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br> 陸謙行的問題,讓梁思思愣了下。</br> 她要去看易淮川嗎?</br> 其實她能想象易淮川此時的心情,畢竟同樣的事,她曾不止一次經(jīng)歷過。</br> 痛苦、迷茫、悲涼,最重要的是孤單。</br> 那種覺得世界之大,再也沒有歸屬的空虛與落寞,才最難熬。</br> 她甚至能明白為何易淮川這條短信不是昨晚,而是今早來的。</br> 因為他短暫的脆弱不會給任何人看。</br> 而能給人看的他,早就用超強的自愈能力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又恢復(fù)了他往日冰冷無情的模樣。</br> “不用。”梁思思垂頭,輕輕給出否定答案,隨后如釋然了一般,收起手機起身,喊陸謙行,“走吧,去拍戲。”</br> 陸謙行微微拳在身側(cè)的手,像他心中緊繃的弦松了,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應(yīng)道:“好。”</br> 一路往外走,陸謙行的目光始終聚焦在梁思思身上。</br> 他關(guān)注著她的每一秒的神情,怕她在硬撐。</br> 但很意外的,梁思思沒有,她有條不紊地工作,如往常一樣入戲、拍戲、下戲,專業(yè)、認真、高效,高水準發(fā)揮著演技。</br> 一天、兩天,最后連秦導(dǎo)都得知易家老爺子去世的消息時,她也從未提過一句要去晏城的話。</br> 易淮川的那條短息,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br> 微信界面沒有任何變化,易淮川的目光沉了沉,隨后他收起手機,從柜子里拿出貓草餅干往屋內(nèi)走。</br> “合合。”他喚了聲。</br> 沒有回應(yīng)。</br> 易淮川沒猶豫,直接去了花房,果然小東西正在里面跟一株草玩得開心。</br> 他立在花房門口,靜靜望著它,再次喊了聲:“合合。”</br> 合合的兩只前爪不停地在草葉子上扒拉,上上下下,自娛自樂,沒理他。</br> 易淮川往前走了兩步,蹲下來,將貓草餅干倒在花房的貓碗里。</br> 聞著味,合合終于停止了扒草葉子的行為,跑過來品味美食。</br> 易淮川讓了讓,給小東西騰出空間。</br> “我要去找她了。”他望著小東西,輕輕道,“這兩天你跟阿姨待在家。”</br> “喵”</br> 合合吃得歡樂,叫了聲,不知是否回應(yīng)。</br> 易淮川起身,將剩余的貓草餅干放回原處,又掃了眼微信界面。</br> 最新的兩條都是他發(fā)的</br> 今天回晏城有事。</br> 爺爺去了,昨天晚上九點,走得很安詳。</br> 如當(dāng)初梁思思復(fù)制粘貼,問他今晚回不回來一樣,沒有回應(yīng)。</br> 原來等在意的人回信息,是這樣的體驗</br> 心里時刻記掛著,盼望著她回,哪怕一個標點、一個表情。沒等到會失落,安慰自己她在忙,最終發(fā)現(xiàn)她就是不會回了,心里會空落落的。</br> 這種空虛,是其他任何東西都填不滿的,只有那個人,她才可以。</br> 為什么不回,因為不在乎。</br> 易淮川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長長的一串,再往上,還是長長的一串。</br> 都是梁思思給他的問句,像她的自言自語。</br> 當(dāng)初,他從不知這簡簡單單的文字中,蘊藏著如此多的心情與心意。</br> 所以他以浪費時間為由,從不回復(fù),并不以為意。</br> 如今,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深知自己多混蛋。</br> 他的自以為是,每一下都踩在梁思思失望難過的點上,直至她徹底心冷。</br> 在南城那會,秦傳明跟他說道歉要用真心,追人也要用真心。那時,他還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這會他才算真真切切地懂了。</br> 思及此,他沒再等,撥通了梁思思的電話。</br> 梁思思是在中場休息時,看到這通電話的。乍見來電提醒的名字,她詫異了下,微微停頓后,劃開了接聽鍵。</br> “思思。”易淮川喊她,語氣低沉卻平緩,不似往日冷凝,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他的威嚴與氣勢。</br> 像是刻意有所收斂。</br> 梁思思站在片場,望著遠處的青山,沒出聲。</br> 山風(fēng)徐徐而來,吹在聽筒里,發(fā)出呼嘯的聲響,像嘩嘩流淌的時光。</br> “爺爺走得時候說不辦喪禮,將他的骨灰撒在海里就好,你要一起嗎?”他的問話夾雜在風(fēng)里,聽得不是很真切,不知是否錯覺,他的語氣好似除了請求,還有一絲小心翼翼。</br> 梁思思輕輕眨了下眼睛,長而密的睫毛下去又上來,她清澈的眸子平靜溫和,沒什么情緒波動。</br> “好。”她答。</br> 簡簡單單,干干凈凈,沒有扭捏拿喬,也沒有故弄玄虛。</br> 電話那頭的易淮川默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明天早上八點,我來接你。”</br> 聽到易淮川問她要不要參與爺爺?shù)暮T幔龥]什么反應(yīng),反倒是他提前告知她時間和出行方向,讓她微微詫異了下。</br> 印象中,易淮川一向我行我素,做什么不會告訴她,更遑論提前打招呼。</br> 那四年,他們屈指可數(shù)的同行,大概就是在爺爺?shù)膹妷合拢麕ヂ眯小?lt;/br> 說是旅行,他不過換了個城市出差,而她在酒店周邊逛逛罷了。</br> 即便這樣,她也沒有享受過被提前告知的待遇。</br> 還是那天早上,司機忽然來接她,說易淮川要帶她去安城。</br> 她臨時請假,急急忙忙收拾行李,慌張又無措,抵達機場時,差點錯過航班。</br> 沒敢抱怨,只是在登機后,她好言好語商量:“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我?”</br> 那時,易淮川坐在位置上翻著一本財經(jīng)雜志,聞言頭也沒抬,理所當(dāng)然地回:“臨時決定的。”</br> 自那以后,易淮川改沒改那個習(xí)慣,她不知道,因為他們也沒再一起同行去外地過。</br> 反倒是她,養(yǎng)成了在家收拾一個備用行李箱的習(xí)慣,里面裝著幾套換洗衣服加證件,想走,隨時可以走。</br> 本來是為易淮川臨時通知她準備的,最終成了她離開半山墅時帶走的唯一物件。</br> 有時候她在想,或許冥冥之中注定,有些事必定結(jié)局如此。</br> 翌日上午八點,沒有遲一分,也沒有早一分,門鈴響了。</br> 梁思思開門。</br> 一身黑色休閑西裝的易淮川立在門口,除了眼底有一層薄薄的黑青外,看不出任何異常,一如往日般矜貴俊朗。</br> 不,還是有一點不同的。</br> 他的氣質(zhì)有了改變,往日岑冷強勢的氣壓收斂了,現(xiàn)在整個人更沉著穩(wěn)重。</br> “思思。”</br> 他看著她,喚她。</br> 梁思思點頭,出門、關(guān)門,示意前方的路,淡淡道:“走吧。”</br> 她在前面走,易淮川跟在她身后,靜默無言。</br> 這種場景從未有過</br> 以往都是易淮川在前,她尾隨在后,像那些年她追逐他的時光,拼命向前,也不過是想擁有一個跟他并肩而行的機會。</br> 現(xiàn)在兩人突然換了位置,梁思思有一絲不習(xí)慣。</br> 不過她也沒太在意,跟易淮川一起下電梯,去停車場。</br> 令她詫異的是,易淮川居然沒用司機,是自己開的車。</br> 梁思思立在車邊,一時間有些恍惚。</br> 她坐過蘇曼曼的副駕駛,也坐過陸謙行的副駕駛,易淮川駕車的副駕駛,她當(dāng)真是頭一回體驗。</br> 易淮川已經(jīng)將車停在她身邊,見她愣著,搖下車窗,看她。</br> 梁思思回神,拉開車門,坐了進去。</br> 易淮川在一邊安靜等待,目光隨她的動作而動,直到見她規(guī)規(guī)矩矩將安全帶系好,才啟動車子。</br> 晏城周邊沒海,易淮川到南城來找她,梁思思并不奇怪。</br> 事實上,自見面起,她也沒問過去哪。</br> 因為根深蒂固的習(xí)慣,讓她跟易淮川在一起時,從不多嘴,一切按照他的想法來。</br> 更何況今天是給爺爺海葬,肯定要由他決定的,她能陪爺爺最后一程,也算了卻一樁心愿。</br> 她沒想過去改變他的性格,以前是徒勞,而今是沒必要。</br> 車子上了高架,梁思思側(cè)頭望向窗外,看著陌生的風(fēng)景。</br> “去小南海,爺爺喜歡那。”</br> 忽然,易淮川低沉平緩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里。</br> 梁思思轉(zhuǎn)頭看她,恰好易淮川的視線也迎著她,四目相對,他眼底平靜,目光柔和。</br> 有那么一瞬,梁思思覺得眼前的易淮川似乎變了個人。</br> 沒有強勢冷漠,相反多了溫情體貼。</br> 只不過,這一切都跟她沒關(guān)系了。</br> 她答應(yīng)易淮川同行,并非心軟或同情,只是想送爺爺最后一程。</br> 對他,她沒了以前誤會的心結(jié),也終于可以平靜對待。</br> “嗯。”她應(yīng)了聲。</br> 爺爺以前跟她閑聊時提過,小南海是奶奶喜歡的地方,只是那會爺爺還堅定死后要與奶奶合葬的,也不知為何忽然變了主意。</br> 梁思思垂眸,陷在過往的記憶里。</br>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易淮川開口為她解答:“爺爺覺得,他不配與奶奶合葬。”</br> 他語氣低沉,仔細聽,還有惋惜與愧疚。</br> 像是就事論事,更似所言其它。</br> 梁思思不是傻子,她能聽得懂易淮川的言外之意。</br> “易淮川。”</br> 她喚他,剛準備開口,卻被易淮川截斷。</br> 他道:“對不起。”</br> 不似那天清晨,他酒后失態(tài),此時的他十分清醒,語氣誠懇。</br> “過去四年,對不起。”他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低聲重復(fù)。</br> 角度問題,梁思思沒見到他眼底濃烈的愧疚與心疼。</br> 但她握著包包的手指,還是蜷了蜷。</br> “易淮川。”梁思思垂眸,又連名帶姓喊了他一聲。</br>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這一次,易淮川還是沒給她出口的機會。</br> 他看向她,眸光動了動,低低開口,愧疚又心疼:“愛一個混蛋,很辛苦吧。”</br> 并非疑問句,他像是簡單陳述一個事實。</br> 梁思思回視他,睫毛輕輕顫動了下。</br>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易淮川,光芒盡斂,小心翼翼,甚至還有點卑微。</br> 更重要的是,他像是忽然懂了她的過去。</br> 梁思思沉默應(yīng)對。</br> 是很辛苦,辛苦到好些次她都想放棄,以至于最后真的放棄了。</br> 所以易淮川說得沒錯。</br> “這一次,換那個混蛋愛你,他不會放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