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韓菁上了車,引擎發(fā)動,他卻敲了敲車窗,看著她把窗戶降下來,他的聲音依舊淡淡地:“我很想最后給你留一個比較好的印象。可惜我不是圣人,沒辦法看著你離開還能笑出來。”
他直起身來,雙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整個人看上去越發(fā)筆直挺拔,頭發(fā)在風(fēng)中微微吹動,他的聲音沉穩(wěn):“再見,韓菁。”
韓菁回了T市,出了機(jī)場卻沒有立即回別墅,而是直接又打車去了火車站,隨便買了一張最近的車票,然后便漫無目的地上了車。
她在上車前,在附近的銀行取了足夠支撐一個月花費(fèi)的現(xiàn)金。又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拒絕任何人聯(lián)系。她現(xiàn)在心煩意亂,不想說話不想動也不想被任何人碰,帶著這樣的心理上火車無疑很難熬,韓菁中途果然忍無可忍,旅途還沒走完她就下了車。
這里離T市已經(jīng)不算近,莫北如果要找她,至少也要花費(fèi)一些時間。而等他找到這里來的時候,她估計已經(jīng)離開又去了別的城市。
韓菁?xì)v來注重享受,雖然是隨便挑選出的城市,但她的衣食住行都務(wù)必要做得精益求精。她也沒有理財觀念,于是手里的現(xiàn)金還沒到半個月就花完,只好再次去自助取款機(jī)取款,然后再次帶著現(xiàn)金去另一個城市。
如此過了兩個月,已經(jīng)到了暮春時分,莫北還是沒有找到她。
如果她沒有從新加坡回來,那今天應(yīng)該是她和沈炎結(jié)婚的時間。精挑細(xì)選慎而重之選出來的日期,新娘卻不告而別。她無從得知,她這樣一去不回,沈炎該怎么對全家交代。她一直任性,卻不代表她不會愧疚。她欠了沈炎那么多,小到那副至今沒有完全畫好的素描,大到今天這場缺席新娘的婚禮,已經(jīng)多得數(shù)不清。
大概以后也沒有再能償還的機(jī)會。
想到這些,心情不可遏制地低落,連購物都沒了興趣。韓菁早早回到酒店,下計程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手袋里的錢包不翼而飛。
她一時愣住。把手袋翻來覆去倒騰了兩遍,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錢包的蹤影。韓菁脊背一涼,所幸口袋中還有幾張零錢,匆匆付完款回到酒店,重重坐到床上,又把手袋倒騰了幾遍,終于認(rèn)清了被偷的事實(shí),忍不住捂住眼睛一聲長嘆。
她的手袋完好無損,大概小偷的手直接從開口處伸進(jìn)去,準(zhǔn)確地把她的錢包夾出來,再混入人群溜掉。萬幸的是銀行卡和身份證并沒有放在一處,而現(xiàn)金也所剩無幾,她的損失并不算大。
然而她一旦掛失銀行卡,就意味著要暴露自己的行蹤。以莫北的能力,想要順藤摸瓜找到她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韓菁沒有想到莫北會來得這樣快。她在掛失的兩個小時后就有人站在她的酒店房間前規(guī)律地敲門,輕敲兩聲,停頓兩秒,再輕敲兩聲。
韓菁透過貓眼看過去,莫北站在門外,微微側(cè)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斂起眉眼,雙手抱臂,修長手指在手肘處一下下敲點(diǎn)。她屏住呼吸不動,他突然抬起頭,目光透過貓眼像是直視到她的眼睛里,讓韓菁立時繃直了身體。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她聽清楚:“菁菁,開門。”
韓菁沒有動。
莫北彎起唇角,輕聲說:“錢包都丟了,我如果不在,你明天還有沒有錢買飯?嗯?”
韓菁皺起眉頭,筆直地站在門口,還是沒有動。
莫北微微歪頭,思索了一下,眼睛里溫柔滿溢:“你一個人跑出來已經(jīng)兩個月了啊。昨天我給你定做的婚紗都做好了,你想什么時候回去呢?”
韓菁終于開了門,堵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婚紗?”
莫北嘴角含笑地看著她:“是,婚紗。純白色的,還有一雙漂亮的鞋子。你一定會很喜歡。”
韓菁的口氣還是很冷:“如果我不喜歡呢?”
“那就再改。但是喜不喜歡總要回去才能知道,是不是?”莫北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腰,見她沒有反對,緊了緊手臂,拉著她一起進(jìn)屋關(guān)門。
她被他安置在腿上,他的手指攏過她的頭發(fā),韓菁不動,還是眉眼清冷,口氣沒有半點(diǎn)軟化:“你怎么找到這兒來的?”
莫北的嘴角浮出一個笑意:“想知道?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韓菁冷著臉不說話,兩秒鐘之后掙扎著要脫離他的懷抱。莫北一把撈緊她,把她又重新固定回懷中,輕嘆一口氣:“江南來這里開會,他那兩天就住在這家酒店里,早餐的時候見過你一面,只是你沒有看到他。”
“那你是什么時候來這兒的?”
莫北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親吻,他的嘴唇溫軟,就像是綿長的絲線,觸感一直綿延到她的心尖上。
“他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就過來了。已經(jīng)住了一個多星期了,就在你樓下的樓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錢包丟了?”
莫北笑著看她,把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你的銀行卡掛失,不是錢包丟了是什么?”
韓菁面無表情,眼睛望向一邊,半晌之后話說出口,硬邦邦地:“我不想看到你。”
“可我想看到你。”莫北再次緊了緊懷抱,嘆了口氣,柔聲說,“我很想念你。”
韓菁看起來還是不為所動。
莫北把下巴枕在她的肩窩里:“這次不問我來這里要做什么了?”
韓菁嘗試著動了動,還是沒能掙脫他。她踹他一腳,反倒被他連雙腿也一并收攏住。她終于被迫放棄,冷著臉說:“我管你來做什么,和我都沒關(guān)系。”
莫北輕輕地笑,不再答話。嘴唇一點(diǎn)一點(diǎn)觸碰她的眼睛,讓她不得不閉上眼。他的嘴唇和他的脾氣一樣溫柔,蜻蜓點(diǎn)水一樣,亦泛起層層漣漪。
這個親吻持續(xù)的時間那么久,久到韓菁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從內(nèi)到外都在融化。就像是一杯熱牛奶里的巧克力粉,一點(diǎn)一點(diǎn)相互融為一體。于是粉末不再是粉末,牛奶也化成了絲滑醇厚的可可色。再難分離。
韓菁一夜難以成眠。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覺出一個問題,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又被莫北一把按住肩膀,他的手指靈活,等在她的領(lǐng)口處系完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才緩聲問:“怎么了?”
韓菁盯著他:“你昨天晚上說婚紗,什么婚紗?怎么會有婚紗?我什么時候同意……你娶我了?”
她說到最后從脖子到耳根都變成了粉紅色。莫北笑笑,摸了摸她的臉頰:“昨天晚上你潛意識里可是沒有反對。我把你從沈炎的手里搶過來,讓你丟了一個婚禮,總得再賠償一個是不是?”
他的目光溫柔,攬過她的腰肢,那里瘦得驚心,讓他心疼。他收斂笑意,看著她慢慢開口:“寶貝,想不想嫁給我?”
韓菁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汪洋恣肆,幾乎要將她淹沒。她差點(diǎn)就要把話脫口而出,最后一刻還是忍住。別過眼,不肯回答。
莫北親了親她的額頭,又笑了一下:“不同意啊?沒有關(guān)系。我們慢慢來,嗯?”
韓菁拖延了一周,最終還是跟著莫北回了T市。她遲遲不肯回去,雖然原因沒有明說,但不代表莫北就不知道。
兩人的航班起飛的時間是晚上,莫北給她裹緊身上的毛毯,韓菁迷迷糊糊地培養(yǎng)睡意,臨近入睡的時候突然眼皮一動醒過來,睜開眼拽了拽他的手指,莫北扭過頭,她很認(rèn)真地問他:“你去找沈炎的時候,你們倆都說什么了?”
莫北顯然對這個問題不愿回答。只是微笑,手指蓋住她的眼睛,溫柔地說:“乖,你該睡覺了。”
韓菁扒拉開他的手:“回答我問題。”
“可我不想說,怎么辦?”
韓菁擰起眉毛怒視他,莫北笑笑:“你如果當(dāng)時有機(jī)會問一問沈炎,他也不會告訴你的。”
韓菁的眼睛因憤怒而發(fā)亮,使勁去揪他的皮肉,莫北痛得皺起眉,但還是不改溫柔笑容:“乖,睡一覺,到了我叫醒你。”
“……”
兩人回到別墅已是將近凌晨。韓菁第二天起床的時間已過正午,踢踏著拖鞋正準(zhǔn)備下樓找些吃食,走到樓梯一半才發(fā)現(xiàn)客廳的沙發(fā)上端坐著兩個人。
莫伯母正好也抬頭看到她,沖她招招手:“菁菁,過來坐。”
韓菁的動作堪堪卡住。站在樓梯上,看看莫北,又看看莫伯母,睫毛顫了一下,并沒有動。
她很仔細(xì)地辨認(rèn)著莫伯母的眼神,在發(fā)現(xiàn)其中并沒有嚴(yán)厲和不悅后,還在猶豫。但很快莫北也抬起頭看向她,臉上浮現(xiàn)十足溫柔的笑容,并且張開一只手臂,是虛攬的架勢,溫聲說:“來。”
韓菁終于邁動腳步。
她剛剛走到沙發(fā)邊就被莫北拽到身側(cè)坐下。他把手插^進(jìn)她的五根手指里,韓菁側(cè)頭看他,被回以安撫的一笑。
韓菁細(xì)聲喊了一聲“伯母”。對方“嗯”了一聲,看看她,又看向莫北,眼神里又漸漸變得復(fù)雜。
莫北語氣溫和地開口:“媽。”
“這樣也好。”莫母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你們高興就夠了。菁菁,來我這邊坐。”
韓菁起身,被她拉住手挨在身邊坐下。莫母拍拍她的手背,語氣比剛才又溫和了許多:“怎么看著又比之前瘦了許多?不能再挑食下去了。”莫伯母摸了摸她的頭,目光漸漸柔和,“你倆既然決定了,我也不再說些什么。這樣也好,至少以后我好歹能放心沒人敢欺負(fù)你。”
等目送車子離去,韓菁拽了拽莫北的衣袖,仰臉望著他:“是不是伯母還是不喜歡?”
莫北笑:“怎么說?你哪里看出她不喜歡?”
韓菁垂下頭,遲疑半晌,小聲說:“……是不是你和伯母說了什么,然后她不得不同意?”
莫北拍了拍她的頭,哭笑不得:“腦瓜都在想什么。這樣不是很正常么?否則你以為應(yīng)該要多難?”
現(xiàn)實(shí)似乎真的比韓菁想象的要簡單。繼莫母后,江南第二個知道了莫北和她之間的變化。他的反應(yīng)比韓菁想象中還要輕松一些,舒舒服服地倚在沙發(fā)里,雙腳翹在茶幾上,端著咖啡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嘴角倒是揚(yáng)起一個弧度,聲音很輕快:“唉,早就該這樣了嘛。”
“……”
他這樣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也快要同化了韓菁,讓她恍惚間也感覺這一切似乎都是十分正常。
第三批知曉兩人關(guān)系轉(zhuǎn)變的是莫北的公司職員。
莫北在早晨牽住韓菁的手走進(jìn)專用電梯,這在公司職員眼中并非第一次見,所以并沒有察覺到什么;
中午莫北領(lǐng)著韓菁出去吃午飯,好耐心地一路咨詢吃飯地點(diǎn),這在職員眼中也只是似乎比以往稍稍親昵一些,所以也沒有領(lǐng)會到什么;
下午秘書敲門進(jìn)辦公室報備工作,韓菁剛剛從一旁的休息室睡眼惺忪地推門出來,莫北一副縱容的顏色,這似乎本就是莫北對韓菁的一貫態(tài)度,所以一貫很會察言觀色的秘書也沒有提煉出什么;
一直等到臨近五點(diǎn),莫北拖著韓菁提早翹班去吃晚飯,在地下停車場被從外面歸來的業(yè)務(wù)員看到韓菁踮著腳尖勾住莫北的脖子,嘴唇試探著印上的地方不是額頭鼻子臉頰而是嘴唇,而莫北勾起唇角全然接受并且顯然享受其中沒有注意到第三者的時候,才終于有人明白過來似乎改變了什么。
于是一夜之間,天下大亂。
第二天茶水間里熱鬧得比開水還要沸騰。公司里無數(shù)女職員捧著碎成一片片玻璃碴的心淚眼汪汪地向有著相同感受的人汲取安慰:“不是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嗎?”
很快有人嗤聲:“拜托,還有一句話叫做近水樓臺先得月呢。再說,你自己不也是一株窩邊草?”
“以前沒有覺得,現(xiàn)在看著老板和韓菁,真有種望塵莫及的感覺,而且好像越看越登對的感覺……唉,不過話說回來,我什么時候能有韓菁那種身材那種臉蛋那種氣質(zhì)呢?”
“等下輩子投胎的時候給閻王爺求求情吧。”
韓菁和莫北的相處漸漸回到以前,但又比以前增加了一些東西。那天她和莫北一起窩在家中看電影,她枕在莫北的腿上,突然間回過味來,很快就想到了幾個不問不快的問題。
她的手撐在莫北的腿上,探身俯視著他那張很英俊的面孔,問了一個十分惡俗但幾乎每個戀愛中的女孩都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對我真正喜歡上的?”
莫北的眼睛眨了眨,一時沒回答。
韓菁向前逼近了一點(diǎn),一直挨到他的額頭,兩人幾乎眼睛貼著眼睛,她繼續(xù)問:“你既然很早就開始了,為什么不是你先開口講?還要讓江南打前鋒?”
“……”
“如果我不和沈炎結(jié)婚,你是不是就準(zhǔn)備一直都不說?”
“……”
這些都屬于說真話必死無疑說假話死必?zé)o疑的問題。莫北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回答。
三個月后,夏日的陽光燦爛,別墅里的鮮花盛開遍地,層層疊疊的花瓣爭先恐后肆意舒展,幾乎要將枝椏壓斷。
韓菁穿著白色的婚紗,長長的曳地裙擺浪漫讓人遐想,每一處都堪稱完美。香檳色的鞋子露出一角,上面的珍珠無聲宣揚(yáng)著美麗和寵愛。韓菁手握捧花,纖秀睫毛長長,笑容明媚,唇瓣彎起,就像是一朵嬌艷的玫瑰花。
莫北掐住她的腰肢,他微微偏著頭,眉眼間都是溫柔笑意。她摟住他的脖子,仰起臉就可以看到他,而未來的每一天也都可以如今天這般看到他,親近他。
以后,幸福會一直持續(xù)下去。