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發生后來的事，或許十一也會漸漸習慣這樣的生活吧！見過了世事無常，也見識了人心反復，十一也學會了師父的淡然……以后在宮中謹言慎行，與那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保持距離，守心如鏡。在自己的住處每日讀書，向宮女打聽師父和王軍的消息……就像以前在王府等捷報，自己在心里偷偷想念一個人那樣，帶著那些在他身邊溫暖而美好的回憶，帶著也許某天還能再見的期許，以此為生，了然余生……</br> 聽到宮女說師父回來了，王軍正在中州城外，回來養兵幾日再出征……十一滿心歡喜。即使見不到面，知道他平安歸來，她也安心！王軍不入中州城，宮女覺得奇怪。</br> “是我師父的習慣，他們喜歡駐軍在城外，在西州也是如此！”</br> 只有十一知道，南辰王軍駐軍城外，是軍紀嚴明，絕不攪擾百姓！</br> 如今十一在這宮中，也只有和宮女說起王軍和師父，會感覺到開心……宮女還打聽到，小南辰王想要徹底鏟除金氏叛黨，已傳王令，要境內郡守全部出兵了。十一猜想平秦王也要來了！想起師父這位爽朗有趣的義兄，時宜喜笑顏開，每次見到平秦王，總是會被他的爽直率真逗樂……忍不住讓宮女再幫她打聽，“平秦王這次可有入京？”宮女卻說，“姑娘想知道這些，直接問殿下呀！”可她對劉子行如今只想敬而遠之，并不想與他有過多交集！而且她也知道，劉子行不會愿意聽到她提起西州的人和事……只好說他們入京為平叛，自己卻想著要找老友敘舊，不太好，算了，當她沒問過……</br> 一入宮門深似海，相思相見知何日？她對師父的思念，對西州那些親人們的想念，也只能繼續默默藏在心里……</br> 十一猜對了，她可愛的義兄也來了！平秦王一來就去了中州城門，把城門口的禁衛軍奚落了一番解解氣……他是性情中人，聽說廣陵王娶了十一，憋了一路，一進軍營就質問義弟，為何要把弟妹讓與他人？</br>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br> 義兄心直口快，藏不住話，他不能讓十一背上不清不白的罪名……平秦王見他跟自己也不說實話，有些著急，想拉蕭晏出來作證。蕭晏明白殿下意思，自然不愿摻和，推脫說“貧僧不懂俗事！”卻反被平秦王揭了老底……</br> 一個曾經的敵國皇子變成出家人跟在義弟身邊，平秦王自然要查清他的底細！看似粗枝大葉的平秦王，其實也是心思細膩。對這個義弟，更是赤膽忠心，視之如親生手足！所以他才那么著急上火，也那么心疼這個苦命的兄弟……</br> “你說他們給過你什么？除了讓你立了個破誓，為他們賣命，還給了你什么了？”</br> 小南辰王沉默不語，他知道義兄只是不吐不快，也是真心為他抱不平……但義兄也是懂他的，知道他從來都不求得到什么，也知道他的志向是什么……所以他無需多做解釋！</br> 他的性情，他的為人，義兄和蕭晏當然都懂！皇兄給他的玉佩，他都能轉手贈與義兄。憑著這個好東西，義兄從官府得到一千匹戰馬。在北陳，有戰馬才能征到兵，平秦王也是靠著這樣，才一步步干起來的，成為如今能獨霸一方無人敢動他的藩王……小南辰王，是他的義弟，也是他的伯樂！蕭晏也感慨，“殿下的朋友，多半也都是幫來的！”</br>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赤誠無私，重情重義，從來不為自己……可他這一生一直在付出，一直在犧牲，如今卻連自己最心愛最珍惜的人都要拱手讓人，怎能不讓義兄覺得痛惜、覺得不值……</br> “你不可惜嗎？”</br> “你不遺憾嗎？”</br> 義兄義憤填膺、痛心疾首！可既成事實的事，都是必然的，此事再討論下去也毫無意義！他只能轉移話題，和義兄討論正事……義兄也深知他的性子，也只能自己發發牢騷罷了！</br> 他說，明日他的王軍和藩王的援軍先行，中州城就交給義兄了！平秦王一聽又急了，他帶的可全是精兵悍將！那些藩王，一個個陽奉陰違，絕不可能給小南辰王一個精兵呀！不讓他跟著，他對這個義弟如何放心得下？而小南辰王卻說，正因為這樣，才需要他去守城！原來他傳王令，要境內郡守全部出兵，并不是為了得到那些藩王的援軍。而是怕只是召義兄入京，有人會懷疑，他們二人聯手，借此奪取江山，所以他傳召各地藩王的援軍，只是給義兄打個幌子！</br> 征個戰都要這樣殫精竭慮，瞻前顧后……他的大公無私讓義兄不知道該如何說他才好？</br> 他把皇兄的玉佩又交到義兄手上，鄭重其事，將京師百姓，都托付給義兄了！而義兄也懂，他的托付，除了這一城百姓，還有……她！他默默點頭，這也是他讓義兄來守中州最重要的原因……他知道，只有義兄能替他，全心全意守護十一，護她周全！</br> 談完正事，義兄還是記掛著這個義弟和弟妹的遺憾！知道他其實心里牽掛著十一，想在出征前再給他們制造一次見面的機會，讓他出征前去見見十一，他卻說不方便！畢竟十一已經入宮，不再只是他的徒弟。</br> “你的徒弟有什么不方便的？開玩笑，哥哥帶你去！”</br> 他還是覺得不太好，想見卻不敢見的矛盾心理，讓一向灑脫隨性說走就走的小南辰王變得扭捏起來！只因為太在乎，所以顧慮重重……幸好還有義兄！</br> “今日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你把中州托付給我，那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義兄當然知道，他在顧慮什么？拉上鳳俏和蕭晏，不由分說帶他一起去宮中找十一，看似隨意，卻是有心！</br> 平秦王看著粗獷豪放，不拘小節。其實鐵漢柔情，心思縝密！也難怪他能得配良緣，與高淮陽終成眷屬！也幸好有他的這次安排，讓小南辰王與十一，有了最后一面……</br> 平秦王拉著小南辰王來找十一時，十一正在宣光殿中看書！聽到有人大喊“十一”，她有些恍惚，在這宮中，沒有人會這樣喊她！再聽到一句“漼十一”，她大喜過望，這熟悉的語氣，這爽朗的聲音，除了平秦王不會再有別人了！她開心地迎了出去……沒想到，更令她喜出望外地是，還有師父……</br> 盡管早已接受了她出嫁的事實，可這一次相見，十一已是王妃裝扮……見到她高高挽起的發髻，他眼神中還是情難自抑地，生出來一些伊人已做他人婦的酸楚與落寞，還有心底深處地一絲絲隱隱作痛吧……</br> 而對于十一來說，婚嫁之事早已不重要了！雖婚禮未成，畢竟也是既定的廣陵王妃，宮女們幫她梳妝打扮也都按照王妃的裝扮來，她也懶得計較……只是這次難得再見到師父，她又是高興都來不及，也想不起來要把這樣的“小事”說給他聽！</br> 沒想到在這宮中還能再聽到有人喊她“十一”，還能再見到這么多日夜想念的親人，時宜也還是更多地喜形于色……平秦王說在他眼里，她永遠都是南辰王府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姑娘！時光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十一初次見到平秦王的那場美麗誤會，也成了他們彼此心中的珍貴……</br> 本想吩咐宮女小姝備茶，可隨即又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在南辰王府，給師父端茶送水，都是她親力親為。在這里，她也想要親手再為師父備茶……</br> 這是她“大婚”之后的難得一聚，他還是更多地關心她婚后的境況吧，他看著十一的書案上有些凌亂，似乎她讀過的書都隨手擺放……十一解釋說，“平日沒有外人來，所以亂了一些！”他微微一笑，他總擔心她在這宮里，處處拘謹，不能如意！如今看來，她在這里，似乎也可以隨性，他便也安心多了……聰明如小南辰王，也未能想到十一說的所謂“平日沒有外人來”背后的真正含義……</br> 平秦王不改直人爽語的性子，又當著義弟的面在十一面前直筒倒豆子，“都說見你不方便，有何不方便的？咱們不是進來了嗎？”鳳俏打趣他，“平秦王獨霸一方，誰敢惹你？”平秦王有些不好意思又沾沾自喜，“這話我愛聽！”這是宣光殿中難得的歡聲笑語，卻也是他們這一生中，最后的其樂融融……</br> 十一往常都是先給師父奉茶，這次卻是給其他人先奉了茶，最后一杯再遞給師父……先尊后幼，先客后主。在十一心中，他不再只是尊師。而他在她的地方，也永遠不是做客……</br> “師父何日出征？”</br> “明日！”</br> “這么快！”</br> 十一微微蹙眉輕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叛亂未定，王軍只是回來養兵幾日。但聽到他這么快又要出征，十一心中還是免不了有許多難舍與擔憂……</br> “怎么？擔心我們？我們何時打過敗戰？”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他不舍她擔憂、不舍她難過，他只想讓她安心！</br> “王軍在外人眼里，戰無不勝！可對我來說，沖鋒陷陣的，都是我的至親！每次你們出征，我都怕得要命，每次都是……”</br> “我知道！”</br> 心之所系，息息相通……這么多年，每次出征他從未回頭！但他都知道，她的擔憂，她的害怕，還有她的等待，和期盼……那一次她在軍營揪著他的衣袍跟他說過的話，他也一直記在心里……十一的牽掛，更堅定了他每戰必勝的信念！因為他給過她承諾……王軍，只有捷報！</br> 他知道！原來她所思所想，他都知道……十一心中感動不已！脈脈對視，不語卻知心！</br> 匆匆一面，短暫相聚……明日王軍出征，十一不能出宮相送。只能今日在這宮殿門口，送別師父……</br> “愿師父，不負萬民，所向披靡！愿諸位將軍，不負王命，早日凱旋！”</br> 人生有情淚沾臆，離別不堪無限意。再次看著師父離開的背影，十一又想起了以前在王府送師父師兄師姐們出征的情景……每一次，她都只能站在王府藏書樓，默默目送！每一次，都只有三師兄回頭，與她笑別！每一次，師父都不曾回頭……</br> “不回頭，便是不盼歸期，不見牽掛。這樣，才能不畏生死，舍命沙場……”</br> 這一次，他依然沒有回頭……十一心中的不舍與離愁，再次滿溢，帶著默默地祝福，化成了淚水，流出眼底……</br> 王軍從無敗績，這一次出征，依然所向披靡……只是，他們都沒有料到，這一次的匆匆一面，竟成了此生最后一面！自此，辭別再無相見日……</br> 而此生最大的遺憾，是師父到死都還不知道她仍是未嫁之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