣頭上跟他爭鋒相對掰道理是沒用的,他比你更不講理,除非是他自己明白了,不然你說什么都是白說。”丁老太太意味深長的說。
云槿想,奶奶說的的確在理,丁驍就是這樣,他生氣的時候,跟他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但是事后他也會想,如今回過頭來反省他們結(jié)婚那一年多,每次他們爭吵,丁驍也不是什么道理都不講的人,反而她自己,有時候認定了就不給他辯駁的機會。
“有些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就算了,可有些事,就不能得過且過了。丁驍他爸爸出生那一年,我在家里坐月子,雇了一個保姆,他爺爺對那個保姆特別好,好的都讓我吃醋了,后來我找了個機會把那個保姆攆回了老家,他爺爺氣得兩天沒跟我說話,我也生氣啊,他憑什么對一個外人那么好,還是個女的,后來他爺爺告訴我,那個保姆長得跟他前頭那個妻子特別像,那一位回鄉(xiāng)探親時遇到了地震……我這才明白,他爺爺原來是那么個念舊的人,我跟他說,你念舊我不怪你,但你做什么都別瞞著我,大大方方的,我才不會瞎擔心。這種事兒就是原則性問題,年輕的時候誰都不大容易把握好那個度,他爺爺那時候都四十了,還那樣,何況現(xiàn)在這些孩子?!倍±咸曋崎鹊难劬Γ瑧B(tài)度始終溫文和藹。
云槿鼻子一酸,“奶奶,您都知道了?”
“你們什么事兒能瞞過我呢?我那個大孫子,打小兒被他媽媽給慣壞了,我行我素,他很少考慮別人,你倆結(jié)婚之前,你們爺爺就跟我說,只怕結(jié)婚以后你會吃他的虧,果不其然,自家孩子什么秉性,我們都一清二楚。”丁老太太嘆息一聲。
“奶奶,我跟丁驍……會好好處理我倆的事,不讓您和公公婆婆跟著擔心?!痹崎认蚶咸砻餍嫩E。
老太太這才點了點頭,“這就對了?!辈环判?,她又叮囑一句,“你可以j□j他,但是別對他太冷,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你對他太冷,他就會去別的地方尋找溫暖。”
云槿一怔,剛想開口,卻見夏綠推門進來,只得忍住了想說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中午加班,我只吃了一個小煎餅果子,看我心酸的眼淚~~~~~~~~
老爺子去世的時間跟另一篇文有點對不上,為了情節(jié)稍作調(diào)整,他和老太太的故事,詳情見的某章,看過以后你們大概就能了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