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冬抬頭，淚水止住，眼神轉瞬凌厲。
    他還模糊的視線里，一個身著米黃色裙裝的女子坐在一輪月牙上，俯視著他。這個女子，給鄭冬一股從腳底寒冷到頭頂的危險感覺。
    女子的面龐掩蓋在一層淡淡的云霧后，但露出的朦朧輪廓令人驚嘆。裙擺輕搖，女子宛若圣潔仙子，不染塵世。
    “你是誰？”鄭冬盯著女子，渾身緊繃。
    “我是誰？”女子面露微笑，勾人心神。
    鄭冬的視線徹底清晰，目光冰冷地看著天空上那可能是人類史上最美的女子，有一瞬的失神。
    “我是誰？”女子滑動玉足，宛若淌水，白皙的腳踝閃動著動人的光澤，她朱唇微啟，眉眼盈盈，一開口仿若天地失色。
    “對。”鄭冬不為所動。
    “我是神的女兒。”女子笑道。
    “神？”鄭冬心頭大震。
    “不是你們這貧瘠星系的神。”女子補充，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
    鄭冬冷冷地注視著她。
    “看來你非常恨我，不然應該早就被迷惑了。恨我勾起你最深處的回憶嗎？”女子輕笑，聲音悅動，攝人心魂，“我現在在你眼里的模樣，應該最符合你們這種生物及文明的審美。或者說直接點，最適合你的審美。”
    鄭冬不語，眼神依舊冰冷。
    女子眨動大眼，睫毛微動：“見到神，你知道你最應該做什么嗎？”
    “我想殺了你。”鄭冬冷聲道。
    “殺了我？”女子掩嘴嬌笑，似矜持而又透露無盡魅惑，“我也想死呢。”
    “見到神，”女子端正坐姿，大腿翹起，露出誘人的雪白，她俯視著鄭冬，一瞬間宛若天地女王，“應該下跪！”
    鄭冬猛地感受到背部壓了千斤之重的力量。
    他膝蓋彎曲了一下，顫抖著支撐住了。
    “呀？這不像是初入邊界的精神宇宙。”女子笑道，“我們從不以勢壓人，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讓你真正屈服，畏懼。”
    “那個四維事物，到底是什么？！”鄭冬頂著巨大的壓力，額頭汗珠岑岑。
    “哦，那只是我們探測你們宇宙的小卒罷了。”女子道，“后來被你們的神給殺了，但依舊留下了坐標。”
    “等等，”女子好像想起了什么，面露笑容，興趣盎然，“我想再看看你的精神宇宙。”
    下一刻，鄭冬看到黑色的大地上建筑再度浮現，他轉瞬間身處教室中。
    他發現自己坐在座位上，黑板上的粉筆字是距離高考三百四十二天。他向左看去，看到同桌，同桌轉頭，對他甜甜一笑。
    鄭冬感到自己的精神在被讀取，卻沒有半點阻撓的能力。
    這種感覺，比當初接引使者解讀自己的記憶更為可怕，同時也激發鄭冬內心的怒吼
    他要變強！
    忽然，鄭冬看到窗外的天地忽然昏暗下來。
    一時間，鄭冬想起許多。
    昏暗的天地不是因為暴風雨的突然來臨，而是因為太陽對外輻射能量的驟減。
    坐在月牙上的女子帶著笑意，看著鄭冬：“原來是卒吸收能量時影響到了你們。那你是怎么接觸到邊界的呢？我再看看。”
    這是一切災禍的源頭。
    異星系探測器吸收太陽輻射能量補充自身，使地球進入冰河時代。
    所有人的平凡生活被打破，人類與極寒、饑餓、內戰做生死爭斗。
    當神殺死探測器，冰河時代結束。
    但因為太陽在宇宙中突然變暗了一段時間，引起了臨近巴納德文明的注意。
    數十年后，巴納德大軍第一次入侵。
    鄭冬在冥王星哨站光榮犧牲。
    巴納德大軍第二次入侵成功，人類文明覆滅，殘存者被圈養。
    在冰河時代，鄭冬經歷了人生最大的痛苦。
    太陽輻射驟降，從兩極席卷而來的極寒風暴屠戮人民，父母逝去，朋友慘死，直到他隨難民到達赤道國家冰面，突然覺醒，接觸邊界。
    “原來是這樣，”女子笑了笑，“卒被殺死時你的精神也恰好死去，引發了精神宇宙共鳴。”
    鄭冬冰冷地看著她。
    “你應該感謝我們。”女子說，“不然你何以觸碰邊界？”
    鄭冬冷哼，四維位面智能系統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的飛速接近。
    女子顯然并未察覺，淡然地看著鄭冬。
    “你最在意的是最初始的生活，還有那些人。”女子美眸流轉亮光，“你是安于平凡嗎？”
    “不，你是在意過往，那些人，那種生活，是你最在意的。”女子說，“你可以為了那些，放棄一切，對嗎？”
    “我想應該是對的，不然我們試一試。”女子輕笑，“記得剛才我說見到神你要做什么嗎？——跪下！”
    鄭冬肩上壓力猛地增大，一下伏下了身子，但還死死支撐著，沒有接觸地面。
    “無妨，我讓你自己跪下。”女子揮動皓腕，鄭冬頭頂忽然浮現一幕幕畫面。
    “我可以抹除一些東西。”女子音調緩慢，卻令鄭冬頃刻渾身冰涼，“比如，你的朋友，你的親人，等等……，我讓你忘了過往，忘記痛苦，如何？”
    “住手！”鄭冬聲音壓抑，咬牙道。
    “那就跪下。”女子輕笑一聲，素手一拉，朋友等人的記憶瞬間被抽離。
    “啊！”鄭冬痛苦地大喊，死死盯著那些被抽離的記憶。
    “跪下！”女子聲音變得清冷，不容置疑。
    “你知道嗎，你的精神宇宙在各個方面都無比堅固，是個好苗子，然而，在有一個方面，脆弱無比。”女子說，“就是行星環境孕育的幼稚感情。”
    “無比脆弱！”女子冷笑，看著鄭冬，“跪下！”話音落下，女子抽出關于朋友的記憶，令鄭冬眼神茫然恍惚。
    “我……”鄭冬面色漲紅，嘴角掛出凄然的笑，眼淚溢出，“我跪。”
    “我跪……”鄭冬任淚水模糊視線，放棄了支撐，然而背部的壓力卻在此刻撤去，鄭冬雙膝觸到黑色的大地，頭顱低下。
    “我從不壓迫別人。”女子瞇眼，看著鄭冬，將記憶拋回鄭冬，“你真是個懦夫。貪戀行星環境才能孕育的幼稚感情。”
    “你的神看到你這樣做，會殺了你正名。”
    “你……”
    鄭冬打斷了她，聲音出其意料地平靜：“你是誰，在哪個星系？”
    “呵呵……”女子輕笑，“按你的文明的理解，我叫晴。”
    “晴……”鄭冬呢喃。
    “星系不可能告訴你。”女子說，“你很懦弱，但懦弱有時的確可以獲得生存，本來我想殺了你，但讓你下跪的這段時間，有個老家伙靠近我了。”
    “今日恥，我會還。”鄭冬低聲說，不含喜怒，卻令女子有一瞬的不安感覺。
    女子眸光冰冷，果斷出手，一道光華閃電般飛向鄭冬。
    這種后患，當絕！
    “停手吧，晴女。”一道淡漠的聲音響起，女子所對的另一邊出現一輪璀璨的太陽。耀眼的光芒下，恍若人影負手而立。光華被生生止住，懸浮在鄭冬額頭前。
    “接引使者？”晴女眉眼一彎，“你們的種子不少，我殺一個沒事的。”
    “你折辱我方種子，當斬。”接引使者淡聲道。
    “好，”女子干脆鼓掌，輕笑，“堂堂接引使者，要保一個懦夫。”
    “你可以走了。”接引使者伸出手，漫天陽光閃動。
    女子微瞇美眸，臻首而退：“再會，接引使者，那個懦夫會為你引來禍患的。”
    “無需多言。”接引使者大手揮動，女子的身形瞬間模糊，而后消失，唯留聲聲銀鈴似的笑聲。
    黑色的大地上，乳白色的天空下，接引使者看向鄭冬，伸手，將之浮起。
    “你辱沒了神的名聲。”接引使者冷漠道，“當殺。”
    鄭冬低著頭，沒有回復，算是默認。
    “可你是這三千光年里最有潛力的種子，我做主，不殺你。”接引使者繼續說，“但你那種行星環境的感情，必須要剔除。”
    鄭冬搖頭。
    接引使者釋放出恐怖的威壓，冷冷地目光透過耀眼的光輝刺出。
    “你可知我讓你活著擔多大的風險？”
    “那便殺了我，讓我帶著那些記憶。”鄭冬低聲道。
    接引使者盯著鄭冬，威壓愈發恐怖，令人精神畏懼，但鄭冬依舊不做回應。
    終于，接引使者威壓斂去，繼而沉默不語。
    良久，接引使者說：“我讓你活著，去洗刷今日的恥辱。”
    “好。”鄭冬答應。
    接引使者瞇眼：“以后要學會尊敬。”
    “是，使者大人。”鄭冬平靜道。
    “我能知道關于那個四維物體與晴的事嗎？”鄭冬問。
    接引使者光華舞動：“那是與神與邊界有關，你現在無需觸及。”
    “那個四維物體不是探測器，它記載了地球人類的記憶！我的記憶！”
    “那是為邊界戰爭做的準備。”接引使者聲音威嚴，“不必再問！”
    “去把人類的事情處理了，然后來波江座ε星，我送你進入銀河文明殿堂。”接引使者說，然后裹挾著鄭冬，撕裂了這片奇異空間。
    鄭冬的精神回到身體，空洞的眼睛有了神采。
    “鄭冬，你剛才……”四維位面智能系統連忙呼喊。
    鄭冬望著面前太陽所代表的無盡火海，眼神深處隱藏下一些感情，轉身向外飛去。
    “沒事，能否告知我赤焰帝國的信息？”
    “可以。”
    “人類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吧？”
    “是，基本沒有問題了，那個四維物體也徹底消失，赤焰帝國很難探測。”
    鄭冬望著蔚藍的地球，忽然覺得那是個搖籃。
    是文明童年的搖籃，文明終究要邁向廣袤宇宙。
    他也要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