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本來就是不值得的。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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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吱……”
悶熱的夏天,烈陽當空照,熱浪在窗外翻滾,舊式的空調外機發出轟鳴聲。
他好像從一場深不見底,冰冷刺骨的大夢中醒來。
“傅沉俞!傅沉俞,別躲在家里啦。”
窗戶被人用抓知了的桿子輕輕敲響,fox似乎才回過神,下意識地『摸』了『摸』無名指的鉆戒。
空的。
他茫然了一瞬,然后遵循本能推開窗。
滾燙的太陽像巖漿一樣融化,侵蝕他臥室的領地。
季眠穿著白『色』的短袖,短褲也被他挽了幾圈,腳下是一雙板鞋,帶著隨處可見的黃『色』草帽,鼻尖冒著細小的汗珠。
笑容干凈地朝他揮揮手:“傅沉俞,下來一起抓知了嘛。”
模樣不過十三,是初中生的樣子。
他的身邊,還有個不到他腰的小女孩,脖子上掛著小水壺,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挖土。
小丫頭的腰上還有個玻璃瓶,里面是四五只知了,撕心裂肺地叫著。
她仰著頭:“二哥。你下來的時候給我帶根冰棍,我好熱啊!”
“傅沉俞,我也要吃!”季眠連忙舉手。
fox看著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身體比他的思維更快,不由自主的動起來。
他找到了客廳里的冰箱,拿了幾根冰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到樓下。
花園里,還有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在忙碌,他一屁股坐下,手上也拿著粘知了的桿子。
“我說這小區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知了?”林建一把草帽捏在手中扇著。
季眠笑盈盈地跑過來,『摸』著自己下巴在fox手中的冰棍里挑來挑去,然后選了自己最喜歡的菠蘿味,還有林蕓最喜歡的草莓味。
“這個給小蕓?!奔久咛媪质|撕開了包裝袋。
“林叔叔,你要吃什么口味的?。俊奔久咿D頭問道,他看見fox懷中沒有了,又抬頭:“你怎么沒給林叔叔拿啊?”
fox愣了下,喃喃自語:“……忘了?!?br/>
林建一擺手,樂呵道:“我不吃了。你們也吃快點兒,不然你媽回來了,看見你們偷吃冰棍,又要找我算賬了。”
“知道了,爸爸!”林蕓連忙回答,然后爭分奪秒地啃著冰棍。???.BiQuGe.Biz
季眠被林蕓做賊心虛的氣勢給感染了,好像也覺得偷吃冰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連忙扯開包裝袋,然后遞給fox:“傅沉俞,你吃嗎?”
“我吃嗎。”fox重復了一遍,然后,他忽然笑了:“當然。我很喜歡吃冰棍?!?br/>
季眠跟著他笑,貓兒一樣漂亮的眼睛完成了小橋:“下次吃你喜歡的口味。等一下寧阿姨要做晚飯了,吃多了,晚上我就吃不下?!?br/>
fox“嗯”了一聲,季眠像個小話癆似的:“你暑假作業做完了沒啊。我還有幾道數學題不會,等一下你讓我看看你寫的……”
季眠有說不完的話,充滿期待的問:
“明天。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好嗎?”
fox沉默一瞬,欣然答應:“好?!?br/>
冰棍剛剛好吃完,寧倩就跟保姆回來了。
林蕓還沒來得及銷毀作案證據,就被寧倩抓個正著,漂亮溫柔的女人佯裝生氣,對林建一說:“你就慣著他們。上回小蕓吃多了冰棍,大晚上的腸胃炎跑醫院,那么幾趟,還沒吃夠教訓?!?br/>
林建一笑道:“偶爾一次。不要緊的,這么熱的天,孩子吃點兒沒什么?!?br/>
寧倩蹲下生收拾了林蕓滴在領口的糖水,瞧見季眠,笑道:“眠眠快進屋休息,讓小沉一個人在樓下抓知了?!?br/>
季眠擦了把汗:“寧阿姨我幫傅沉俞一起抓。”
林建一也說:“三個人抓,動作快些。馬上要中考了,小區知了吵得小沉睡都睡不好,還怎么專心備戰中考?!?br/>
寧倩說:“我沒文化,講不過你們了。你是當官當上癮了,在家里還打官腔?!?br/>
fox愣愣地看著寧倩,寧倩回過頭,道:“你熱傻了,看媽媽干什么?”
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晦澀地開口:“媽……”
“嗯?”寧倩邊走邊自然地回答他,然后把買來的菜都放在廚房,聲音從廚房里傳出來:“晚上吃魚呀。你們抓完知了后就趕緊洗手?!?br/>
夕陽西下,季眠終于抓完了知了,足足二十多只,都放進了籃子里。
耳邊清凈了不少,他拍拍手,一抹鼻尖:“這樣你就能好好復習了!”
fox應了一句,感受著吹拂在臉上的晚風,小區里嬉鬧的孩子都回家吃晚飯了,家家戶戶點起了明亮溫馨的燈。
寧倩和保姆忙活了兩個多小時的晚飯也出來了,剛把魚端上桌,門口來了人。
季眠放下遙控器,蹬蹬蹬地跑去開門,看到林敏芝站在門口,欣喜道:“媽媽!”
林敏芝手里還拿著一盒蛋糕,季眠愛吃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嫂子來啦?”寧倩比林敏芝小,兩家孩子玩得好,她就一直管林敏芝喊嫂子:“怎么還買了蛋糕。哎呀,破費了?!?br/>
“小沉過生日,我下午在公司里忙,也沒來得及過來。”林敏芝進門。
大人們說話,小孩兒就不參與。
季眠興高采烈地抱著蛋糕,煞有其事地放在茶幾上。
fox好奇地看了一眼林敏芝,然后又看著桌上的蛋糕。
季眠已經趴在桌上,就差流口水了:“是水果蛋糕誒,傅沉俞。上面還有草莓?!?br/>
他認認真真地數了有幾顆草莓,正兒八經地分配著:“這顆最大的給你吃,這個給林叔叔吃,這個是寧阿姨吃,還有小蕓吃……我吃……”
fox說,“今天……是我生日嗎。”
“當然!”季眠直起身體,捧著臉:“傅沉俞,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嗎?”
然后,他猛地補充一句:“啊不行!現在還不能說,說出來的生日愿望就不靈驗了!”
“你們倆嘀嘀咕咕什么呢,趕緊過來吃飯了?!睂庂话扬埐硕忌淆R了。
fox被季眠推著肩膀坐到了位置上,寧倩笑盈盈地坐在他旁邊,飯桌上,有他的繼父林建一,他妹妹林蕓,他最好的朋友季眠,還有林阿姨……
寧倩給三個孩子一人盛了一碗湯,fox猶豫了一瞬,拿起湯,仿佛是要驗證什么,喝了一口。
不燙。
也沒有味道。
季眠被燙的差點兒把湯吐出來,然后表情扭曲的喝下去,仰著小臉稱贊道:“寧阿姨做得湯好好喝!”
“看你急的?!绷置糁ビ趾脷庥趾眯?,“拿勺子喝呀。看看人家小沉,都沒你這么猴急?!?br/>
寧倩被季眠逗得直笑,林蕓也在一旁『奶』聲『奶』氣地說,眠眠哥哥好像小朋友!
fox的小狐貍眼彎起來,寧倩給他夾了菜,溫溫柔柔道:“多喝魚湯對記憶力好。湯好喝嗎?”
“好喝。”盡管他嘗不出任何味道,fox還是端著碗,一口一口的喝著,直到碗里一點也不剩:“媽。”
寧倩回頭:“怎么了?”
fox看著她,“沒什么?!彼届o地開口:“我好想你?!?br/>
寧倩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干嘛呀,就一下午沒見,我們家小沉也學會說漂亮話哄媽媽了啊?!?br/>
晚飯過后,林敏芝買的水果端了上來,
蛋糕最上面的草莓被季眠早就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主動請纓要為fox『插』蠟燭。
十三根蠟燭被他整整齊齊的點綴在蛋糕上。
林建一道:“我有打火機,我來點吧!”
林蕓從寧倩腿上跳下來,歡天喜地的去關了燈。
客廳里,只有蛋糕上面的燭光在跳躍。
季眠慎重地說:“傅沉俞,你現在可以許愿啦!”
fox低垂著眼睫,在躍動的火光中,他的睫『毛』投影在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安靜。
抬起頭,是寧倩溫柔的目光,以及季眠雀躍的眼神。
他頓了下,輕聲開口:“這是,很好,很值得的一生?!?br/>
fox吹滅了蠟燭。
如死一般的寂靜。
他眼睫顫動,然后闔上。
所有的光芒和溫暖在這一刻像『潮』水般褪去。
冰冷的海水翻涌而上,吞沒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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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俞?。 奔久叽罂诖罂诘拇鴼猓疵乇еㄒ坏闹吸c。
命運之輪的塌陷還在繼續,季眠的安全位置并沒有堅持多久,隨著船身解體,他也在不停的下落。
季眠一開始還有力氣掙扎,后來力竭,一連往下摔了五六米。
他被爆炸的命運之輪弄得完全不能判斷自己在什么地方,等落到實地時,季眠勉力站起,被眼前的這一幕震撼了。
海平面上,命運之輪斷成兩截,垂直九十度快速的沉沒在大海之中。
唯一萬幸的是,傅沉俞報警的早,國際刑警正在有條不紊地挽救上千人質,肉眼可見的,那些無辜的人乘坐在小船上,劫后余生地抱在一起大哭。
季眠由衷的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沒有害死那么多人。
他的心情復雜無比,甚至夾雜著一絲自己都沒感覺到的慶幸,哪怕fox不是他家的狐貍,他也不想讓他背負那么多罪孽沉眠深海。
“季眠!”
發愣時,季眠聽到了傅沉俞的聲音。
對方的模樣看起來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也十分狼狽。
因為找不到他的緣故,眼里明顯有血絲迸現,季眠的心一下就軟了。
季眠連忙跑向傅沉俞,用力地抱住了他。
2.0的厲決“臥槽”一聲,然后一臉菜『色』地轉過頭:“他媽的,你們倆能不能看看時間地點,季眠!麻煩你尊重一下我的人格!”
季眠又想哭又想笑,對傅沉俞說:“他死了?!?br/>
傅沉俞頓了一下,“活該。殺了人還想逍遙法外嗎?!?br/>
2.0的厲決在一旁陰陽怪氣:“就是不一樣哈,當了警嫂之后,思想覺悟都比別人高了啊?!?br/>
季眠道:“好了。事情都解決了。這一次是真的要回去了?!?br/>
黑夜已經過去,黎明正在悄悄來臨。
深『色』的夜空泛起魚肚白,太陽緩緩升起,而月亮也似乎沒有下落的意思。
深海之星在傅沉俞手上散發著瑰麗的光芒。
隨后趕來甲板上的總裁厲決和蘇珞瑜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他們。
甲板上因為直升機的降落,掀起了一陣巨大的狂風。
緊接著下一刻,滾燙的陽光與清冷的月光交匯,深海之星光芒大盛,這一刻,海面上所有的人都見到了奇跡般的一幕。
季眠深深地望傅沉俞一眼,然后閉上眼睛。
傅沉俞緩緩地摘下他無名指的戒指,親吻了一下,低聲道:“眠眠。睡醒了,一切就結束了?!?br/>
季眠身體無力的軟下,在他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2.0的厲決這次搶先占領了高地,堅決不要回去的時候再從半空中掉落了,他媽的!
好男人絕不在一個錯誤上面犯兩次!
傅沉俞放下沉睡的季眠,2.0的厲決正在囂張地警告自己:“我告訴你,這次回去之后,你最好給我把話說清楚,別他媽再腳踏兩條船了!”
蘇珞瑜神情微微凝滯,2.0的厲決冷漠道:“如果你不愛他,就別害他。”
厲決『揉』了『揉』眉心,在這樣的場景下,頓時尷尬無比,兩面都不是人。
深海之星的光芒越來越亮,傅沉俞踏入散落如星辰般的光芒中。
厲決2.0伸了個懶腰,隨后跟著一只腳跨進光芒。
然后,他聽到了,聲若蚊蠅的,有些茫然的呼喚:“厲決……”
這一刻,所有聲音都褪去,厲決如遭雷擊,仿佛被人死死定在原地。幾秒后,他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強迫自己轉過頭。
原本應該沉睡的季眠,此刻已經醒來,跪坐在地上,表情是一片茫然,雙眼純凈如孩子,嘴唇微張,似乎沒明白自己睡一覺起來,怎么外面就天翻地覆了。
他的智力,不足以他思考這么復雜的事情。
于是,他只能看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厲決被籠罩在一個奇怪的光芒中。
季眠小聲重復道,他在害怕:“厲決……”
幾十年的癡心妄想,似乎在這一刻美夢成真。
季眠的表情,是他無比熟悉的,那個小白癡的模樣。
厲決眼眶紅的一塌糊涂,瘋了一般企圖從光芒中走出來。
但深海之星的光芒猶如一層透明的玻璃,攔住了厲決走向季眠的腳步。
季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五指張開,疑『惑』地用手指貼在光壁上,膽怯地問:“你要去哪兒?。俊?br/>
厲決震驚地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嗓子疼的冒血,嘗到了一嘴的血腥味。
他渾身顫抖的不像話,右手放在光壁上,與季眠的手貼著。
中間有無法跨越地,名為時間的萬丈鴻溝。
光芒正在一點一點消散,厲決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他說話的聲音碎成一片一片,泣不成聲:“季眠……季眠……對不起……”
然后,他猛地頓了一下,在自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用力地拍著光壁,聲嘶力竭地告訴他:“……離開我,季眠,離開我!不要愛我了,季眠,不要再愛我了!你聽見沒!你聽話……”
不要——
不要愛我,如果愛我的代價是付出生命。
此刻拜托你,求你,離開我。
月亮沉下。
太陽照常升起。
季眠茫然地跪坐在甲板上。
面前的光柱瞬間消失,只有一滴咸咸的眼淚,從半空中落在他仰起的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