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髻面色驟變,我驚愕之余,額角泌出了冷汗。</br> 馬寶義的雙眼,瞬間變得血紅,他死死地睜大了眼珠子,瞪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br> “馬連玉的死,和你羅十六也脫不了干系,你不破壞掉他的計劃,馬連玉不會這么早就死,這樣一來,你羅十六對馬寶義可算是殺妻、滅子、害女。</br> 我記得馬寶義你還有個兄長?應該也是羅十六送走的吧?”</br> 陰先生忽然側頭,又看向了馬寶義。</br> “你說我們算不算有些同病相憐?我準備了幾十年的籌劃,被羅十六毀于一旦,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地留在這世上,撐著最后一口氣不咽下去,因為我不甘心,我不想咽,因為他羅十六讓我飽受折磨,生不如死!</br> 你馬寶義趕尸一輩子,最后落了個兄長斷魂,子女魂飛魄散,妻子受極刑喪命的下場,也是這羅十六一手促成的。</br> 你恨不恨他?”</br> 馬寶義悶哼了一聲,嘴角溢出血來。</br> 接著,他的脖頸忽然怪異地晃動了兩下,沙啞道:“我可以幫你殺了他,不但殺他,還讓他變成活尸,抽筋拔骨,如何?”這機械沉悶的聲音中,仿佛染上了地獄鬼門般陰森恐怖的殺機。</br> 我著實沒想到,陰先生會突然來這一出,額角的冷汗開始大滴地滾落!</br> 下一刻,陰先生反倒是不理會馬寶義了。</br> 他再一次看向我,說道:“恐懼么?羅十六?”</br> 我沒有回答他,而此刻我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浸透。</br> “你恐懼了,此前,你未曾恐懼過,這就是你虧心之處,你現在厲害了不假,可你有了個很壞的毛病,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br> 你是從什么時候學到那道士的嘴臉,開始妄自覺得,自己就可以替天行道了?</br> 可偏偏你的替天行道里頭,又夾雜著私心,這就是你虧心的由來!”</br> 陰先生的話鋒一轉,收斂了殺機,可那一字一句,卻砸在我的心頭上,讓我胸口憋悶得無法呼吸,蹬蹬又后退了兩步。</br> “他像是一個人……”馬寶義忽然喃喃道。</br> 下一刻,他眼中的殺機收斂成了平靜,可平靜才是最大的殺機。</br> “讓我殺了他,我會直接離開,放過了髻娘村,冤有頭債有主,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了。”馬寶義再一次開口,沖著陰先生說道。</br> “我不相信你。”陰先生冷漠地答道。</br> 我極力平穩住情緒,握緊地支筆和硯臺的雙手,因用力過猛,而微微顫抖。</br> 我警惕陰先生,因為他三言兩語,就直接將馬寶義的恨意轉嫁到了我的頭上。</br> 可同樣,陰先生這表現,我又覺得有些不對勁。</br> 他已經點燃了馬寶義的怒火,卻怎么不對我下手?又表示不相信馬寶義?</br> 院子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br> “你要怎么樣,才相信我?”馬寶義垂下猩紅的眸子,俯視著肩頭陰先生的腦袋,繼續說道:“你也是個老狐貍,你想要從我身上拿走什么來確保?”</br> 陰先生還是沒有理會馬寶義。</br> 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沈髻的身上。</br> 忽然間,他眼中的冰冷,漠然,完全消失了,再一次出現在他眼中的,只剩下嘆息和悵然。</br> “你很優秀,不知道是不是歷任髻娘血脈中最優秀的,可在為師的眼中,你已經優秀得無人可比了。</br> 完整的葬影觀山,這些年髻娘村搜集來的陰術,你徹夜研讀的陽算,還有你即將去的地方,髻娘來源的地方。</br> 我救了你的侍女,她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br> 或許你恨為師,為師對你卻只有欣慰。”</br> 沈髻默不作聲。</br> 我卻依舊不敢放松分毫。</br> 我生怕陰先生和沈髻說完話,忽然又將矛頭對準我,慫恿馬寶義要了我的命。</br> 陰先生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髻娘謀劃百年,意欲羽化升天,她雖未能如愿,但你是髻娘的血脈延續,是新的髻娘,羌族是你應該去的地方。</br> 村里的人,你就不要帶走了,他們只是髻娘一代又一代的仆從,你將有新的仆從,就像你現在的侍女一樣。</br> 你覺得對于村民有債,可這債不是你的,為師一生為使命所困,做了太多違背自己意愿的事情。</br> 為師想在咽下這口氣之前,看到你學會陰陽術,學會道術,再貫通葬影觀山,成為獨一無二的陰陽先生,獨一無二的髻娘血脈。</br> 或許你要完成的事情,要比髻娘羽化更值得為師欣慰,你不應該受困在這村中。</br> 這村子,我會看著,我會和馬寶義,一起看著。”</br> 陰先生忽然又晃動著腦袋,看向了我,目光復雜地說道:“羅十六,我現在不殺你,是要你護送我這徒兒去羌族,你要是敢有半分的閃失,我隨時會和馬寶義一起送你上路。”</br> 沈髻面色蒼白,呆呆傻傻地看著陰先生。</br> 她忽然想開口,又抿著嘴,那要脫口而出的話,卻沒說出來。</br> 陰先生的話,讓我明白了什么,可又覺得不明所以。</br> 只不過他最后對沈髻那一番話,的確是發自肺腑,雖說他的改變,是因為沈髻的變強,是因為他的沒有選擇。</br> 但那番話,明顯也觸動了沈髻。</br> “你想控制我?”忽然,馬寶義怨毒地說道。</br> 陰先生凸起的眼珠子忽然翻起來,瞥了一眼馬寶義,說道:“你應該感謝我,你知道了自己的仇人到底還有誰,偷了一輩子尸體,挖了一輩子的墳,趕尸太累,背著一個尸,會讓你輕松。</br> 并且此后,你有個追求,想要將我挫骨揚灰,想要將這個村子完全覆滅,想要羅十六的命,是不是比你曾經那幾十年,要有意義得多?”陰先生這話,更像是在憐憫馬寶義。</br> “解毒。”陰先生冷不丁地對著馬寶義的耳朵命令道。</br> 馬寶義沒有動。</br> 他只是怨毒地盯著我,眼神之中的怒火難以壓抑。</br> 陰先生枯骨般的手,忽而又收緊了兩分。</br> 馬寶義僵硬地拖著趴服在身上的陰先生,朝著院外走去,他從兜里摸出來一袋粉末,那粉末立刻隨風散開……</br> 他們要從我身側路過的瞬間,我側身后退避讓。</br> 狼獒也是警惕無比。</br> 沈髻腳步略有趔趄地走出來,到了我的身旁,她怔怔地看著陰先生。</br> 我完全沒想到,陰先生的目的是這個。</br> 他將馬寶義的仇恨點燃,轉嫁至我身上,卻要準備就這樣和馬寶義僵持下去。</br> 馬寶義是怕死的,可陰先生就是個不咽氣的活尸,他還有什么可怕的?</br> 人一旦有恨,有執念,就更不想死,所以馬寶義無法和陰先生死磕。</br> 只不過,我卻覺得,馬寶義畢竟是個趕尸人,陰先生能制得住他多久?</br> 一個趕尸幾十年的老家伙,能被一具活尸扼住喉嚨一天兩天,難道能扼住十年二十年?</br> “現在去村口看看,他們都是髻娘村的人,回來是應該的。我還要謝謝你。”陰先生在馬寶義耳邊,機械冰冷地低喃道。</br> 一人,一活尸,就這樣纏附著身軀,朝著村口的位置走去……</br> 我扭頭看了沈髻一眼,沈髻咬了咬牙,她朝著側面的房間喊了一句:“出來,跟我們出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